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連羅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跟烏茲羅克說了什麼,反正他整個人就像漂浮在天花板上似的,他不記得自己還有沒有喝酒或者有沒有吃別的東西,總之最後當他聽見象徵著宵靜的鐘聲響起,坐在辦公桌那一邊的那人禮貌地問他要不要留下來住宿的時候,他果斷選擇了拒絕。
離開了烏茲羅克的辦公室,光線昏暗的走廊上吹來一陣涼風,黑髮年輕人皺了皺眉,這才感覺到自己稍稍能自由呼吸一些——他回過頭,想了想後重新推開了門跟始終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說了聲晚安,烏茲羅克也微笑著跟他說晚安。
站在門口的黑髮年輕人露出了一個欲言又止的表情。
房間裡,男人調整了一個坐姿,微微揚起下顎看著他問:“還有什麼事?”
“……”
不知道為什麼,當羅修的目光與男人對視上的時候,他總覺得心情就變得沉甸甸的……那雙眼睛雖然在微笑,但是總覺得那笑意並沒有達到眼底的樣子。
啊啊,大概是我喝太多了,思維也跟著變得詭異了起來。
黑髮年輕人搖了搖頭,用近乎於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清的聲音又重複了一次“晚安”,然後不輕不重地將烏茲羅克辦公室的門給關了起來——那張在夜色中顯得有些蒼白的臉消失在門縫後面。伴隨著走廊上響起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此時此刻,烏茲羅克的辦公室中也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從門外吹進來的涼風驅散了一點兒房間裡的溫度,坐在辦公桌之後的男人始終一動不動,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他這才伸出手,從桌子上拿過羅修放在桌面上那杯還未喝完的櫻桃酒,將那晶瑩剔透的酒杯湊到唇邊,輕輕地抿了一口。
“父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偷偷用別人喝過的杯子喝酒這是標準的痴漢行為?”
帶著明顯戲謔的聲音在房間的角落裡響起,那聲音聽著很討人厭,彷彿是故意討打似的拖長了尾音。
房間裡突然多出了一個人,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卻一動未動,然而當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時,那雙一金一紅的異色瞳眸此時卻變成了統一的紅,搖曳的燭火光線之下,那紅色如同黑夜裡鬼魅滴下的血液。當身形高大的紅髮年輕人從房間陰暗的角落裡走出,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這才掀了掀眼皮:“瑪門,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還是當只會‘咕咕’叫的鴿子的時候比較可愛?”
“我一大把年紀了,你少損我,‘可愛’這種詞少用在我身上。”
被直呼大名的紅髮年輕人翻了個白眼,繞過剛才羅修坐過的那張椅子,並沒有坐下,他張開雙手撐在烏茲羅克那張寬大的辦公桌的邊緣,閉上了嘴,無聲地盯著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男人。
長達幾分鐘的沉默。
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這才輕輕地籲出一口氣:“你想說什麼?”
“想說得有很多,”瑪門說,“不過我覺得你大概一句都不想聽。”
“那就閉嘴,然後滾蛋。”烏茲羅克的聲音平坦無起伏。
“你總是這樣,所以上一次才把老爸氣跑。”可惜紅毛年輕人完全沒有滾蛋的意思,姿勢當他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了一圈之後,他頓了頓,老老實實地放棄了“居高臨下談話”的姿勢,坐回了椅子上——雖然他很是坐沒坐相地翹起了一條大長腿,抱臂靠在靠背上,斜睨那個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男人,“你少用這種表情看我——你再兇我也要說,你也知道這一次的‘愛麗絲’搞不好真的是我們要找的那一個——不光是我,別西卜和貝爾芬格都覺得他像——唔,恐怕你也這麼覺得吧,不然怎麼會這麼迫不及待用出這種下流手段?”
男人勾起唇角,反問:“我怎麼下流了?”
瑪門不說話了。
“說啊,我蠻有興趣聽聽看的。”
“那就要問你自己了,”瑪門壓低了聲音,嗓音之中聽不出有多少情緒,“雖然魔界的人很沒有節操,但是哪怕是阿斯莫德也不會隨便跟別人說什麼‘追求你’之類的話——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今晚哪怕你在這裡強.奸了愛麗絲,也不會比你那毫無誠意的表白更加惡劣一點。”
男人聽著紅毛的話,不生氣反而莞爾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誠意?”
“……”
紅毛年輕人被他笑得有點發毛,於是到了嘴邊那一句“尿性”活生生地吞回了肚子裡,結果就是,他醞釀了個半天也沒醞釀出個稍微溫和一點的說話方式,於是索性沉默下來……卻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看見一副羊皮卷軸飛到了他的面前,他飛快地掃了一眼那羊皮卷軸,那上面鮮紅的、只屬於魔王路西法的“機密公文戳印”讓他的眼皮子抖了兩抖。
“自己看。”男人淡淡地說。
停頓了幾秒後,瑪門將那捲軸抽過來,展開飛快掃了幾眼,在看見了“第五獄”以及“斯提克斯沼澤面臨乾涸”這樣的關鍵字眼後,便啪地一聲合上它,像是扔什麼燙手山芋似的將它扔回了桌面上。
“看見了?”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笑了笑,可惜那雙紅色的瞳眸之中卻絲毫不見一絲笑意,“他因為任性出走,丟下建設一半的第五獄以及一大堆爛攤子給我收拾,這些我都可以不去追究——但是現在第五獄明顯已經因為長期失去了掌控者出現了問題,斯提克斯沼澤相對冥河,再過去就是潘地漫尼南,現在地獄的核心城市出現了問題,你叫我怎麼玩?”
瑪門想了想,也露出個糾結的表情:“人類的壽命又不長,你完全可以……”
“我一分鐘也等不了。”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嘆了口氣,緩緩地閉上眼,陰影之中,“地獄始終在建設當中,小打小鬧可以,但是我不能冒著捅出大簍子的危險,再讓他繼續任性胡鬧下去。”
“……他知道了會恨死你。”
“隨便。”男人撇開臉,將目光固定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處,隨即淡淡道,“反正又不是沒恨過。”
“……工作偏執狂。”
“……”
“活該被人甩。”
看著男人半隱藏在陰影之下、彷彿帶著面具似的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紅毛年輕人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呯”地一聲,紅毛變成了鴿子,鴿子歪了歪腦袋發出“咕咕”的叫聲,隨即撲簌著翅膀,從辦公室敞開的窗戶飛進了夜空。
而從始至終,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就如同成為了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紋絲不動地坐在他的扶手椅中……當血紅的瞳眸轉動,冰冷的目光從辦公桌上那捲攤開的卷軸上掃過時,男人頓了頓,下一刻,只聽見“噗”地一聲聲響,藍色的火焰從卷軸周圍竄起,那被印刻了機密印戳的卷軸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燃燒殆盡。
良久,直到那捲軸成為一攤黑色的灰燼,男人那張冰冷的臉上終於彷彿是面具碎裂開了一般,露出了一絲不經意的疲憊。
夾雜著溼氣的風從窗外吹入,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