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們…毒害我腹中孩子!其心可誅…啊…呃啊…”
齊朗來到長春殿,還未進去,入耳的便是江起雲淒厲的嘶喊。
長春殿內燈火通明,秋香色的紗帳層層挽起。錦繡塌上,江起雲眉頭緊蹙,面色蒼白,汗水浸溼了凌亂的碎髮。
“啊…嗯…呃啊!好痛…啊…”他雙手護住腹部,在床上輾轉呻吟,宮人恐他亂動傷了自己,便到床邊想要按住他的身子。
齊朗疾步走進殿內,看到江起雲正拼命掙扎,想要擺脫內侍們的制錮,當即心疼的就像刀扎一般。
“你們在幹什麼!滾!”“太醫呢?快宣太醫!怎麼痛成這樣!”
他一把提起一個太監扔在了地上,翻身上床把江起雲抱在懷裡,“起雲,起雲!我是阿朗,我在這裡,你不要怕。”還是與從前一樣,在他面前,他是從來不自稱朕的。
“啊啊…陛下…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呃啊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江起雲抓著齊朗的衣襟,痛苦的喘息著,嘴裡還在喃喃的說著,“求你…求求…你…”他是痛極了,腹中好像正被千刀萬剮一樣。
“起雲,別說話了,你歇一歇。太醫就快來了,很快就不痛了。”齊朗小心的握起他一隻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纖細的手指。
起雲,對不起,這個孩子終究是留不得了。
“啊……呃……疼……啊……”
江起雲從來都是清貴嬌矜的,他的眼睛總是清澈柔和,而此時這個不諳世事的少年瞪向齊朗的雙眸卻透著寒意。齊朗想再說些什麼,卻見江起雲眼眶含淚溢了滿面,突然拼了命的想要推開自己,齊朗只得死死地將他抱緊,按在自己懷裡。
過了片刻,感覺懷中的人不再掙扎,齊朗以為他疼暈了,正想叫他,卻聽見江起雲小聲地說了一句,“我知道的…是陛下…容不得……”
那聲音虛弱又透著悲哀,小到幾乎聽不見,卻像雷電一樣直嗖嗖的穿進了齊朗的心裡。
太醫跟隨內侍急衝衝的趕來,請了脈,又掀開薄被,看到微微敞開的雙腿間落紅一片。
隨即對齊朗道:“陛下不必擔心,宣王妃是…是滑胎了,胎兒怕是保不住了!胎兒脫離母體,自是有此痛楚。”
王太醫在宮內伺候多年,一進內殿就聞見了藥香,又看到了地上打破的藥盞,是墮胎藥,當即嚇得兩股戰戰。
齊朗看到薄被下的血跡,心下一沉,厲聲呵斥,“他痛成這樣,朕怎能不擔心!可有緩解之法?”
“微臣可以為王妃揉腹,使胎兒儘快落下,這樣也可少疼一會”
“即是如此,還不快動手!”
齊朗低頭親吻江起雲汗溼的額頭,輕輕掀開薄被,江起雲只著了淡色裡衣,面色蒼白如紙,顯得格外孱弱。
“王妃,臣僭越了”太醫言罷便將手覆在了江起雲尚還平坦的腹上。
“啊……滾…別碰…我……”“呃…呃…你們!放肆!膽敢害……我…的孩子……”江起雲用雙手死死護住小腹,身體蜷縮著,顫抖著,似乎這樣就能留住這個孩子。他能感覺到腿間一股股的熱流湧出,他的孩子在慢慢脫離他的身體。
“江起雲!你醒醒!這孩子活不了啦!”齊朗看他這副樣子,心痛欲裂,更嫉恨他這般保護著的孩子是別人的!想到這些,心又硬了幾分,狠下心道:“你若再不配合,我就將你父母兄長接進宮來看看你這副樣子!”
太醫一時不敢上前,齊朗一人也無法制住他,只好命兩個內侍上前按住江起雲的雙腿。此時江起雲仰靠在齊朗的懷裡,下半身未著寸縷,雙腿分別被內侍分開按住。他聲嘶力竭,再也無力掙扎,只能任由太醫的手在他腹上搓揉。
“啊……呃……啊啊啊……孩子…不要……啊…不要!”股間的血水混著血塊流出,江起雲汗如雨下,渾身抽搐,叫聲更加淒厲。
齊朗用錦帕為他拭去額頭的汗水,江起雲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艱難的開口,“為什麼……”一句話未說完,又是一聲嘶吼,“啊……呃啊……啊啊啊啊!”
隨著這聲慘叫,江起雲闔上了眼簾,兩行清淚隨之落下。肚子很疼,心也很疼,他分不清到底哪裡更疼了,只覺得萬事皆休,一心想求個解脫。
看著床榻上昏睡過去的少年,太醫不禁暗歎,江家嬌貴的小公子,如今竟淪落到如此地步。偷偷看一眼皇帝,又在心裡說了一句造孽。
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回稟“陛下,王妃沒事了,只是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落胎,還需要開方子好好調理。”
“今日你來長春殿為王妃診治了什麼病?”齊朗沉聲說道。
王太醫聞得此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王妃體弱,偶感風寒。”
“起來吧,日後管好自己的嘴。”齊朗看著腳下跪著的人,“王太醫任重道遠,可要好好幫起雲調理身子,他日後可是要為朕孕育子嗣的。”
齊朗看出這王太醫是個通透的人,醫術也不錯,只是在太醫院地位不高。留他一命,照顧江起雲也是不錯。
起雲,你只能生下我的孩子。
走出長春殿,齊朗看到了跪在殿外等候多時的蘇元。
“奴才有罪,只求一死。”蘇元將頭扣在地上。
“朕竟不知,你是母后的人。”蘇元跟在身邊伺候多年,一直忠心耿耿。
看著跪在地上的蘇元,齊朗嘆了口氣,“我去見母后。”
“陛下別去了,太后已經啟程去了北郊行宮,說是陛下不必接她回來了。”
齊朗沉默良久,又開口說道:“母后可有話對朕說?”
蘇元抬起頭,回答道:“太后說,陛下狠不下心,她能;陛下不願做的事,她做。”
齊朗皺眉沉默,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蘇元,“你走吧,既然是母后的人,便去母后那裡伺候吧。”
江起雲的孩子沒了,母子之間終是有了心結。
宣王齊靖謀逆,斬首於午門,當今聖上仁慈,不株連親族。皇帝齊朗不顧眾臣反對,強行把宣王遺孀江起雲接進宮中,立為君後。
雖說有失妥當,但畢竟宣王過世了,前朝也有過此等事例,加之江起雲出身高貴,風姿絕代,也沒人敢再多說。
江家世代有大儒,代代忠良,江家家主江濯清位高權重,卻是朝堂上的一股清流。江家長子和次子一個武將一個文官,均是年少有為。三子江起雲是宣王妃,宣王謀逆江家卻半點沒受牽連,江起雲還被封后。
一時間,江家的風頭在盛京壓過了所有名門望族。
皇宮內的江起雲昏迷了三天,這三天裡朝堂和後宮都翻天覆地。齊朗最近政務繁忙,只能在晚間陪在長春殿。
這日黃昏,剛閒下來的皇帝匆匆趕到長春殿,隔著窗子看到昏迷了幾天的人已經醒來。江起雲披著一件素色外衣,倚靠在大迎枕上,看起來憔悴萬分,侍女正在勸他吃藥。揮退宮人的通報,齊朗悄聲走進內殿。
“起雲,身體可好些了?還有哪裡不舒服?為什麼不肯吃藥?”齊朗上前握住他的手,現下才剛剛入秋,他的手卻是冰涼,到底是身體虧損的厲害。
齊朗心裡想著,得好好養養。
“陛下,你何苦騙我…”江起雲的語氣委屈極了,他緩緩抬頭看著齊朗哽咽道:“你說過…會讓我把這孩子生下來,送我們出宮的…”
話未說完,卻是淚如雨下,心如刀絞。
“起雲,我怎麼捨得把你送走,你要待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能去。”齊朗抹去他的淚水,聽他叫自己陛下,心裡一陣煩悶。但一想到這個人以後就是屬於自己的了,心裡又舒坦了許多,“你以後還會有孩子的,起雲。你要好好聽太醫的話,好好吃藥養好身子,也好為我生下一兒半女。”說著便拿起宮女手中的藥碗,舀起一勺送到江起雲唇邊。
“你在說什麼…陛下,齊靖剛剛離世,我是他的王妃,你怎能說出這種話?”江起雲身體尚未恢復,小腹隱隱作痛,聽了齊朗的話,全身都在發抖。
“宣王死前為保太妃頤養天年,將你送給了朕。即便他不答應,朕也一樣能得到你。朕讓他親口答應,只是想讓你看看,他對你有多絕情!”齊朗說的漫不經心,卻如晴天霹靂。
江起雲瞪大了眼睛,心中彷彿有巨浪在翻騰,淚水在眼眶內打轉,“不…!不可能!你騙我…你莫要騙我!”
齊靖死了,孩子沒了,連他自己也被送了人,他聲嘶力竭的哭喊著,“啊!我不信…我不信!齊靖不會的…我不信!”江起雲發瘋了般推搡著身前的人,他渾身無力的顫抖著,只覺得兩眼發黑,情急之下竟直直的從床榻上跌了下來。
齊朗急忙攔腰將他抱起,見他反應如此激烈,心中火氣更盛,“江起雲,我何必騙你,今日大殿之上我已經立你為後,你的父親和哥哥們都在場,你若不信,我可以宣他們進宮。”
懷裡的人分量實在太輕,腰身纖細的彷彿一手就能掐斷,想來是自從宣王過世他都不曾好好吃飯,又想到這人剛經受了流產之痛,三日前他還在自己懷裡顫抖著喊痛,心裡有再大的火也是不忍再說半句狠話。
只是將他輕輕放在榻上,柔聲細語的說:“雲兒,你乖一點,明日我讓你大哥進宮來看你。江丞相昨日說姨母心裡掛念你,整日魂不守舍。你好好養著,莫要讓他們擔心。等你好些了,我讓姨母也進宮來看你。”
江起雲與齊朗是表親,齊朗口中的姨母是江起雲的母親。
江起雲翻身向裡,沉默許久,背對著齊朗說:“陛下,即便我不是你的君後,江家也會誓死追隨陛下的。”
“江起雲!你什麼意思!”齊朗聽完他的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江起雲竟然是這麼想的,自己的滿腔愛意,在他眼裡卻是利用。
於是他賭氣的對江起雲說:“江起雲,朕是皇帝,江家榮辱是由朕說了算!宣王謀逆,江家未受半點牽連,你當是因為什麼?那都是因為你!”
見床上的人不說話,又繼續說道:“若不是怕你傷心難過,我何必費心周璇!”
聽完齊朗的話,江起雲不禁心下一沉。江家三百年根基,卻不得不仰仗天恩,如今與自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該當如何?他又能如何?
想到這些,心裡更加酸楚,淚水很快就沾溼了枕頭。
齊朗見他肩頭抽搐著,知道他是又哭了,想著他才剛剛流產,就流了那麼多淚,頓時也心疼的紅了眼眶。吩咐宮女去點上沉水香,又喂江起雲吃下一顆安神丸,想讓他睡上兩個時辰。
齊朗將長春殿裡裡外外的宮人和侍衛全部遣散,讓大總管蘇福親自挑選了新人帶到長春殿來,又把自己身邊的兩個侍女留在了江起雲這。芙兮和芙玉跟著自己多年,讓她們照顧江起雲,他也放心些。
許是安神丸起了效果,江起雲不一會兒便睡了過去。齊朗小聲交代芙兮,“君後睡著了,你好生守著,等他醒來勸他吃些東西。如今長春殿內都是蘇福新派來的宮人,如果有誰不用心伺候,你就去告訴大總管。”
“是,奴婢記下了。”芙兮垂眸應著。這些宮人是大總管蘇福親自挑選帶過來的,可見皇上對君後的用心,誰又敢不好好伺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