馬車疾馳,山路顛簸。
楊英俊俯視著躺在自己腿上,面色如金紙的姬胤嶸,神色複雜。少頃,沉不住氣地抬頭,望著閉目養神的瞿曇:“瞿神醫,他為何還不醒?”
瞿曇沒有回答,盤腿坐在馬車最裡面正運動調養生息的蒙賀娜莎聞言掀了眼皮,不悅地看她:“半個時辰之前你已經問過了。”
楊英俊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你之前說他……必死無疑,是真的嗎?”
蒙賀娜莎冷笑一聲,道:“受我那麼多掌卻沒有當場斃命的,他還真是頭一個。更何況曇兒方才也說了,身中天女合歡神功之前,他已然受了很重的內傷,命門早已受損。這樣都不死,這小子真是命硬,莫非是你們中原常說的天煞孤星?”
楊英俊煩躁道:“我有問你嗎?”
蒙賀娜莎眼神一厲:“你!”
瞿曇冷冷地睜開眼,蒙賀娜莎立刻閉上眼睛,裝模作樣地繼續運功調息。
楊英俊急道:“瞿神醫?”
瞿曇淡淡道:“他傷勢過重,我也沒有十全的把握。”
“連你也沒有?”
瞿曇眉尖輕蹙,道:“他現如今還有一息尚存,已是奇蹟。”
楊英俊怔怔道:“怎麼會這樣……”
“方才他不過是拼著一口氣硬撐,而你無意間拍他肩膀的那一下,讓那口氣散了,他自然就垮了。”
想到他撐著那口氣完全是在保護自己,楊英俊一時怔忪,心頭苦悶,不知該說什麼。
“嗯……”坐在身邊的上官流雲忽然發出聲響。
楊英俊喜道:“上官,上官!你醒了?”
此時已穿戴整齊的上官流雲迷迷糊糊醒來,對上楊英俊發亮的眼睛,不由一怔:“你……”出口的聲音嘶啞,有氣無力。
“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先別急著說話。”楊英俊扶著他的肩膀,將水囊遞到他唇邊:“來,先喝口水。”
上官流雲無意識地就著她的手喝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臉,像是怕她消失一般。
楊英俊注意到他的目光,回以關切的笑:“很渴?”
上官流雲突然抓住她的手:“翩然……”觸手的溫度讓他又是一怔,他吃驚地又看了看面前的人,終於從如夢似幻中清醒過來,猛地甩開她的手:“鎮南王妃!?你……你怎麼會……”
楊英俊有點尷尬:“說來話長……”
上官流雲目光一轉,終於注意到躺在楊英俊腿上的人:“皇上?皇上!”掙扎著要起身,楊英俊趕忙攔住:“別喊了,他傷得比你重,昏迷著呢。”
“怎麼會……”上官流雲眼睛一掃,先是看到對面的瞿曇,不由一愣,再順著看過去,看到瞿曇身邊也是昏迷著的吳堯,再往車廂深處看,就看到了盤腿調息的蒙賀娜莎,臉色驟然鉅變。
如同見到恐怖的魔鬼一般,他目呲欲裂地大叫:“妖女!妖女!”
楊英俊嚇了一跳,想到蒙賀娜莎對上官流雲做的事,知道上官流雲對她畏如蛇蠍又恨之入骨,忙抱住他:“上官!你先冷靜一下……”
瞿曇和蒙賀娜莎早已睜開眼,看著狀似癲狂的上官流雲。
蒙賀娜莎瞥了面無表情的瞿曇一眼,心底多少有些不自在,低聲說了句“我還是到車頂上去吧”,紅影一閃,掠出馬車。
楊英俊幾乎用上吃奶的力氣,才制住了上官流雲:“上官,上官,那個妖女走了,沒事了,沒事了,沒人能夠傷害你了……”
上官流雲恨聲道:“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楊英俊尷尬地看了眼瞿曇,道:“你現在傷得這麼重,怎麼殺她?你先冷靜下啊!你這樣會吵到你家主子的!”
聽到最後那句,上官流雲才停止叫嚷,下意識去看昏迷著的姬胤嶸。
楊英俊趁機安撫道:“你家主子傷得很重,需要靜養。對面那位是瞿神醫,只有他有辦法救姬胤嶸。”
上官流雲忽然掙開楊英俊的胳膊,“噗通”一下跪在瞿曇面前,道:“瞿神醫,求您一定要救救皇上,姬朝的江山不能沒有皇上啊!只要皇上無事,我上官流雲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您!”
瞿曇冷靜地看著他不停對自己磕頭,只淡淡道:“我並無十全的把握。”
上官流雲震驚地看著他:“瞿神醫……”
楊英俊伸手拉他起來:“瞿神醫的意思是他一定會盡力而為,你身上有傷,別跪來跪去的。”
上官流雲忽然道:“對了,為何蒙賀娜莎那個女魔頭也在此?”
“額……”楊英俊語塞,求助地看向瞿曇。
瞿曇接收到她的目光,便道:“她說她是我的生母。”
楊英俊猝不及防:“喂……”
“什麼?!”上官流雲僵了僵,面容逐漸扭曲,瞪著瞿曇道:“你就是蒙賀娜莎的兒子瞿曇?!”
楊英俊頭疼道:“上官,你先聽我說……”
上官流雲瞪著她,佈滿血絲的眼底泛出淚光:“鎮南王妃,難不成……你勾結外敵……”
“勾結個屁!”楊英俊翻個白眼,道:“說來話長,總之你一定要相信我。瞿神醫他是好人,普天之下能夠醫治姬胤嶸的,就只有他了。”
“可他是蒙賀娜莎的兒子……”
“但他們二十幾年素未謀面,他跟蒙賀娜莎不一樣!”楊英俊瞥了瞿曇一眼,湊近上官流雲,附耳道:“而且啊,瞿神醫想讓蒙賀娜莎廢功重來。”
上官流雲吃驚地瞪大眼睛。
楊英俊衝他堅定地點了點頭,他這才安靜了下來,疲倦地靠回車壁,眼神依然警惕地盯著瞿曇。
瞿曇卻視而不見,事不關己地重新閉上眼。
兩天後,馬車行至溪邊,大家稍事休息。瞿曇引著蒙賀娜莎到林子裡去了,估計是探討廢除天女合歡神功的事。辛默提去打獵了,而剩下的人都留在馬車裡。
“上官,能不能幫忙去裝點水?”
上官流雲雖武功盡失,但行動上已沒什麼問題,他接過水囊就下了馬車。
楊英俊先是摸了摸吳堯的額頭,感覺體溫正常,又轉身去探姬胤嶸的額頭。突然,他的手腕被抓住了,他嚇了一大跳,然後就對上姬胤嶸清明的目光。
“……”楊英俊瞠目結舌:“你……你……”
姬胤嶸朝她微微一笑:“我並未死,然兒為何如此驚訝?”
“天啊!”楊英俊乍驚還喜,反握住他的手道:“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瞿神醫說你可能活不成了,你怎麼可能……”
姬胤嶸抽回手,輕輕扯開衣襟,露出裡頭的軟甲,道:“早料到此行兇險,我事先已穿了天蠶甲,又服用了護心丹……”
“可瞿神醫……”
“瞿神醫也是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姬胤嶸撐著身體,想坐起來,“然兒,扶我一把。”
楊英俊急忙扶著他坐起來,看著他依然沒有半點血色的臉,擔憂道:“看你的樣子不像沒事啊,要不你還是躺下休息吧?”
姬胤嶸握住她的手,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昏迷了多久?”
“兩天兩夜了。你會不會餓?我這裡還有粗糧餅什麼的……”
“蒙賀娜莎呢?”
“她跟瞿曇不知道去哪了。”
姬胤嶸沉默了,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頭。
車簾子忽然掀開了,半個身子探進來的上官流雲猛然和姬胤嶸對上視線,不由呆了呆,反應過來後立刻跪在車轅上:“皇上!”
“流雲!”姬胤嶸看到他也是又驚又喜:“你無事真是太好了。”
“微臣救駕來遲……”
“先不說這些了,快起來吧。”
“謝皇上。”
上官流雲在姬胤嶸對面坐下,拱手道:“皇上,您龍體可安好?那個什麼瞿神醫不是說您……”
“朕無事。”姬胤嶸道:“已耽擱了兩天兩夜,不能再耽擱了,朕要立刻啟程回益州。”
楊英俊吃驚道:“什麼?不行,你要跟我們一起去斷情崖的。”
姬胤嶸溫柔地摸摸她的頭髮,笑得寵溺:“現下我朝正與西蘭國打仗,事關天下黎民蒼生,朕怎能不顧而去?”
“可你的傷……”
“並無大礙。”姬胤嶸深深地望著眼前女子,溫柔的目光下湧動著熾熱的情感。他牽起她的雙手,握在手心裡,道:“朕曾答應過你,會做個好皇帝。朕絕不會讓姬朝的江山落入西蘭國的手中,更不會讓姬朝的臣民淪為異族的奴隸。”
楊英俊怔了怔,隱約想起多年前自己似乎是對姬胤嶸說過“努力做個好皇帝”之類的話。不過當時自己完全是開玩笑的,沒想到姬胤嶸竟當真了,還記到現在?
無法忍耐般,姬胤嶸忽然將她擁入懷中。
楊英俊猛然僵住。
“然兒,假如我真的死了……你可會難過?”
楊英俊的心臟猛地一揪,手下意識地抬起,環住他的背,道:“人家常說禍害遺千年,你不會死的。”
姬胤嶸無聲地笑了笑,那笑容分外苦澀,可惜懷裡的人看不到。
上官流雲黯然地垂下頭,無聲地退出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