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小鬼難纏
這叫花七的少年瘦瘦的,十六七歲模樣,身上著的是純白的短襟,腰間繫了根黑色的錦帶,左腰側則懸了個古銅色的葫蘆。尖削
的下巴,小而挺的鼻樑,厚厚的唇,眼像是永遠在笑似的半眯著,個子比我還高出三分來。
我動動手,想拍去身上的灰塵,可這叫花七的少年猶自拉著我不放。
是不是用力甩開他?
我猶豫,花七“嘖嘖”有聲的開口,另一隻手更輕輕的摸上了我的臉。
“你長得還算秀氣,個頭雖然不及我高,面板亦偏黑,怎麼卻摸起來很柔軟又有些彈性?嗯,身上還有藥香呢?我聞聞看。哦…
…有當歸,紫蘇,黃岐,紅白參,芝草……嗯,還有……東昇,紅花,黃蓮……哇,太多啦!敢情你是吃遍天下藥材長大的?”
我哭笑不得,打掉他左捏右捏我臉的手,這少年卻又不死心的退後一步盯著我從頭到腳打量,然後用力把鼻子湊到我跟前嗅。
好像只狗。
“你啊,別的都不好,就是生一雙好眼睛。好是好,只怕這樣子,倒不能讓你安生過日子。”
“是麼?”我摸摸眼,不覺得自己有哪裡不對。
花七見我一臉疑問,放聲大笑起來,驚起了林中的些許野鳥樸楞楞的亂竄。
不知為何,看著他的臉,我心裡沒有一點莫名被劫的害怕感,可一顆心卻有懸著的感覺。
“你自己沒好生看過自己長相的麼?我見過很多人,卻頭回看見你這樣的眼睛。有著像是看透世間一切的清澈眼神,可是不讓人
看個仔細呢,又變成了一種奇特的懶散與奸狡相混合的靈動純真。嗯,感覺上,這世上所有動人的東西都在你眼裡啦,所有的想要的
東西都在你眼裡啦,旁人只需看上你一眼便要把人的魂勾了去,死也甘願。你可別再瞪著眼看人啦,再看,倒更讓人想欺負你了。”
笑說著,那少年突然用力一捏然後甩開我的手,嘴裡卻吐出莫名其妙的話來。
我低頭一看,手腕上五個鮮紅的指印,像是被他大力捏得往外冒血似的,痛得要命。
真是奇怪的傢伙。我自己看鏡子裡的自己怎生沒這感覺?胡言亂語罷。
“好啦,不再說啦,再說,他們便要找來啦。”花七突然又笑了起來,拉我走近驢子。
那驢子見我靠近,把身子一橫,竟像是瞧不起我般不理我。
見狀,花七一腳甩過去,嘴裡笑道:“你這犟毛,知道了知道了,到了地頭,我定獎勵你好酒好肉罷,眼下你可得安生聽話,明
白麼?”
許是聽懂了花七言語,那驢老大不情願的噴著鼻息把身子轉過來,乖乖讓花七扶著我騎上去點了我道。
長這麼大,車坐過,腳踏車踩過,最不濟馬也騎過,可這驢麼,倒是坐頭遭。花七倒很體貼,把手緊緊圈住我腰身防我掉下驢去
,嘴裡笑道:你這人,真是好抱得緊,我越看你越順眼啦。提繩策驢辯了方向馳去。
這驢倒也奇,負了兩個人也不吭氣,硬是在莽莽山林小路上腳步如飛的跑到天斷黑這才慢慢緩下身來,讓花七拉了我下來。
我眼睛因著穿針,倒還視力好,在蒼茫的夜色裡隱隱看到一處破屋簷隱在林子裡。心裡不由歎服:這驢,真是通人性,居然知道
到了有落腳的地方便停下,若是修煉,那還得了?
雖然花七是個少年,卻心細得很,進了那破廟,先折了樹枝把破板兒似的案桌放倒在地拭了灰,又從角落裡扯下布幔攤上了一層
厚厚的茅草,這才扶著我坐下解了我的道。
看他能不知不覺把我劫來,必有過人之處,師父曾說過:越是無害的東西,其實越深不可測須得小心提防。這句話,我可是記得
得很,自己又無本事,自是坐在那裡不動看他走來走去。
“夜裡不能生火,非無是和你爹精得很,只怕火還未燃一下,就會找上門來向我討你了。”花七眯著眼笑,從不耐煩打著響鼻的
驢背上解下個小包來,利索的打開了,拿出幾塊黑煤一樣的聞著有柴火香味的東西,遞到我面前。又解了葫蘆去了塞子,往半空裡一
倒。
灰驢早就興奮得直拱頭,趕緊把頭放低了去接半空中的酒。約摸著三口的量,花七把葫蘆一塞,別回腰間笑罵:“你這犟毛,可
不能再喝,這三千醉若是讓你驢飲個夠,老子我就不用吃啦。哪,吃你的肉去。”說罷,也不理那驢像是撒嬌似的哀鳴,把兩塊黑柴
火香的肉往地上一丟,便走到我身邊坐下。
我看得那驢不住羨慕,這等靈性之物,怎生就未叫我遇上呢?
“吃罷。若不吃,這山裡頭夜裡涼得很,只怕身子撐不住。”花七的臉忽然在眼前放大,鼻子氣息都噴得我臉上發癢。一雙月牙
眼在近前閃閃發亮。“這可是我從非無是那裡拿來的,跟了她好些天啦,就這個我最喜歡吃。”
“非無是是誰?”
我接過臘肉用力一咬,很韌,難嚼,但卻有種奇怪的好吃的香甜。
見我吃得用力,花七開心的笑了起來,自己也拿了塊臘肉往嘴裡塞,還邊吃邊模糊給我解釋。“非無是便是一直追著幽定遠的那
個女人。你也見過啦,昨晚埋伏你們的那個腳上沒穿鞋,成天裡只穿個紅色袍子蒙著個臉像個老巫婆的女人。”
“你還想問非無是為什麼追著幽定遠對不對?”花七笑得無邪,不時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我點點頭。
“我們七國,世代流傳著一個傳言:這世間,有處地方藏著青龍,如果有緣得到青龍,便能一統天下成就無上霸業。三百年前七
國便已經為了這個傳言各自派了暗手四下探查,死傷之人不計其數,而這青龍所隱之地,竟也有了眉目。那探知眉目的人,在其他幾
國的追殺下身受重傷,自知不能逃出生天,便把這線索繪於一張地圖上,臨死前拼力裝入瓶裡丟入了波濤洶湧的泛蒼江中留待有緣人
,此後便再無任何訊息,世人也再探知不到青龍的下落。”
嗯,這個我有聽說過,不過是個傳說罷了。泛蒼江,正是楚國境內的第一大江。
“而今年初,楚國皇宮內突然有賊,正巧我在楚國,也正好無事,便去看熱鬧啦。不想卻看到楚國的禁軍統領非無是那個老女人
追著別人砍。再看仔細,卻原來被追的人是幽國名動天下的九王爺。你說這事是不是有趣得緊?我當然不能錯過了,自是混入非無是
手下探聽訊息,卻原來是為了張地圖啊。可不巧,我大哥對這圖也有興趣著呢。”
難道,那青龍藏身的地圖真個存在?怪不得大家打破了頭也不敢說穿了,都怕被別人得了先手。
只可惜這東西卻把無辜的爹和我捲了進來。
“那你抓我做什麼?”我努力嚥下臘肉,問道。
花七笑著又遞了塊肉來。
“我是想直接下手,可若我一露面,豈不是讓非無是和幽定遠知道了?我便是得了圖,也走不了罷。再說了,你爹也厲害得緊,
看他與非無是對陣,竟是隻用了六成力便把非無是弄得灰頭土臉,我一個人又沒得幫手只怕更會沒命。再說,那幽定遠入了幽國竟無
人接應,讓候明找上你爹與你幫手,可見,這圖一事便是幽王也不知的,亦或許是知道卻裝成不知誘我們上當想來個甕中捉鱉一網打
盡的。而你爹身手比起那候明、林總管甚至幽定遠不知要好上多少,又對你疼愛得緊寶似的守著,倒不如挾了你讓你爹幫我去取圖保
我回狄夷來得輕鬆。”
我聽得瞪大眼,想不到面前這笑得像個小孩般的少年心思竟這般縝密。
“於是你便趁非無是與我爹他們對上藉機劫了我?”
“正是,若不是非無是氣極動了非常手段,我想找機會也是極難。這麼說來,還得感謝你爹,若不是他太厲害,哪能逼得非無是
全力以博?三思你可真聰明,我不講你都已經猜到啦。”
廢話,除了趁火打劫,使暗qiang我還想不出什麼理由我會出現在陰森森的叢林裡這般沒用的被你帶走。
“你這般看著我,可怎生辦才好?我越來越喜歡你啦。”花七突然丟了肉一把抱住我,一顆頭埋在我脖肩處不停亂拱。
驀的,肩頭一痛,竟是不設防之下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我吃痛驚呼一聲,花七卻是放開我把我稍往後拉開些,面上竟現出像野獸看到獵物一樣的表情,嘴角帶著血絲,眼裡竟是興奮得
有些泛出青光的駭人模樣,抓住我雙肩的手越收越緊,緊得我以為自己已經聽到了骨頭喳喳作響的痛楚聲。
“你這般討人喜作甚?莫不是勾引我罷?如此,我便不讓你離開啦。”
正說著,忽地一下,他臉上又換成了笑得極為開懷的真摯表情,鬆了些手上的勁,把我抱住了,在我耳邊吃吃的笑起來。“哪,
你可再不會離開我了。三思你放心,既然是我的人了,我自會全心全意對你,你也要全心全意對我,我們兩個永遠也不分開。”說罷
,輕輕咬了咬我耳朵。
我目瞪口呆,被這少年說變就變說翻臉就翻臉的本事弄得腦袋裡一團糊塗。
自己不是被人給劫作人質了麼?怎麼說著說著就變成他的人了?而且……我怎麼好像聽到他說“我們兩個永遠不分開”?這話讓
我想起前世我在街角擺算命攤時從對街商店的電視裡看到的肥皂劇情節對白,什麼跟什麼啊……
“三思,既然咱們在一起了,那不如,咱們便借了這天時地利人和把好事辦了罷?”
啥?
好事?
什麼好事?
我怎麼不知道的說?
嘴唇上一個有些涼涼的柔軟觸感把我從神遊太空里拉了回來,這才發現花七不知何時已經把我壓倒在地,臉也緊緊貼上了我的臉。
“你作什麼?”
我大驚,用力一推。花七不防下吃我這一力,被我推開來滾到一邊。
我跌跌撞撞往破廟外跑,手剛扶上破門檻,心裡卻忽然絞痛起來。
好痛~!
整顆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大力啃噬著的痛,全身的力氣也快速隨著這痛走遍全身而一點一點消失,我痛得雙手緊緊按住胸口渾身無
力的跌倒在地,張大了嘴想努力呼吸安撫心裡這莫名恐懼的痛楚。
“你走,你走呀。哼哼,我都說過啦,咱們兩個要永遠在一起的,你怎麼不信我說話呢?”花七仍然笑笑的,可聲音聽在我耳裡
卻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說不出的狠厲,慢慢踱至我身前。
冰冷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嘴角,又輕又柔,像是呵護容易破碎的玻璃般。花七的眼彎彎的,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我。
“三思,你不會是想離開我罷?你看,心口痛了是不是?你果然是捨不得離開我的,我就知道的。”
“你……對我做了什麼?”
心口的痛在花七撫上我的臉時驟然減輕,我長長呼了幾口氣,按下心裡的恐懼開口問道。
花七的頭一偏,滿臉堆滿了笑,背在身後的左手獻寶似的伸到我面前。
看清他手中之物,我倒吸一口涼氣。
在花七細長白淨的手中,正爬著一隻血紅的有點像蜥蜴卻又細長得像根頭髮不停在他手心裡蠕動的醜陋的東西。
“三思,我們得好好謝謝非無是呢。”花七笑著邊說邊把自己胸口的衣襟扯開露出精悍的胸膛,右手如電般一劃,在自己胸上劃
出一道三分長的血口子。
我只能呆呆的看著他慢慢的把左手裡的蟲放在血口子上。那蟲遇了血便蠕動著溶入了血中,而花七胸口的傷卻慢慢的收攏,連每
滴流出來的血也都倒流了回去。不消片刻,他的胸膛上白淨一片,像從未被劃傷過一樣。
只有一點點的月光下的破廟裡,這一切看得我背上都發涼了,冷汗不停的從額頭流下來。
而花七得意的笑著,彎著眼的笑臉在這點點陰森的月光下竟比曾經見過的妖、精、鬼、怪、魑、魅、魍、魎更加扭曲可怖。
“你知道麼,這可是非無是養得像寶貝一樣的纏綿,我瞧著有趣,從她身上費了好大勁弄了來,想不到還真個很有用處。”
“這是什麼東西?”我清楚的聽到自己的聲音發抖了。
“蠱,我聽非無是自言自語時,好像是想用來下在自己心上人身上的。你看,這蠱果然好不是?我剛才放了一條在你身上,果然
,你就不能離開我啦。嘻嘻,非無是給它們取名叫纏綿呢,纏綿纏綿,名字取得可真好聽,我們兩個可不能負了非無是這番心意,要
一直纏綿到死哦。”
想不到他外表天真無邪,內心裡竟是這般變態!
我聽得又急又怒,忽然一口氣自胸口逼上來,忍耐不住“哇”的一張口,來不及聽到花七驚呼,便滿嘴腥甜眼前一黑陷入了黑暗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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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是赫連,寫這章的時候心裡是很複雜的。
第一個是,偶家清純的三思終於被人性騷擾了,第二個則是三思居然會遇到這麼變態的傢伙。
這樣一個變態的人物,是讓三思老爹變身的最終禍根來著,所以儘管我不想,也不得不把他寫出來。若有朋友對花七這傢伙怨念
極深的話,請不要把怒火燃及無辜,偶是無辜的,真的,偶真的是無辜的。
好了,請各位大大慢慢欣賞偶家三思被騷擾的過程罷,偶改說靈異故事也(偶其實很喜歡這章的說……莫非,偶也是變態?)
昨天那章說起蛇,我下班回家吃晚飯,就把這事說與我媽聽了。我媽一邊吃飯,一邊點頭,竟然也說這世上是有精怪的。
在我老家的那座山,曾有人站在這個山頭遠遠看見那個山頭倒了棵大樹,於是翻了山去想劈了作柴。不想走至面前,卻是條水桶
粗的蛇倒在那裡。那農人嚇得半死,又不敢動。可等了半天,那蛇也不動,於是那人撿了個小小的東西一丟,蛇不動。再撿個大點的
石頭一丟,蛇還是不動。最後這人大著膽子蒙:這蛇可能是死了罷,於是走上前去看,果然是死的,估計是晚上打雷給劈死的。轉身
趕緊去叫人來看,回來後卻發現蛇的雙眼是兩個窟窿了。眼被其他的人挖了去。
聽鄉下人的講法,就是成精的蛇,眼睛是夜明珠來著。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這個呢?
我個人很好奇,我媽在說完這個事情後,狠狠的盯了我一眼,說:你個女孩子喜歡往山裡竄,別不信這個,大山裡真是有些這樣
的東西和精怪的。
我想我媽也不算是唬我罷,至少前幾年的地方報紙上看到某縣城真有人以為那蛇是棵樹還踩著從蛇身上過,結果一過去,那蛇就
動了,往他來的那個山頂上竄,據報道,蛇經過的路上草都往兩邊伏了地,樹也全倒了。此後再不見蛇的影子。
信與不信,皆在各人罷,我瞧著這故事趣味得很,便寫了出來,供大家愉樂。
春水於零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夜十點二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