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赴宴的人比較多,除了外埠的,朝廷之中排得上號的也都在受邀之列。大臣來了一撥又一撥,後面是一串二字王,那些宗室婉婉一個也不認得,只知道他們都用彩妝方龍補子。好在有五七,他像報菜名似的唸叨著:“常山王、渤海王、成都王……”
東華門上行人絡繹,他們眼巴巴等了半個時辰,最後也沒見到什麼稀奇的人。小酉錯著牙打量五七:“咱們來猜猜,你最後是怎麼死的吧!”
婉婉無聊地接了口:“九成是笨死的。”
五七滿臉愕然,“奴婢也不知道哪裡出了錯漏……”
話沒說完,一個長眉細眼的太監衝他們叫喚起來:“還在這矇事兒呢?西邊兒忙得腳後跟不著地,你們站幹岸沒事兒人似的,還不死過去!”
太監不長眼,連小酉帶五七還有長公主殿下都捱了一頓好罵。三個人不敢反駁,夾著尾巴穿過協和門,上了武英殿前的天街。
婉婉跑得直喘粗氣,按著膝頭抱怨:“什麼人呢,張嘴就罵。”
五七皮糙肉厚沒當回事,“這有什麼,咱們太監就是這麼活的,捱罵算好的了,不高興了打你,不也得受著嘛。”朝前指了指,“正愁不能挪地方呢,給指派到這兒來了。要是趕巧了,南苑王還沒進宮,興許能見上。”
一琢磨,因禍得福,三個人一溜小跑到門邊上,五七遇見了以前一塊兒幹過灑掃的小兄弟,拿胳膊肘捅捅人家,問南苑王進宮沒有。人家搖頭:“沒看見南苑王的牌子,一準兒還沒到。”
婉婉平時活動得少,連著來回奔波,小腿肚上的筋直蹦達。原先一門心思想幹的事兒,到這時候也顯得意興闌珊了。回過頭來想,自己真是又閒又荒唐,對那南苑王已經沒多大興致了,只是想回又回不去,不得不在這兒乾站著。
抬頭看看天,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陰沉沉的了,下半晌她吃果子茶那會兒還是響晴,到了申正時牌就堆疊起雲頭來,怕是要下雨吧?
一陣風疾疾吹過,點綴在半空中的暑氣淡了一些,她凝神站著,聽見西華門外傳來篤篤的馬蹄,和轡頭上銅製鈴鐺搖擺發出的脆響。一路太監迎出了門,接替下官員們的長隨,把人接到檻內。東廠番子叉手作揖:“凡入宮掖者,不得攜帶利器。我等奉命查驗,請大人恕罪。”
於是從上至下細細排摸,一處錯漏都不能有。過關之後進宮,依舊由禁中太監引領,不幸得很,內侍人手分派得差不多時,他們三個還挺腰子站著呢,於是點卯就點到他們頭上來了。
五七眼見躲不開,示意她們能溜則溜,自己上前領了差事,送人往皇極殿去了。小酉有點慌,挨在婉婉身邊問怎麼辦,現在想跑是不行的,除非亮明身份。這麼一來整個紫禁城都知道長公主瞎胡鬧,那些后妃跟前還怎麼顧臉面?
婉婉此時頗有大將之風,雖然話說得磕磕巴巴,臉上表情卻十分坦然:“不要緊,你去……輪著我了……我去。咱們毓德宮碰頭。”
只是不知道這事讓李嬤嬤發現後,會是怎麼樣一場腥風血雨。小酉戀戀不捨辦差去了,三個人的隊伍霎時四分五裂,只剩婉婉一人在抱鼓門墩旁站著。天上飄起了小雨,她眯縫著眼兒,沒人給他們這些太監髮油稠衣,她只能垂手任由風吹雨淋。錦衣玉食的姑娘,忽然發現這個行當不大好乾,難怪五七老說以前苦,當小火者那會兒簡直活得沒人味兒,到了毓德宮後才慢慢滋潤起來的。她現在也開始想念那床葫蘆雙喜紋的褥子了,拿薰香燻過一回躺進去,人就像跌進了溫暖的夢裡……
“嘿,發什麼愣呢!”她正出神,耳朵邊上炸了雷,領班太監臉拉得八丈長,“瞅什麼瞅,說的就是你!大雨拍子要來了,你木頭樁子似的戳著,叫王爺淋雨不成?”一把黃櫨傘粗暴地塞進了她手裡,班領一疊聲打發她,“快去快去!”
沒幹過活的人,總有點呆呆的。她委屈地撐開傘迎到門上,也不知道請安打招呼,只是呵著腰,把手擎得高高的,等著那位官大人進西華門來。
“王爺昨兒歇得好?”
“王爺進京腳程夠趕的,一路上辛苦……”
太監們不遺餘力地套近乎,婉婉這才掀起眼皮往外看——來人戴翼善冠,穿紅色團龍圓領袍,意氣風發的年紀,卻有金石般中正平和的風骨。進門時或許是無意,垂袖拂過一樹紅梽,花樹搖曳,撼了滿地落英,人與花有了聯絡,忽然間變得柔軟起來。
婉婉以前一直以為肖少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眼前這個,似乎也可以一較高下。他的五官比一般人更為深刻,深刻的眉眼,深刻的輪廓,與其說是清俊,不若說是美,美得不落俗套,美得飛揚跋扈。然而這種美又非廣義上的,是細緻到肌骨的滲透,觀之不足,一眼難忘。
婉婉沒來由地嘆了口氣,又想起肖少監了……雨色空濛,天邊隱隱顯出一絲紅霞來,五月的天氣就是這麼令人費解。她手裡打著傘,又悄悄瞥了眼,這一瞥正對上他的視線,他眸中金環隱現,霧靄沉沉後有破空的輝煌。
心頭驟跳,萬馬奔騰,恍惚看到一場戰亂。婉婉咬住唇,重新低下頭,餘光見他抬起手,中單在硃紅的袖口挽出一道寸來寬的鑲邊,襯得指節白潔修長。把一面銅牌放進了托盤裡,那銅牌上鐫著一排小字,入木三分地刻著“江南道藩臣宇文”。
作者有話要說: 冷成狗了,大家對這個故事大概也有牴觸吧?
鞠躬,感謝對婉婉不離不棄的姑娘們~
☆、且共從容
婉婉有點傻眼,這就是南苑王嗎?怎麼和傳說中的不一樣?也或者她深居宮中,得到的訊息都不是最確切的,有人美化,就有人醜化,宇文氏佔據著大鄴最富庶的風水寶地,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也是其他藩王要彈劾的物件。既然抓不到擁兵自重的把柄,也沒有他魚肉一方的證據,那麼就從別的地方把他妖魔化。所以有的時候傳聞不可盡信,耳聽為虛,眼見才為實。
外臣入宮,名牌是必須要驗證的,人和牌子對上了才能過門禁。司禮監派了有道行的老太監來接人,在宮裡當了幾十年的差,什麼藩王指揮使早就閉著眼睛都能認全了,因此半點差錯也不會有。婉婉在邊上伺候著,傘柄高高舉起,飛揚的雨點打在她肩頭,剛走兩步,邊上一個穿曳撒的太監垮肩塌腰上來行禮,彷彿闊別多年的老友,處處充滿了重逢的驚喜。
“王爺!我打老遠就往這兒瞧,料著是您,果然是的!哎呀,南城一別已經七年了,當初王爺還是世子,咱家看人準,就知道王爺將來有一番作為。上回猴崽子們上南邊兒督辦絲綢,說南苑在王爺治下比老王爺在時還興旺些兒,咱家聽得耳饞,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