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下一刻,唐青崖聽到她那灌注了內力的喜氣洋洋的聲音:“三師兄!三師兄快來!他活過來了!沒死沒死,你快來呀——”
唐青崖疲憊至極,覺得自己大概會不得安寧地被當成珍稀動物圍觀了。
他的預想多少落了空,唐從恕和公孫錚來看了他一次。他在攻玉堂的佈置多少見了成效,那天黑竹林同門相殘,死傷無數,連曾經的霹靂堂首唐洵都受了輕傷,只是仍舊要謝他未卜先知,挽回局勢。
安靜閉關去了的唐翎兮託人帶口信,說此前諸多身不由己,希望青崖不要見怪。
唐青崖沒什麼好見怪的,他虛驚一場,到頭來還好沒大事,雖說自己落了一身的傷口,總算傷得異常奮勇——即便唐從恕罵他“逞英雄”。
夕照悠悠,看著床頭眼底一圈淺灰的師妹,唐青崖突然輕聲問:“你是不是有話沒告訴我?”
紅竹:“沒有啊,我能有什麼瞞著你的?”
唐青崖的目光在她全身逡巡一陣,道:“你手怎麼了?”
紅竹下意識地將綁著繃帶的右手藏到了身後,這欲蓋彌彰的動作唐青崖看在眼裡,咳了一聲,沉默地用眼神提醒她,“坦白從嚴,抗拒更嚴”。
而那平時聒噪個不停的小師妹此刻卻奇蹟般地領會了精神,彷彿之前透支了她今天所有的話頭,一聲不吭。唐青崖眉頭一皺,要採取非常手段時,竹苑的門被什麼人推開,唐白羽那十里可聞的大嗓門吼道:
“阿青,少不得我給你告狀!這丫頭見你一直不醒,著急透了,覺得自己是害了你的罪魁禍首,不由分說就自廢右手——”
紅竹急著打斷他:“你閉嘴!”
唐青崖瞳孔放大了片刻,道:“什麼叫害了我?”
白羽愣在當場,似是沒想到紅竹竟然對此事絕口不提,一時不知還能說什麼,悔不當初地想,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定會再也不胡說八道了!
而唐青崖畢竟不是等閒之輩,他聽了唐白羽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握了握拳。
這人表面垂著眼,剛撿回命的一派平和。可他暗中運功,卻發現四肢痠軟依舊,連一絲內力都感覺不到,自己似乎已成定局地是個廢人了——他眼底驀然一酸,不至於熱淚奪眶而出,但壓抑得視野都模糊了。
習武之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經過十數年打磨出一身傲骨,心性為根,內功為枝,招式為葉,將自己活成了一棵欣欣向榮的樹。
這樣說沒有就沒有,豈不是抽走了精氣神,立時連死了的心都有。
誰肯莫名其妙地重新來一次呢?即使不怕受苦,誰又能平靜地接受記事以來靠自己一分一分掙出的一切在朝夕之間化為烏有?
心性再堅強的人,何嘗不是靠著其他的支撐?
唐青崖悲哀地發現,他仍舊跳不出窠臼,看不穿是非。全部內力彷彿化為齏粉,無影無蹤地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消失了。
該怪在誰的頭上?或者該恨誰?是唐玄翊,還是鬼使神差製出七夜奈何的小師妹?或者最初將它面世的已經化成灰的魔教頭子,自以為是打壓大師兄間接造成這一切的唐從恕,或者子不教父之過的唐從茂呢?
他最終想不出個所以然,無可奈何地閉上眼睛,忍不住盤算怎麼死比較痛快。
唐青崖長久沒說話,把旁邊的唐白羽和紅竹都鬧得一頭霧水,眼看這人表情最終定格在一個淒涼的萬念俱灰。
唐白羽試探著說道:“阿青……總會有法子,你別這樣。”
紅竹連忙將功贖罪地指天發誓:“毒是我搞出來的,我一定會找到解決的辦法——”
唐青崖清淡地瞥她一眼,將她後面的“天打五雷轟”堵了回去,道:“短時間內力盡失,這麼霸道的‘化功散’我還是第一次見……小師妹,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紅竹摸摸鼻子,沒說話。
這毒號稱百毒之首,四十九種藥煉製三百天方能得到。效用十分惡毒,專門針對習武之人,散盡內力,堵塞經脈,若七日內不服解藥,人便會如同開到極致的花一樣,日復一日地枯萎下去。就算解了毒,若想恢復一身功法,須得經歷經脈重塑之苦,許多人熬不過,可能當場就一命嗚呼了。
當初魔頭夏觴不知怎麼弄出來的,這毒物的美名令中原武林聞風喪膽。後來魔教一夕內憂外患地覆滅,連帶魔窟都被燒了個乾淨,七夜奈何也沒了蹤跡。
“七日無解,為之奈何……”唐青崖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從未覺得紅竹如此有用,認命道:“幾天了?”
紅竹站成一根木樁:“兩天,小師兄,我我我我一定給你想辦法……”
唐青崖哂笑,給了她一個字:“哦。”
這廂紅竹背心冒汗,那邊唐白羽早就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遠離了兇案現場。他深知唐青崖此人睚眥必報,笑得和和氣氣的時候更加可怕。
唐白羽關上竹苑的門,長出一口氣,以為今天算是高枕無憂,回頭卻見到一個萬萬沒想到的人。
那人著灰衣,負長劍,形單影隻,滿肩霜雪,目光沉靜地盯著竹苑外的一盞燈籠。
他不知經歷了什麼,與唐白羽記憶中的模樣相比,彷彿一夜之間長開不少,骨骼撐著這具略顯單薄的身軀,一隻手死死地掐著自己,幾乎要落下淚來。
唐白羽試探道:“蘇……蘇少俠?”
眼前那人突然回神,他跑了太久的路,沒有馬,只靠輕功。經脈承受不住了,就雙腳走,踏破天涯般的毅力,彷彿抓著最後一根稻草,風塵僕僕地不知道瞞過了多少人,也不知從哪裡……終於趕到了渝州。
這一聲彷彿喚回了他的神志,蘇錦雙膝一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他很少做夢,就算夢,也多是魘魔作祟,醒來時滿頭冷汗,心有餘悸。
可蘇錦這天奔波過山川湖泊,待到終於到了心中所想之人的那間簡陋茅屋前,實在累到極致,站著腿一軟,便不覺睡過去——卻罕見地做了個美夢。
夢境不屬於他的記憶,又彷彿與他息息相關。
會稽山上正值暮春,雲遮霧繞,花香鳥語,是一年當中最美的時候。蘇錦看到了還是個少年的自己,身量不足,艱難地挑著一擔水從泉眼處沿著小路往前走。
轉彎後,應當是靜心苑的地方卻變作了陽明峰的大殿,他不知所措地放下水桶,揉著痠痛的肩膀。大殿前空白的地方,幾個弟子零零星星地兀自練劍,蘇錦站在那兒,看得十分認真,暗中記下一招一式。
這時一個白衣人從旁邊竹林中猛地衝出來,抱頭四處逃竄,口中兀自討擾道:“三師兄!三師兄我錯了!別打我……哎!打壞了怎麼練功!”
赫然一看,正是彷彿才十五六歲的程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