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峻的辦公室,吳真瞪著放在她面前的一條煙,貌似普通的白色包裝,吳真其實明白那是裡面藏著什麼東西。
她只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瞅著秦峻,不是滋味地問道:“哥,你憑什麼就這麼肯定我是個不擇手段的人?”她伸出手指,用尖尖的指曱輕輕劃過那一層透明的玻璃紙,在上面留下清晰的一道劃痕。她低下頭用指頭輕輕摩挲著指甲上的彩紋,小心冀冀地拒絕道:“我是不會為了自己而去害人的。”
“不!你會的!”秦峻聲音低沉而壓迫。他指間燃著一支粗粗的古巴雪茄,孤獨的一縷煙霧迅速在空氣中變形,擴散,蔓延,整個房間頓時充斥著濃烈微甘的原始草葉味道,這味道刺激著吳真,使她目光望向那條白色的女士菸捲,有種抽吸的衝動。
“我知道,你喜歡那個丫頭,你愛她,你為什麼不用這東西留住她呢?”秦峻的臉上沒有表情,一雙眼睛在濃密的眉頭下逼視著吳真,如暗夜裡的狼眼,一點點散發出冷酷的幽光。這幽光像一條催眠的繩索試圖捆縛住她,是啊,我那麼愛她,為什麼不想法留住她呢?
然而一閃念間,一個冷顫讓她片刻清醒過來,同時也被自己這樣的殘忍念頭嚇住,即使得到徐心白的渴望一天比一天強烈,已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但是,她能夠這樣去對待她嗎?她不能!
吳真費力地抬頭與秦峻對視,眼前這個剛失去婚姻的男人,這個在愛情中支離破碎的男人,這個一向謹慎穩重的男人,眼神正變得邪惡而瘋狂。這陌生冷酷的感覺讓吳真恐懼不安繼而強烈地反感起來,她未及思考脫口相譏道:“你愛林芷語,一點也不亞於我的感情吧,那你為什麼要輕易地放她走?你為什麼不用這個東西來留她?……”她語音未畢,臉上已重重捱了秦峻一耳光,這記耳光來得意外而響亮,以至讓兩人同時驚駭而僵硬起來。他何時這樣對待過她?他一直對她寬容愛護有加,可如今為了發洩心中的難以排解的挫敗和怨憤,他竟然對她也揮拳相向,他這麼多年精心隱藏的嘴臉瞬間在她面前暴露無餘,這讓吳真竟感到害怕起來。她的眼淚撲出來,抓起那條煙放進揹包,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在家休養快一月我輕微骨折的腳才稍微好轉,不久後秦峻同意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我們之間的不可調和以及他在外有女人的事實,是他同意離婚的一個原因吧。也許他已猜測到我母親對他曾為得到“天豐”所使用的手段有所懷疑,他害怕母親利用我們之間的婚姻關係,過多糾纏到公司的內部事務中去,到時挖出他全部的秘密,大家都不好收場。也許,這也只是我的一個猜測而已。
母親對我執意離婚極度不滿,失去了秦峻這棵大樹,讓她焦慮不安。畢竟林家這一大家人由母親挑著主要的擔子,這些年,她已習慣性成了林家的主心骨。而我早已長大,似乎還需要她操心,可我自己卻處處將自己置身事外,在這一點上我為自己的自私而羞愧,但我不可能再為生活委屈自己了。依然即將回國上班,林家在公司的股份足以撐起林家的生活,如果有什麼變化,我想我和依然還是有一份養家的能力。然而母親並不肯原諒我,她冰冷的眼神彷彿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父親去世的日子,而我卻懼怕和她再陷入爭執和冷戰的泥潭中去。
等我能走動了,我堅決地離開母親去外面租房另住。我已徹底厭倦了母親的眼淚和她無休止的對於失去物質的恐懼。我甚至痛恨自己居然一再妥協,做出勉強自己的荒唐事來。我選擇暫時離開家庭,只是想讓母親明白,我婚姻的結束,並不是林家的末日。
徐心白已順利透過比賽初選,複賽的競爭分外激烈,電視沒有同期播放,我從徐心白偶爾發來的資訊中感受到她承受的壓力。在我休養期間她只匆匆來看過我兩次,一是因為她實在太忙,再就是她已感覺到母親對她深深的敵意。我想我從不曾暴露過對她的感情,可我發現周圍的人似乎全都清楚我們之間的那層關係。彷彿這層關係,才是我和秦峻離婚的導火索。事過多年後,我曾問過林依然,她譏笑我,說我那時注視徐心白的眼神,就算是個傻子也明白是怎麼回事。
在我恢復“自由身”之後,我不敢去想和徐心白的將來,想到在公園裡的那一次“意外”我仍不寒而慄,出於對秦峻的忌憚,以及對徐心白未來發展的顧慮,我想我和她之間無形的阻礙更變得不可逾越。可在一個暴雨的夜晚,徐心白卻不請自來了,她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出現在我面前,新剪的短髮被雨溼透,貼服在額前,她依然那麼瘦,疲憊的眼底閃現著期待的火花。
看到我驚訝的表情,她竭力微笑,故作鎮定道:“哥哥家太遠了不方便,我又一直租不到合適的房,所以過來和你擠擠。”我瞧著她略帶忐忑卻又下著決心的臉,內心突如其來的溫暖並沒有沖刷掉殘留的理智,我清楚地知道,她一旦踏進了這扇門,從此我們的人生該有如何的不同。
我猶豫著僵持在門口,電梯輕細的叮聲傳來,這讓徐心白變得侷促,我正分神,她已繞開我擠進了房間。等房門關上了,她擔憂的神情終於鬆懈下來,偷偷微笑著自顧將溼掉的外套脫下來掛起。
我沒想到我們這樣的重逢帶給我更多的是無法承受的壓力,這壓力已掩蓋掉相聚的喜悅。這讓我心慌意亂,憂心忡忡地責備:“你怎麼也不事先跟我說一下”話只開了個頭,已被徐心白突如其來的擁抱打斷,她的身體緊緊貼著我微微發顫,像個隨時會被拋棄的孩子攀著我的頸脖,她冰涼微溼的臉貼在我臉上,熱烈地懇求:“姐,別讓我走”
她身體的溫度在這冰冷的雨夜中衝擊著我已快要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腦,我竭力抓住快彌散的理智試圖推開她,只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在空氣裡徒勞掙扎:“心白,我們,我們不能在一起的你仔細想想,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
“我不想再等待下去了,也不想再忍受和你分離的煎熬,芷語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也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她不等我啟口拒絕,毫不遲疑地吻住了我的嘴唇,她異常的熱烈讓我恍惚又陌生,在她有力的親吻中,我感受到一種不同於往常的力量,暗自滋長的力量,讓人心安的力量,她變了,在我離開她的這段日子,她似乎已迅速成長,在一個擁吻的時間裡,我惶惑的心開始安穩,融化,甚至是交付的輕鬆。徐心白不再是以前那個需要我竭力呵護的小女孩了。我的理智終於敗給了情感,我接納了她的到來。
有個詞叫否極泰來,徐家在經歷了一連串的磨難後,終於步入生活的正軌,網咖生意穩定,徐天恩在慢慢的康復之中,小琨寶進了幼兒園,而徐心白也走在一條充滿希望的夢想之路上。也許是命運冥冥安排,徐天恩竟於無意中找到了自己的生父,而他的生父竟是——陳巖陳教授。在一個略有空閒的下午,徐心白如同講述一個故事般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我:
自徐天恩記憶一點點恢復後,他的自理能力也在一天天好轉。他仍惦記著尋找姥爺和姥姥的事情。這讓他每天都會準時在下午去姥爺以前教書的地方轉悠,那裡早已變成一塊繁華的商業區,心白也曾去教育局打聽過他們退休後的住址,只是一無所獲。
那天天恩又出現在那片街區,他智力的停滯讓他拿著照片見人就打聽訊息。沒想這次惹惱了一個小混混,他對天恩惡言相向,甚至百般戲弄,被路過的陳教授出手相助。陳教授從天恩手中的照片發現了這個讓他無比驚訝的真相。原來陳巖一直和天恩的姥爺姥姥有聯絡,姥爺退休不久學校就拆並了,姥爺用安置費在不遠的小區安頓下來,陳巖每年都會抽時間回來看望兩位老人。現在更是趁在這裡工作的機會不時過來探望。他總在這條街道碰到天恩,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弱智的年輕人竟然是他從未謀面的兒子——天恩就這樣不可思議地找到了自己的父親和日夜掛念的姥爺姥姥。
徐心白趁姥爺八十大壽,安排了一家人正式的團圓宴。她鄭重其事的邀請了我,我知道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對我們的關係來說意味著什麼,出櫃對我來說是沒什麼顧慮的,可對保守的心白來說,無疑是一道難題。何況她目前正處於前途的關口。她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已讓我暗自感動不已。
壽宴上,天恩的父親陳巖喝醉了,這樣一位花甲老人伏案痛哭,第一次對旁人道出了多年來一直揹負的內疚與痛苦。當年他瞞著自己已婚的事實和吳映雪相愛,並使她有了身孕,恰好此刻他接到了調回北京的調令,這紙調令是靠他妻子的關係得來的,就在他艱難選擇是走是留的時候,被吳映雪發現了他的秘密,受傷的吳映雪隨即不辭而別,讓他從此遺恨終生。他最終回到了北京,然而和妻子關係日漸惡化,以至不久後離了婚,孤零零懲罰了自己大半生,到現在仍是孑然一身。
這些年他為了尋找吳映雪四處奔走,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他只是想用自己的行為來救贖自己犯下的罪惡。每年他都按時去看望兩位老人,在給予經濟支援的同時,也會在老人病中去照顧服侍,日子長了,善良的老人原諒他,並將他視為兒子。和吳映雪父母關係的改善多少讓陳巖有所安慰。本來日子在趨於平靜中緩緩度過,沒想從天降下徐天恩這個他和吳映雪的親生兒子,以及吳映雪的另一個女兒徐心白,悲喜交集之中,陳巖不由暗自感慨上天對自己這麼多年懺悔的苦行終於有了一個饒恕的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