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木碼頭上,和水裡的她說話,臉上帶著羞澀的笑;被她拖下水,溼淋淋抱著她,笨拙地迴應她的吻,那麼小清新,就像純情的初戀……現在沒有了,一切都完了。
她心頭惱怒,甩尾狠狠拍爛了無人居住的中山王府,嚴正交涉無果,她打算採取強硬措施。然而沒等她付諸行動,底下的人馬越聚越多,在暮色四合的黃昏發起了反擊。
一記尖利的哨聲響起,數以萬計帶著火光的箭矢凝結成天羅地網,向空中疾射而來。她一驚,躲避不及,叮叮噹噹的亂箭射在她腦門上,還好她皮厚,基本沒什麼損傷。她晃晃腦袋,非常生氣,正欲發作,更強的一輪攻擊捲土重來。這次不光是箭了,箭裡夾雜著圓溜溜的火球,本以為不會造成多大損害的,誰知那些球碰到她的身體就爆炸了,轟然巨響,辣辣地一陣劇痛,所到之處皮開肉綻,她甚至聞得到烤魚的那種濃烈的香味。
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她朝人群衝過去,不知死活的人,她用體重就能壓死他們!幾個炮臺被她掃飛,卻有更多的火球向她射來,因為體型龐大,行動也不是那麼敏捷,一時腰腹這片又接連遭受重創,疼得她大哭起來。
她不想傷害誰,恨的僅僅是中山王,所以沒有做出什麼極端的事。可她的一時猶豫正給了那些北朐人機會,他們接連痛擊,不讓她喘息,夷波覺得自己有些支援不住了,身上傷痕累累,心裡也是千瘡百孔。
如果她就此死了,砸下來,這些人一個都活不成。看來不得不暫時離開了,她咬著牙挪動身軀,尾翼一擺,打算向北暫避,但他們不依不饒,箭陣和炮火齊飛,不把她殺死不肯善罷甘休。
一鰭中彈,幾乎摔下來,這些人好壞!她想吐口唾沫淹死他們,誰知連這個都做不了了。什麼叫奄奄一息,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已經奄奄一息,保持清醒不讓自己失去平衡,即便是這樣都好難。半空中無處借力,她拼盡了力氣向北,北方有海,落在海里比落在岸上好。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就夠著水了……她努力一縱,遠離了有人的地方,可是離水還差一些,沉沉落在了地上。這一摔摔掉了半條命,眼前模糊,大概是腦震盪了。
忽然身後雷聲大作,暴雨傾盆,她勉強扭頭看,一個巨大的陰影盤亙在中山郡上方,若隱若現的身軀在雲層中穿梭。閃電帶來片刻的光,金色的鱗片轉騰,遇風沙沙有聲。驚天動地的一聲龍吟,帶著狂躁和暴怒,振翅攪起狂風,口吐雷電點燃了城池,然後一記擺尾,眨眼就把整個中山郡夷為了平地。
夷波狂喜不已,叫不出來。他還活著,掙脫了凡人的肉身,幻化成龍了!見她被欺負,他的震怒無法平息,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她出氣。
中山郡寸草不生,他滿意了,飛過來和她匯合,架起她直上九天。九黎壺的出口在哪裡,他心裡有數,用不著辨別方向,一味向上,衝破這個結界就可以了。
他藉助法力把她化成人形,她趴在他頭頂,吃力地喘氣:“乾爹……”
他很惱火,“你這麼笨,他們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擊?”
她啜泣:“城裡那麼多條人命,東皇太一正苦於抓不住把柄,我不能讓他如願。”
他嘆息,這個天條是不犯也得犯了。其實之前的雷刑只是引子,他的天劫應在此處——殺生,終於還是落在東皇太一手裡。
穹隆的頂端出現一個原形的口,是九黎壺的法門。他一股作氣衝過去,天外還有一層天,那才是他們一直生活的世界。
回來了,當然裁決也來了。東皇太一率眾靜候,滿天皆是懸浮的神佛,個個慈眉善目,個個悲天憫人。
“道九川,你可知你犯下了什麼罪過?”
他俯首說:“臣難渡心魔,因意氣傷及百姓,臣罪無可恕。但凡事有因才有果,若非中山王劫持內人,就沒有後面的這一串變故。如今內人重傷在身,請帝君通融,準我回去醫治她。待她傷好痊癒,臣上太微領罪,任憑帝君發落。”
東皇太一對這個提議並不反對,畢竟這隻鯤鵬是離相的女兒,逼得太緊,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呢。
他轉頭問道德天尊,“老君以為如何?”
道德天尊捻著長長的鬍鬚道:“縱然可恨,亦情有可原。法理不外乎人情,帝君慈悲,無量壽佛。”
東皇太一輕籲,頷首道好,“給你三日,三日之後等候裁決,去罷。”
他帶著她揚長而去,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大多時候,活著並不能一帆風順,無論是仙魔還是人,都一樣。
他按下雲頭回到崑崙,這是他以前的洞府,闊別了一千年,本以為不會再回這裡的。他想得很周全,他這一劫是難逃了,把她安頓在崑崙,有白澤夫婦照應他們母子,他也放心了。
他放她在石床上,小心翼翼給她上藥,還好都是皮外傷,輔以靈力,癒合起來很快。只不過她太累,需要休息,他略施法術把洞裡妝點得溫馨愜意,然後蹲在床前等她醒轉。
人形和原形的差別真是大,在天的鯤鵬,連他見了都嚇一跳。現在呢,小小的臉,小小的身軀,抱在懷裡的時候都感覺不到力度。
她對他一直具有強心的功效,他在彌留的時候聽見她的哭喊,足可以令他衝破肉身找回自己。誰知居高一看,她摔在海邊氣若游絲,那些人還不願放過他,正集結起來打算趁勝追擊。他實在難以按捺心頭的怒氣,導致的結果就是未馴大狂,受難無間地獄。
也罷,劫數難逃,是他的宿命。只要她好好的,他就圓滿了。
他趨身,在她額頭吻了吻,“阿鮫,該醒了。”
她微吟,轉過頭,眼淚流了下來,“乾爹,你回來了?小鮫以為你死了……”
他替她擦了眼淚,笑道:“本座是什麼人?哪能輕易就死了!”
可是在他還是阿九的時候,他只能任人屠戮。她掙扎起身,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他一遍,幸好沒有什麼損傷。她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他,不說話,一味的哭,哭得他心都要化了。他不停替她擦淚,不停安慰她,“事情都過去了,幸而我來得及時,如果晚一點,你被人打死了怎麼辦?”
她吸了吸鼻子,“中山王說你死了,小鮫覺得自己活著也沒有多大意思,打死就打死好了。”
“傻話!你死了,孩子怎麼辦?”
夷波才想起來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覺蛋還在,鬆了口氣,“他們老是打我的肚子,那裡的皮比較薄……而且我一定是因為懷了孕,身體弱,不然不可能被那些凡人打倒,乾爹說對吧?”
他發笑,“明明是學藝不精。”
她扭捏了下,“小鮫還小,作為乾爹來說,要以娶得小嬌妻為榮,不應該嫌棄我的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