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動手,他今日當即凶多吉少。他從不缺乏勇氣,經歷過的絕境也著實不少,卻頭一次如此不安。
他的心提到半空,快一下慢一下地跳著,等待身邊傳來的判決。不知過了多久,孫恩驀地長出一口氣,像下定莫大決心似的,嘆道:“若我能夠接受,那就好了。”
蘇夜一點兒都不驚訝,也跟著嘆口氣,嫣然一笑道:“敢問天師拒絕的原因?”
孫恩緩緩道:“邊荒共有兩個天坑,一個離邊荒集距離較遠,一個卻近得多。第一個天坑……是你的手筆。你也打開了仙門,親眼目睹洞天福地現世。”
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句陳述。蘇夜笑道:“是。對有心人來說,這可算不上秘密。”
孫恩道:“既然如此,你該明白仙門背後隱藏的道理。在我們這個世界中,天數氣運如同一張大餅,有厚薄、多少之分,其中道理微妙難言,似乎全看天意。有些朝代能人輩出,諸子百家、奇思妙想層出不窮,就像青史上一枚璀璨奪目的珍珠。在它們的對比下,其他朝代雖不乏才智高絕之士,卻有種黯淡無光的感覺。”
蘇夜眨眨眼睛,失笑道:“不瞞你說,我已聽得滿頭霧水。若你不肯詳加解釋,我可能會一直糊塗下去。”
孫恩道:“仙門、太平洞極經、洞天福地這些東西,代表著天運中的天運。我們能察覺仙緣的存在,已是無上福分,卻不可能人人都有破空而去的運道。我從一開始就心有所感,最近更是確信無疑。”
蘇夜笑道:“天師又在說廢話。常人拿到洞天佩,只會當它是普通玉佩,當然沒有運道可言。”
孫恩緩緩搖頭,平靜地解釋道:“你錯解了我的意思。歷數接觸過洞天佩的人,一人、三人、十人八人乃至百人千人都無所謂。其中,只能有一個人承接仙緣,進入洞天福地。若是別人成功,便輪不到我孫恩。”
蘇夜一邊聽,一邊琢磨他這段話,待他說完,才微微一笑,“原來,這就是天師真正的想法?”
孫恩嘆道:“我怎會騙你?你信不信都好,對孫某全無影響。早晚有一天,你和燕飛也會遇到這個難題,當會明白我所言均為事實。”
蘇夜略一沉吟,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眼光的確有限,我的確想的大錯特錯。”
孫恩道:“哦?”
蘇夜道:“其實我知道你會拒絕,只想藉著洞天佩的名頭,讓你稍稍動搖。在我心裡,你始終是一教之主,天下道門第一人。看在你創立的天師道份上,看在你一手教導的兩名愛徒份上,你都必須拒絕我,不可能朝為敵人暮作朋友,立場轉換得比天氣還快。但……”
她說到這裡,忽地又笑了,從容道:“但我萬萬沒想到,你竟把天運比作大餅。我想,也許你看什麼都像大餅。人家分多了,留給你的就少了,必須趕緊去搶。知道的知道你是孫天師,將你的話奉為圭臬,不知道的呢,還以為你是賣大餅的老頭,一生的見識都聚集在那張餅上,生怕別人奪走你的好處。”
這幾句話已說得很重,盡是辛辣的嘲諷之意。直到這時,聶、譙、乾三人才徹底放下心,確定今日之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蘇夜和孫恩正在直抒胸臆,試圖讓對方露出破綻,抑或懷疑起過往的認知。
孫恩柔聲道:“你仍未放棄惹我生氣的心思嗎?我已說過,這種做法是白費心機。你會那麼說,只因你尚未看清人世的本質,未能拋離羈絆你的虛幻之物。”
蘇夜笑道:“沒有那些虛幻之物,我便沒有站在你面前的動力。你知道嗎?燕飛一定要帶著紀千千,才肯進入仙門。他還想拉上安玉晴,因為丹王父女都幫了他大忙。你瞧,他那種良才美質,做人竟如此糊塗,看不出仙門就是一張餅,不肯一人獨享。”
孫恩沉聲道:“那麼他和你一樣,心中充滿了虛妄的執念。人世本是一場大夢,一個幻境,把凡人困在其間。我們掙脫它後,才能進入逍遙自在的境地,否則只能和這副軀殼一起,在土中腐爛銷蝕。”
蘇夜笑道:“這倒是個好藉口。以後我想去做點天理不容的惡事時,總算能夠找到理由。但我不明白,為啥我可以接受在土中腐爛,看破世情的孫天師卻不能?你是真的看透了,還是恐懼人人終有一死,不惜代價地尋找逃避方法?我在此地開啟仙門的話,你會視而不見,還是會瞬間拋棄你的徒兒和基業,毫不猶豫地穿門而過,投向那個未知空間?”
她宣稱要開啟仙門,右手竟真的舉了起來,似是要去領口掏摸玉佩。孫恩目光立時一凝,也回到她脖頸附近。
雙方實力相差不大時,心理戰的關鍵便是把對手當作“你蛾子在我手中速速打錢”的騙子,一句話也不要相信。但是,蘇夜已獨自將心佩推入天心位,效果等同於燕飛孫恩合力,證明她有這個能力。萬一她想不開,賭一時之氣,寧可放棄獨吞大餅的機會,也要換取孫恩消失,那該如何是好?
縱使孫恩心無掛礙,仙門依舊是他僅剩的弱點。蘇夜見話已說盡,遂丟擲關鍵問題,終於產生了一點影響。他分心去考慮問題的答案,想象自己棄世而去時,兩名徒弟將會多麼震驚失望。
他既然作出如是想象,就表示他相信蘇夜有開啟仙門的意願。可蘇夜拽出的並非玉佩,而是一把輕薄犀利,漆黑如夜的短刀。
剎那間,黑光霍然飛動,飛到船艙的每個角落。艙中四盞燭臺,兩盞掛在艙壁上的油燈,齊齊劇烈展動。燈罩砰的一聲粉碎,燈焰燭焰筆直吐長,幾乎變成六條火舌。光明陡然降臨,令船艙情景纖毫畢現,熄滅的速度卻猶有過之。
孫恩臉上怒色一閃即逝,長笑道:“好大膽子!”
燈燭轉瞬滅盡。黑暗,怪異荒誕的黑暗,佈滿了整個船艙,甚至遮蔽了孫恩的身影。聶天還猝不及防,只覺天地為之一暗,身前傳來極為沉重的壓力,頓時毛骨悚然。壓力出現之後,才輪到氣流變化。不遠處,勁急狂風驟然捲起,以黑暗為遮擋,無情地襲向他。
僅僅一眨眼,他就從多人環護的安全所在,轉移到了刀光劍影的荒蕪野外。風暴迫在眉睫,他卻看不見它。夜刀出鞘時,蘇夜仍在關注孫恩,刀氣卻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它輕易侵入他的頭腦,壓制他的視覺,逼迫他依靠直覺還擊。
他已顧不得思考蘇夜的膽量,也無心體察孫恩的做法。越到危急關頭,他的老練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