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驚無險的,半月後總算是趁著京城裡尚亂哄哄的一片,我被那伍文武帶出了城,一路策馬向西北行去。
這一路奔波,我本身受重傷,只苦得說不出來,又為了自家小命偏得死命忍住,真不知休克了好幾回,甚至有得一次我暈厥後醒轉來,已經聽到有大夫道:“這孩子已全無氣息,你還是把他找個好地方安葬了罷。”我聽得心下大怒,當下拼了力氣忍了痛大聲哭出來,這老者倒被我嚇得面無人色,屁滾尿流而去。
伍文武見此,面上雖喜極,但我仍能聽出他言語後一絲沉重擔憂,偏生我又說不出話來告訴他:我這命賤,骨頭硬得很,死不了。他似是安慰我亦像是說給自己聽般,抱緊了我道:“三思,你幾番下來都死裡逃生,必是註定要活下去的罷。”
然後小心餵我不知名的黑湯苦水,見我好些便又急著上路。
幾番停走,一番波雜,終是到了地頭,那伍文武下了馬手中抱著我向不遠處迎上來的某人走去。
當下安了心,也不管他二人說啥,我自在他懷裡沉沉睡去。這一路我便是一天也未認真睡過,可憐我一個嬰兒身子,竟也奇蹟般熬了過來。人哪,果真是環境逼迫出來的。
自此,我總算是安全了。
安生後,我慢慢才得知,現在是七國並立的某個和中國古代歷史極為相似的時代,一共有七個國家。強國如:東北是宋、西面是西元、南邊是楚國,宋往北上則是洛京,隔了洛京國的北方則是遊牧民族的遼極草原,最南邊的是夜分國,狄夷處於幽國東南邊,繁衛則在最西邊,西元還要過去。
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地方叫青陽,位於幽國邊陲,正處於幽、宋、西元國三國交界的龍山縣的正後方,是宋、西元入幽國的一處小商旅驛丞處。山高,而且離皇帝很遠很遠,除了七月出產的紅玉小米算得上是特產外,要美人沒美人、要風光沒風光,就再也沒有什麼可擺上檯面讓人值得誇讚的了。
這麼個小地方圓才不過十里,三條長街,從東到西半個時辰就能走完,豎著則一樣是三條短巷,從北到南半柱香的事兒,擺明了也就一小村小店,估計正因這地理位置有些重要,才設成個縣。
一聽這些國家名,我便知不好,到了個不知名的空間裡了。愁了幾天,還是想通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現在也是回不去了,倒不如先弄清環境、將養好生息再說。自又安分下來不表。
當日與義父說話的人是他故交,名劉書才,是這青陽縣衙裡的帳房先生,當時義父救下我後便傳了書與他託他在青陽謀個事安生。這劉書才倒也真心,知義父當年跟過師父學過藥理驗屍,便與義父在這衙裡謀了個忤作一職,一月才五兩四錢六的俸銀,雖少,但也是個藏身立命的好去處,義父自是毫不猶豫帶我住下了。
義父亦慈亦嚴。
自上任始,遇著有事了,便總把我帶在身邊看他工作,也不理別人驚異的眼光,也不理我是不是聽得懂,總是細心的把自己的觀點、驗屍過程細細道與我聽,一處不漏。夜裡便抱了我去那劉書才處習字學百家經。到了入睡,便在他弄出的黑糊糊的湯桶裡泡上三個時辰。我一個小孩子需要睡覺的時間多,總是一入湯桶便被蒸得睡了過去,待清醒過來,又是義父把我搖醒看他每日清晨必練的拳腳功夫。
我不知他為何如此待個小人,卻知他一片苦心必是為我。看他一個三十出頭的正值壯年的人,卻因我這幾月裡便白了不少發,面上也憔悴不堪,心中極是感動:便是真父子,也不過如此罷。便也努力讓自己照他所說去做。義父見了眼中有一絲驚異一閃而過,然後又復平靜,不理會旁人閒言閒語,對我自顧更加嚴厲。
衙裡上下初初著實看不過去,後來見勸得無用了,便也耳濡目染,出差不出差都喜歡跑來我面前說上一番,便是三五成群約了喝酒也從義父處借了我一併帶去。許是我總是睜著眼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討了他們的喜,俱都誇我聰明伶俐。
這般普通又平淡的日子日復一日,轉眼我倒也平安長到了十一歲。
十一歲,我已會看些小病、認許多藥草,每天早晨四更起,須站樁打拳兩個時辰,然後跟了義父當差打下手,吃過晚飯便上劉夫子處習字誦書。回得家中,便泡在藥桶裡按我原來所學的道家心法靜心打坐。偶爾與那些役哥上酒鋪子喝酒嗑牙。
我受的傷,竟在這十一年裡慢慢好了許多,心口處也不甚痛了,就是個頭長得矮小,身上只有幾兩肉。義父平日喜怒顏色極是淡,有日夜裡以為我泡藥水去了,一個人在院裡端了酒一邊飲一邊流淚自語道:“終是有望了,三思,三思,你終是有望了,不負我一片心啊。”
我正站在門口要,斷續聽到義父這番話不知怎的鼻子就酸了。感覺臉上一熱,伸手一摸,竟是淚。
義父,十一年裡你全心全力想養大我,育我做人根本、教我立足本事,費盡心力給我治病,你哪裡又只是我的義父,分分明明就是我親生父親!
推門出去,站在有些驚訝的義父面前,我雙膝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你這是做什麼?快進去泡藥水。”
雖然喝斥嚴厲,但我聽得出聲音裡有些顫抖。
我淚流得更兇。
“爹,孩兒不孝不義,您明知孩兒有異,卻仍當孩兒親出般扶養,您的大恩大德,孩兒不知怎報……”
“你快起來!”
義父上前扶住我,我卻膝下用力不肯起來。抬起頭直直的看著義父雙眼,我一字一句道:“爹,孩兒並非顧家後人。現在我把一切與您說明了,您若覺得我不配當伍家後人,孩兒定當離開。您現在先聽我說。”
義父退了一步震驚的坐在長板凳上,看著我陷入沉思。
我抹了淚,回想起恍如昨天自己一直藏在心裡的秘密,慢慢一字一字講與義父。
半空裡,下弦月冷清如水,四周微風輕送,隨著我的言說,恍惚中我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紀,眼前又出現了假道士那張皺巴巴的像風乾的桔子皮的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