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解除了枷鎖,被人架著從絞刑臺上放到地上時,相比起“生的喜悅”,蘭多感覺得到更加深刻的是“死的窒息”,他看著他的“寵物”小白就這樣繃帶一抽,露出了英俊的容顏,他高大威武,震驚全場,猶如踩著獨角獸拉著的神聖馬車從天而降,然後,從小白華麗麗地變身成了雷蒙德。
蘭多想起自己曾經怎麼想繪聲繪色地跟小白說雷蒙德如何要謀朝篡位。
蘭多想起自己曾經怎麼樣可憐兮兮地跟小白抱怨雷蒙德不來救自己。
蘭多想起自己曾經怎麼樣在迪爾面前果斷賣了雷蒙德當一名海盜當得很開心。
蘭多想起自己曾經怎麼樣監獄裡跟小白說雷蒙德拋棄了自己說得幾乎要掉下眼淚。
蘭多想起自己曾經怎麼樣用“你是外行你不懂”的姿態高高在上跟小白科普航海知識。
蘭多還想起,自己曾經怎麼樣哭唧唧地跟小白說他想老爸了。
“……”
蘭多想原地挖一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他將雙手塞在褲子的口袋裡,顯得有些手無足措地伸著脖子看著雷蒙德在將他放到地上後立刻轉身率領著隱藏在圍觀群眾裡的席茲號戰鬥小分隊鎮壓突然暴起的海盜們,而此時現場一片混亂他完全沒有插手的餘地——準確地說他要插手的話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自己應該站在哪邊……所以他只來得及捂著腦袋蹲在絞刑臺下努力自保,當他完美地假裝縮頭烏龜在一個他認為安全的地方蹲穩時,在他的不遠處雷蒙德很快就跟迪爾鬥成了一團,兩人的戰鬥力不相上下,而且最可氣的是,就連迪爾似乎都對“小白等於雷蒙德”這個設定接受良好,似乎早就猜到了會是這樣一般……
所以從頭到尾被矇在鼓裡的人只有我咯?蘭多完全抓不住重點地鼓起腮幫子。
這一幕不小心被迪爾看見,當他一個漂亮的後閃躲過雷蒙德手中的長劍,餘光不小心就瞥見縮在角落裡的黑髮年輕人這會兒驚魂未定的雙眼以及那鼓得像是青蛙似的雙頰,碧綠的瞳眸閃爍,海盜船長大人顯得特別幸災樂禍地衝著他的對手嚷嚷:“看看我家小乖乖那雙因為被矇蔽而充滿了淚水的眼睛!嘖嘖嘖,我都捨不得讓他掉眼淚呢,雷蒙德,你真是個糟糕的傢伙!”
對於這樣的嘲諷,雷蒙德唯一的反應就是旋轉跳躍再將手中的刺劍優雅而猛烈地刺出,驚得迪爾“哇哇”驚恐大叫並連退三步之後,他穩穩落地,“唰”地一聲收劍入鞘,拔出腰間的手qiang並附贈言簡意賅兩字:“閉嘴。”
話越少越能說明男人此時的惱火程度。
蘭多:“……”
我的小白不可能這麼高冷!
而迪爾顯然也不可能就這樣真的閉嘴,他似乎非常高興總算找到了嘲笑雷蒙德的點,接下來恨不得把雷蒙德在莫拉號上擦過甲板的事情都拿出來仔細地說上一說——本著“主角勝於嘴炮,反派死於話多”這一基本理論,很快的他就因為“話太多”在蹦跳的過程中咬到自己的舌頭被雷蒙德成功拿下,當席茲號的大副還穿著小白的衣服卻霸氣十足地踩著海盜船長的腦袋將他踩在地上時,迪爾看上去卻並不慌忙,他轉過頭,用那雙如同湖水一般漂亮的碧色瞳眸盯著蘭多:“動動腦筋,小乖乖,尋找到利維坦號可是你父親一生的意願,而事實就是沒有我你們壓根沒辦法找到利維坦號——那麼現在問題來了,明明知道是這樣,為什麼雷蒙德還……呃!”“你話太多了。”雷蒙德加重了腳上的力道,冷冷道。
蘭多:“……你就不能讓他說完。”
雷蒙德:“你很想聽他在這裡挑撥離間?”
在那雙已經恢復了“後媽”氣息的藍色瞳眸注視下,被欺壓了一輩子顯然現在也並不能翻身的蘭多隻能弱弱地回答:“也不是。”
迪爾只是淡定地啐了一口帶著血的唾液,並不管自己那張英俊的臉上多出了一個鞋印並被踩的幾乎變形,他收回了目光,盯著雷蒙德微笑著做出總結:“等知道了你那些小把戲,蘭多不會原諒你的,雷蒙德,你就要獨守空房一輩子了。”
“這是我們的事情,不牢你操心。”席茲號大副垂下眼,長而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了其湛藍色的瞳眸之中可能擁有的所有情緒,“再說,我們本來就沒睡一間房。”
話說“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果然是沒錯的,眼下見迪爾被雷蒙德抓起來,莫拉號其他的海盜也紛紛失去了戰鬥意志,用一名當下扔下刀高舉雙手的老海盜的話說就是:“反正現在成功殺出去我們也還是要殺回來救船長的……”
所以還是不浪費力氣反抗好了。
同時被囚禁起來的還有帕德大副,顯然是因為這會兒迪爾的“聖血”已經過效,帕德大副已經從雄赳赳氣昂昂的中年大叔變回了一隻倉鼠,並被他的新任死對頭也就是席茲號的衝鋒隊長老帕德親手塞進了一個大概是從垃圾桶裡拿出來的玻璃瓶中……
在蘭多無語的目光注視下,肥碩的倉鼠正在玻璃瓶裡暴躁又鬱悶地咆哮著拼命用爪子撓玻璃壁,那張肥碩的臉壓在玻璃瓶上被活生生地壓成了“倉鼠大餅”,而老帕德卻興高采烈地舉著那玻璃瓶,撅著嘴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音逗弄那隻倉鼠,並偶爾扔幾顆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玉米粒扔進玻璃瓶口中給倉鼠投餵,嘴裡還不停地叨唸著:“給,多吃一點兒,雖然你已經那麼老那麼胖,但是看在我們同名同姓的份兒上……”
蘭多:“……”
他不知道帕德大副這是做了什麼孽才淪落到如此下場。
突然搞不清楚自家的船隊眾人比較惡劣還是傳說中惡貫滿盈的海盜們比較惡劣,蘭多有點看不下去地說:“打個商量,大家都是正經商人,正義的化身,不要用這樣惡劣的手段玩弄你們的對手好哇?”
雷蒙德:“怎麼,心疼?”
……………………………………當然,此時他更加疑惑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做了什麼孽才淪落到如此下場。
當戰場收拾完畢,是雷蒙德同時也是小白的傢伙邁著優雅的步伐來到他的面前,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陰影將他面前刺眼的陽光遮去——一時間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兩人之間的沉默空間彷彿從在他們身後,那熱熱鬧鬧地跟海盜們鬧成一團的騎士以及席茲號戰鬥小分隊所在的那個世界完全抽離出來,蘭多低下頭,卻在下一秒感覺到自己的下顎被一隻纏繞著繃帶的手捏住……
繃帶上傳來的藥粉味兒如此熟悉,如果蘭多沒記錯的話,前天“小白”在纏繞這繃帶的時候,他還像個傻逼似的纏在他身後嚷嚷著要幫忙,最後小白拗不過他,無奈地伸出手讓他折騰,面對他糟糕的包紮技術,小白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抱怨。
當時他還覺得,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家小白更溫柔的傢伙了。
現在卻被殘忍地“啪啪”打了臉——世界第一溫柔的小白,和在他看來大概連“溫柔”這個單詞的開頭字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雷蒙德,是一個人。
蘭多覺得很糟心,大概有多糟心呢?大概有“我去年買了個表”這個程度的造型。
已經飄走到很遠的地方的思緒直到感覺到自己的臉被抬起時被打斷,黑髮年輕人來不及反抗順勢抬起了下顎,隨即便在下一秒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對視上那一雙他熟悉又陌生的湛藍色瞳眸,放在他臉上的那隻大手沒有挪開,反倒是拇指腹微微使力,試探性地輕輕摁了摁他的下顎:“生氣?”
蘭多動了動唇卻沒有能回答上遮蓋問題,原諒此時此刻他的大腦一片混亂。
“迪爾在胡說八道。”雷蒙德說。
“我知道,”蘭多定了定神,像是為了說服誰似的跟著強調了一遍,“他在胡說八道。”
“我是為了找你,才上的莫拉號。”雷蒙德鬆開了手,“後來發現光我們兩個人也逃不出來,索性就乾脆找了個身份留在上面靜觀其變。”
“……”
他在解釋?
天不怕地不怕眼睛長在腦袋上的雷蒙德大副在試圖跟我解釋?
蘭多下意識地往西邊看了看,然後發現今天的太陽並沒有從那一邊升起來;再抬頭看了看天,也沒有發現天有即將要塌下來的徵兆……一番東張西望後,他終於在雷蒙德注視下將自己的目光收了回來,不知道為什麼心虛地將自己的目光從男人寬闊的肩膀上越過看向他們身後的某一個角落,幾秒後,蘭多聽見自己無比平靜的聲音響起:“為了不拖累你,這些日子我為你上刀山下油鍋——”
明明可以袖手旁觀的海戰,卻不得不爬到戰場中央去救一個莫名其妙的姑娘就因為擔心西爾頓皇室責怪雷蒙德護駕不力,他因此而差點送了命。
明明可以躲得遠遠的西爾頓皇家港灣入侵戰,卻不得不跟著呆在船上圍觀戰況就因為擔心迪爾一招得手立刻轉頭對雷蒙德發難,他因此而直接被塞進了監獄完成了人生中的里程碑最後還差點兒被送上絞刑架直接走到生命的鏡頭。
他真的是為雷蒙德上刀山下油鍋。
卻沒想發到這個傢伙全程就安安穩穩地呆在他的身邊,冷靜地聽著他一邊抱怨“忘恩負義真小人雷蒙德不來救我”一邊為了那個忘恩負義的真小人賣命……想到這,蘭多覺得自己被騙得團團轉,也不知道是今天太陽太大還是因為蒸騰而起的羞恥心以及憤怒,他感覺到自己面頰的溫度在瘋狂的攀升,而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站在他面前的男人那低沉而磁性的聲音近在咫尺的響起——
“你上刀山下油鍋,哪一回我沒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