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本應玩笑的賭局在秦焱幾人的受封下畫上了句號,幾家歡喜幾家愁。鳳元皇帝設宴梨園,同百官喝酒吟詩,笑談風花雪月,卻對姬夏陌信中內容隻字不提。無奈眾人心中想的抓心撓肝,又不敢發問,只能藉著敬酒道喜向姬夏陌旁敲側擊。
幾杯酒下了肚,姬夏陌已有幾分醉意,看著四周圍來的官員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將身旁的靳無極推上前去抵擋,自個尋了個藉口略顯狼狽的離了席。
離了宴席姬夏陌一路橫衝直撞失了方向,兜兜轉轉來到了一處陌生的樓閣庭院。滿園奇花異草,青松古柏,古雅幽靜,可見其主人定是一高雅不俗之人。
姬夏陌遊穿在一片白玉蘭下,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玉蘭花香,讓姬夏陌心中的煩躁散了不少。
一朵玉蘭從樹間飄飄然然的落在了一小片積水上,蕩起層層的漣漪。姬夏陌欲踩下的動作驀然一頓,移開腳,看著水中的玉蘭花怔忪了片刻,彎腰撿起。
姬夏陌細細打量著手中的玉蘭,輕嗅著那淡淡幽香,心中對這處院子的主人更是好奇。
“你是何人!不知這裡不許外人進入嗎?”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姬夏陌驚得一跳,手中的玉蘭落下被踩在了腳底。
姬夏陌驚慌轉身,只見身後不遠處玉蘭花下一男子身著白衣,正坐於輪椅之上凝視著自己。
一雙鳳眸縈繞著幽幽靈氣,卻又給人一種與世隔離的深不見底。墨髮垂於兩肩,如上好陶瓷的肌膚流轉著隱隱的光澤。雖男子僅是安靜的坐在那裡,卻掩不去那滿身的貴氣。清冷的氣質,飄逸除塵,猶如天人一般,教人不敢大聲喧譁,唯恐驚擾。
姬夏陌愣愣的看著男子,小心臟不受控制的加速了幾邁。“神仙姐姐,活的……”
男子看了一眼姬夏陌的腳下,眉頭微蹙,似是不愉。姬夏陌回過神,順著男子的視線將腳移開,看著腳下那朵被踩得慘不忍睹的玉蘭花,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
男子抬頭,目光冰冷刺骨,宛似嚴冬臘月。“你是哪宮的奴才竟這般放肆,來這裡胡鬧!”
姬夏陌呵呵一笑,拱手抱拳作揖。“公子莫惱,草民乃丞相府姬夏陌,今日嘴饞多喝了幾杯,一時恍惚便來到了這裡,若有得罪衝撞之處,還望公子莫要見怪。不知……”
未等姬夏陌話畢,男子已抬手止住。清冷不染凡塵之氣的容顏,並未因為姬夏陌的解釋而消融一分。“這裡是宮中的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內,念你初犯本王饒你一次,速速離去。”
本王?男子的自稱讓姬夏陌有些微楞,一雙眼睛迅速的在男子身上溜了一圈,出塵的氣質,絕美的容顏,廢掉的雙腿。任由姬夏陌想破了腦袋,也沒有在姬曄同他講過的那些王爺中找到對的上號的。
“還不走?”男子側目,冷凝著姬夏陌。
隱去心中的小心思,姬夏陌回以一笑“多謝王爺手下留情,草民這便馬上離開。”
姬夏陌說罷,便快速循著進來時的方向走去,待與男子交錯之時,突然瞥到地上一枚青色玉佩,玉成蓮形,雕琢精緻,隱隱可見幽幽水光,一眼便可看出此物的不俗。
姬夏陌停下腳步,彎腰將玉佩撿起,一眼便看到了玉佩蓮心處雕琢著一個小小的‘蓮’字。
“王爺,您的玉佩掉了。”微涼的觸感讓姬夏陌有點依依不捨,狂踹著心中叫囂著私藏的小人,姬夏陌磨蹭的將玉佩遞了過去。
男子看到姬夏陌手中的玉佩,突然臉色一變,幾乎是搶得將玉佩奪了去,兩隻拳頭攥的發白,眼中更是熊湧起冰冷的波濤。
看到因為男子大力的動作而搖晃的輪椅,姬夏陌趕緊伸手護住,這要是翻車了,人給摔出個好歹,作為目擊證人鐵定會給他安上個第一嫌疑人。
姬夏陌及時穩住了男子身下的輪椅,鬆了一口氣正欲鬆手時,無意間擦著男子的手指而過。
燃燒的宮殿,暗無天日的荒井,鮮血淋淋的動物,懸掛在寢宮外的屍體……
一幕幕破碎的畫面在姬夏陌眼前快速掠過,觸目驚心的鮮血在眼前濺開,染紅了姬夏陌的視線。
“你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我要你死!!!”
尖利的聲音,一雙暴突猙獰的血色眸子。
一隻猶如死人般蒼白的手迎面撲來,染著猩紅色的長長指甲刺進了姬夏陌的眼中。
“啊!!”姬夏陌大叫一聲踉蹌後退,重重的撞在了一棵樹幹上,驚魂未定的喘著粗氣。
男子側目,看著姬夏陌蒼白驚駭的臉,冷漠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你,怎麼了?”
姬夏陌顫抖的望向輪椅上如謫仙般的男子,回想剛剛那一閃而逝的破碎畫面,染紅視線的血腥,只覺心驚肉跳。
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見姬夏陌不語,男子眉頭微凝。“可是有哪裡不適。”
“不!”撐起發軟的身子,姬夏陌勉強還算鎮定的搖了搖頭。“草民無事,若無其他的事情草民就先行告退了!”
姬夏陌說罷,便轉身快步離開,凌亂的腳步帶著驚慌之意。
望著姬夏陌匆匆的背影,男子凝起的眉間慢慢鬆開,冰冷的黑眸一抹深思一閃而逝。
一朵玉蘭花從樹上飄下,落在了男子的衣裳上。男子垂眸冷淡的將玉蘭花捻起,面無表情的碾碎在了掌心。
姬夏陌逃離了那片玉蘭花香,在一座假山前靠坐了下來,捂著胸口氣喘吁吁。
此時姬夏陌腦袋‘嗡嗡’只響,亂做了一團。回想剛剛看到的那些血腥畫面,只覺頭皮發麻,渾身冰冷。他並沒有忘記當初殷慄同他所講的機緣,知過去,看未來,違天道,破生死。
但是,他剛剛看到的,到底是那個絕美出塵的男子的過去。
還是,還沒有發生的未來?
等等!
姬夏陌突然抬起了頭,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麼。
梨園對局,他同三王鳳夜瀾視線相撞的那一瞬間所看到的那一片猩色,如今想來,倒與剛剛在那個男子身上看到的竟是那般相似。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為何會讓他突然看到這些?
是一種警告,還是一種預示?
三王鳳夜瀾與剛剛那個男子之間,又有著怎樣剪不斷理還亂的羈絆?
姬夏陌倚靠在假山上,看著漸暗的天色,混亂的大腦漸漸清晰。眼中的灼熱慢慢淡去,一股清涼湧出,姬夏陌只覺整個人瞬間都清明精神了許多。
姬夏陌閉上眼睛將剛剛發生的事情甩開,至今為止他惹來的麻煩已經夠多的了,無論這二人之間有著什麼,以後會發生什麼,都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皇家之事,是他這種平民小百姓沾的不得,否則,惹得一身騷氣不說,到最後,怕是性命也難保。
一抹素藍色出現在了姬夏陌的身前,見到姬夏陌安好無事,靳無極微蹙的眉間散開了些,一直提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姬夏陌睜開眼睛,看到靳無極咧嘴一笑,也沒有起來,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更加放鬆的靠躺在了假山上。“靳哥,你來了。”
“宴會結束了,回府吧。”靳無極走到姬夏陌身邊將姬夏陌扶起,伸手為他彈去身上的乾草和灰塵。
看著靳無極淡漠的側臉,姬夏陌沉默片刻,突然握住了靳無極的雙手。靳無極微怔,低頭望向姬夏陌,卻並未將人甩開。
姬夏陌閉上眼睛仔細的感受著,可是卻什麼也沒有看到。良久,姬夏陌睜開眼睛,心中有些失望。到底是他的本領不到家,還是靳無極沒有過去呢?
姬夏陌鬆開靳無極,心中有些好笑,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沒有過去呢?到底還是他心急了,殷慄曾說過這個本領本就是窺探天機,逆天而行,又怎會是他一朝一夕能夠掌握的。
“怎麼了。”靳無極開口。
姬夏陌搖了搖頭,仰頭給了靳無極一個大大的笑容。“靳哥,等回去後你給我講一下你過去的事情吧?”
直接問更簡單。
“我不記得了。”
“那就講你記得的。”姬夏陌一把勾住靳無極的胳膊,膩著靳無極鼓著小臉撒嬌。“我要聽靳哥仗劍江湖,殺富濟貧,俠肝義膽的故事。”
看著姬夏陌氣勢洶洶的揮著小拳頭的模樣,靳無極揚起唇角,聲音中也染上了幾分笑意。“好。”
“靳哥,我敢保證,你以前一定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俠。”
“為何?”
“因為靳哥你是我的大俠啊!”
“……”
黑暗之中,破敗的茅草屋裡,一箇中年男人被一群密密麻麻的紅螞蟻包圍著,臉色發紫不斷抽搐。
一團紅光從男人身體裡抽出,被女孩吸進鼻息中,原本抽搐的男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成了一具幹扁烏黑的乾屍。
女孩睜開眼睛,一抹紅光一閃而逝。嫌棄的看著床上的乾屍,女孩冷嗤一聲,轉身走到桌前看著鏡中的皮囊,眼瞳之中帶著滿意。
一隻紅螞蟻攀爬到了女孩的肩膀,抖動的觸角似乎在向女孩彙報著些什麼。
女孩撫摸著手中的骨玉鈴鐺,猩紅的唇角慢慢勾起,似孩童般的精緻容顏染上了開心的笑容。
“姬夏陌,你真是越來越好玩了。”
女孩撥動手中的骨玉鈴鐺,清脆的鈴鐺聲在黑暗中散開,伴隨著女孩‘咯咯’的笑聲。
丞相府梅園。
空無一人的房間內,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的清晰,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敲打著地板,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清冷的月光穿過厚重的烏雲,順著視窗進入了房間之中。昏暗的角落內,一隻木偶被一團薄薄的金光所籠罩,憑空懸浮,一下又一下的跳躍著,落在地板上發出‘砰!砰!砰!’的擊打聲。
隨著金光的流轉,木偶身上的暗紅變得越來越淺,原本那一道道由尖銳利器製造的深深淺淺的劃痕,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突然,木偶空洞無神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金光散去,一雙幽深淡薄的黑眸睜開了。若這兩隻眼珠子擱在尋常人身上那是格外的漂亮,可是若是鑲在一隻木偶身上,那就有點恐怖了。
木偶僵硬的活動著四肢,發出刺耳骨骼移動的摩擦聲。木偶瞪著兩隻人類的眼珠子,由金光包圍著飄蕩在房間內,冷淡的掃視著屋內的情況。
片刻,木偶來到了床前,看著被鋪的整整齊齊的床鋪,木偶薄涼的黑眸中閃過一抹異樣。一根金色絲線從木指中飛出,順著床欄飛速纏繞,眨眼間,便將整張床鋪困制於金絲之下。可若下看便會發現,這些金色絲線的困制並非亂捆一通,而是一個繁瑣的圖陣。
淡淡的金光將床鋪籠罩,床鋪上的金色絲線隨著金光漸漸隱去,很快便消失於無形之中。
木偶在空中飄蕩,身上的金光也變弱了不少,似乎剛剛做的那些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力氣。
木偶回頭,兩隻幽深的眼珠子望向窗外,木指一指,一道金光飛出視窗。隨著這道金光飛出,木偶身上的金光徹底散盡,木偶摔落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一雙眼珠子再次合上,一如開始,變成了空洞無神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