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的功夫,怎麼就都長這麼大了呢。
她一直將他的陪伴當成習慣,當成了理所當然。直到此時此刻即將分離,不捨與依戀之意溢滿心間。這一去前路未知,生死未知,心裡的感情竟忽然間明瞭。
阿妍道:“……就叫‘無方客棧’,好不好?”
陳無方一下子怔住了。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有些感情,早已落地生根。
心中存著這一片淨土,那些恐懼與負擔盡皆遠去,阿妍朝他彎了彎嘴角:“無方哥哥,等我回來。”
屋內霎時光芒大盛。
陳無方驀地朝她伸手,道:“等等!阿妍,我……”
而屋子中央已空無人影。
陳無方靜默了好久,才輕聲道:“好啊,那我就先去準備好客棧,等你回來,就可以開張了。”
他走了出去,與姜桓等人擦肩而過。
李眠溪追著他跑了幾步,晃了晃手,他卻毫無所覺。
林煙嵐嘆道:“李公子,別費力氣了。”
李眠溪喃喃道:“我只是想到當日所見的客棧和紅衣婆婆……算了,道君,您說阿妍能在三日內趕回來嗎?”
風越辭微微搖頭,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李眠溪:“什麼?”
姜桓與風越辭並肩而行,瞧著方向道:“你想去看那老頭嗎?也對,他醒來的時間太巧了。”
風越辭道:“昔年姜帝征戰百城,共得九十二件信物,其中並無‘四時花冠’。”
阿妍帶走的信物定然是有問題的。
姜桓分明不瞭解這些事,卻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
風越辭垂眸攏衣,低聲咳嗽,步履極輕卻穩,彷彿踩在雲端上,叫人想到“輕雲蔽月流風迴雪”之姿態,應當便是如此了。
姜桓收回目光,一本正經道:“姜帝是吃飽了撐的麼,收集這麼多玩意。”
風越辭不置可否。
林煙嵐問道:“恕我孤陋寡聞,道君,對於姜帝所得信物,書上從未有過明確記載。您從何處得知是九十二件呢?”
風越辭答道:“雖無明確之數,卻有零散記事。姜帝征戰百城時,常立高樓,奪城旗,共有九十二座城池提及被迫換旗一事。且後人描述姜帝‘望浮宮’時,曾有一句‘宮內有珍寶林,種百樹,懸奇珍,合九十二數’。若未出錯,林中所懸奇珍,便是魔王信物,種種推斷,皆有跡可循。”
林煙嵐:“……”
李眠溪倒吸一口氣,扒著手指算這該看多少書,查詢多少資料,末了,暈乎乎地抱住頭:“道君,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師長們出考卷都要找您看一看了!”
用校長的話來講,這就是會移動的藏書樓啊!太可怕了!
姜桓倒是沒怎麼在意風越辭講的內容,就是覺得這人講話時特別好看特別養眼,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走到季父所待的屋子,風越辭停下腳步。
李眠溪失聲驚呼:“怎……怎麼會有兩個城主!”
只見季父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床邊站著另一個與他面貌相同的人。倒也不像是人,更像是鬼影。
季父彷彿又大病了一場,較先前的狀態更虛弱了幾分。
那鬼影突然道:“你不惜燃盡『性』命壓制我一時,就是為了送你女兒去見姜帝嗎?”
季父未答,啞聲道:“封城導致花都四時混『亂』,引發疫病,卻不可能傳染得如此迅速嚴重,令阿妍連應對的時間都沒有!是不是你在背後動了手腳?”
鬼影道:“當然。”
季父氣力不支,喘聲道:“畜生!三年前,你趁我重傷附在我身上……究竟是誰派你來害我花都?”
鬼影驀地笑了起來,冷嘲熱諷道:“都主,你心裡不是早就清楚了嗎?我自然是姜帝陛下的人!你們不肯臣服於陛下,陛下明面上不好動手,便命我來除去你們……虧你還送你女兒去自投羅網。”
季父也大笑起來,嘴裡鮮血湧出:“姜帝!哈哈!好一個姜帝!我又怎會讓你如願!”
他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了下去,如同熄滅的火燭。
鬼影上前撫他鼻息,竟是氣息已絕。
李眠溪眼睜睜地望著鬼影附在死去的季父身上,眼睜睜地望著“季父”重新睜開眼睛,不禁駭然失『色』。
林煙嵐道:“姜帝陛下雖是公認的喜怒無常,卻絕非陰詭小人!這個時間段,難道是……牢山八十一山鬼!”
風越辭輕輕頷首。
李眠溪氣得發抖,道:“太可惡了!”
風越辭抬頭看向天邊,日升月落,便是三天過了。
午夜時,鑼鼓一聲響,萬家燈火未熄,照映點點星光,就如同人們心中最微弱的期待與等候。
但阿妍始終沒有回來。
“都主!不好了!不僅僅是普通百姓……有修者撐不住倒下了!”
“季父”站在城牆之上,臉上帶著異樣的冷漠,道:“城中修者佔三成,普通人佔七成,卻是疫病傳染的根源!為今之計,唯有……屠城以救城!”
“什麼!”
“我不想這麼做,但為了花都,我願意做這個千古罪人!是叫大家一起去死,還是讓剩下的三成人延續花都的血脈?我們沒有選擇!”
林煙嵐捂住了嘴唇。
李眠溪驚怒交加,道:“他怎麼能這麼做?那是多少人命啊!道君,您快想想辦法……”
姜桓語帶輕嘲,搖頭道:“小朋友,別入戲太深了。你當你們道君是神麼?縱然是神,也承受不起逆轉時光的代價。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挽回的。”
風越辭靜靜地站著,未置一詞,衣袖垂落,無風而飄,黑白分明的眼中映出漫天的血光。
李眠溪畢竟年紀尚輕,縱然知道眼前是幻境,卻仍見不得這無邊的殺戮,他奔跑上前,拼命阻攔:“不可以!快住手!你們這是自相殘殺!不可以啊!”
在生死麵前,親人,朋友,愛人,一切都成了笑話。
李眠溪親眼看到一個修行者哭著捏斷了老父的脖頸,他如遭雷劈,腳下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風越辭走過去,微微彎腰,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