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重爻儀式。
鳳棲閣的深閣裡,脩染看著銅鏡裡的自己一席白袍,袖口滾著燙金的花邊,繁複華麗的圖騰正是天監的標誌,一頭捲曲的長髮被高高的隆起,而後又放下,嘆了口氣,果然這一身官服怎麼看都覺得不合適。想起當初自己初登離使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也是,一個出生在煙花之地的孤兒,何德何能配得上天監六使的身份。
本就不配,又談何相融。
當初若不是突如其來的成為了離使,說不定自己早就投奔招搖山的詠闕宮了。指不定還能早些認識蘇離那個小魔頭。
哎……竟然在這個時候想起這些事來。脩染懨懨的垂下頭,這時身後有人悄然走近,寬大的手掌撩起幾縷秀髮,熟悉的清香撲面而來暈紅了脩染的心還有雙頰。
“在想什麼?”
惜字如金的詢問一如往常,低沉的嗓音宛若幽冥,就是這個人總是輕易的撩撥他的心律,讓他怦然心動又患得患失。脩染抬起頭,看著銅鏡裡重疊在自己身後的高挑身影,看吧,他就適合一身迅白華美的白袍,相得益彰,完美無缺。一頭灰髮都顯得那麼灼灼生輝,劍眉濃黑,眸裡含霜,只是看著自己的時候又帶著一絲微妙的笑意。
“你今天應該很忙啊,怎麼有空來我這裡。”脩染一出口才發覺自己語氣不對勁,活像個許久未見丈夫歸家的怨婦。趕緊又揮揮手,“算了,當我沒問,你向來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
慕容傲馳看著他嘰嘰喳喳的自說了一通而自己卻一個字未動,不禁笑意更甚,原本只是撩起幾縷秀髮把玩,這下直接將一把絲綢般的長髮控住掌心,低頭嗅了嗅,薄荷的清香灌滿肺部,叫人清醒又令人沉淪。緩緩開口道:“香還夠嗎?”
脩染心口還在突突的跳著,點點頭:“之前你叫人送來的還沒用完。”
“等儀式完了我叫人再送些過來。”
“嗯?哦,你要送就送唄。反正我不嫌棄。”脩染別過眼去不看銅鏡裡那雙暗金色的眸子,雙頰還在發燙,而那曖昧的低語偏偏還不絕於耳,天煞的,木頭對他一好他反而渾身不自在,莫不是要和他訣別了吧。
不行!這樣想,脩染就覺得更加不妥了,挪挪嘴想要開口說什麼。正當這時,就見慕容傲馳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條雪白的錦帶,乍一眼以為錦帶蘇素白,直到慕容傲馳的雙手撩起他的頭髮,再細細的用錦帶把頭髮豎於腦後,脩染才發覺那髮帶上繡著暗花,燙金的,和自己這身白袍簡直如出一轍。
“木頭,你,你幹嘛?”
脩染覺得自己這臉紅恐怕是一時半會兒退不下了,慕容傲馳的手指冰冰涼涼的,碰觸到肌膚時微微發著顫,明顯還是生澀的,錦帶在他手中散了幾次。可那低垂的眉目竟是那樣的英俊無比。薄唇微啟,
“看不出來嗎?給你梳頭髮。”
脩染伸手想去抓慕容傲馳手中的髮帶,“還是我自己來吧。”
“別動,聽話。”得來的是慕容傲馳低沉的命令。
脩染不再動了,任由慕容傲馳給他梳頭。他這一頭捲曲的長髮時常被人說成是紅顏禍水,是魅惑的武器,脩染不知道慕容傲馳聽到那些關於他的閒言閒語時心裡會想到什麼,會嫌棄他髒嗎?可是他卻似乎不以為然的給他許多名貴的西域香。他不說原因,脩染也不問。脩染覺得慕容傲馳做任何事都是有他目的的,他想說便會說,不好說即便是問了也不會得到半分答案。就像此刻,他不知為何今日這個重要的日子慕容傲馳會突然出現在鳳棲閣,明明是令他心動的眉眼,卻叫他難免忐忑,隱隱有股黑暗來臨時的愁楚和不安。
木頭,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脩染想要這麼問,可話到嘴邊還是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裡。
“木頭……”要如何開口呢?他的不安和莫名的擔憂。
“嗯?”慕容傲馳做好最後一個結,鼻音輕哼。
“你今天……很好看。”
脩染話一出,慕容傲馳竟然淺淺笑了一下,嚇得脩染趕緊轉過身怕就此錯過,仰起頭詫異的看著他,又是驚喜又是震驚,“木頭?你居然笑了?”
慕容傲馳笑容依舊,斜長的眼梢還帶著笑意,劍唇微啟:“難道我平時不笑的嗎?”
脩染搖頭,爾後覺得不對,又點了點頭,“笑,但是少。三次?”搬著手指頭認真的算起來,“四次?不對,不對,是三次……加上這次是四次。”
慕容傲馳看脩染認真的樣子,笑容更甚了,想來,他的確是鮮少笑的人。只因心事過重,實在沒有太多事令他展露笑顏。挑起脩染的下巴,問他,“物以稀為貴,我要是時常笑,你還能覺得好看嗎?”
是啊,要是木頭天天都這麼笑,他的小心臟還不壞掉。要是這樣的笑容被別人看到,還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不行不行!脩染越想越覺得不妥,伸手去捧慕容傲馳的臉,“你啊還是不要笑了,只對我笑。”
“這是什麼意思。”慕容傲馳任由脩染在自己臉上又擠又捏,“你倒是讓我笑還是不笑。”
“笑,只對我笑。對別人都不能笑。”
“……”
脩染看著慕容傲馳的笑容斂去,心想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平日裡對他的表白也不少,反正已經習慣了厚著臉皮的往他身上貼,怎麼這會兒又覺得彆扭起來。
想罷,脩染往後退了一步,轉身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低頭理了理平整的衣襬,嘀咕著:“我說什麼傻話呢,你何時會聽我的話。”
此時,熟悉的溫度再次貼上後背,這次他想要掙脫卻被那雙手臂緊緊的扣在那人的懷裡,溫潤的吐息打在耳邊,是令人窒息的蜜語。
很多年後,記憶退去,雙鬢染霜,脩染仍然記得這一天,慕容傲馳對他說過的話……
他說,以後我就只對你笑。
***
一個時辰之後,天監元老城裡禁軍戒備。
被視為禁區的離恨天裡六使各就其位,盤坐與各方,眼睛上都帶著一方遮布,而這遮布是用秘術弦絲所織,即便天眼也無法穿透這層薄沙。
靈盈覺得奇怪,被帶著眼布的時候還忍不住問了身邊的侍女,得來的卻是侍女沉默的回答。
她想起臨走前木傾歌的叮囑,莫說,莫聽,一切聽命行事。
可心事重重的又何嘗只有靈盈。
木傾歌和脩染何嘗不是覺得不妥,這重爻儀式神秘莫測,即便是身處其中也並非知道全部。
只能憑著氣息來感覺各自的方位,大殿中央一股強烈的正氣應該就是來自君上。重爻儀式延續百年,向來都是為了穩固神爵大陸,六使的更替也是為了如此。
今年的重爻儀式原本於往次一樣,只是不同的是弦絲遮布之後一雙暗金色的瞳眸默默的注視著大殿上的一切。
一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