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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身為寵物為什麼還能挑剔主人和自己說話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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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湯問》: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

這本由東方航海人親自攝寫的書中記載,在東方古國,世間萬物甚至是天上銀河流下的水,最終都會匯聚到這個名叫“歸墟“之地,那是一個位于海洋深處的無底之洞,裡面的水不會伴隨著它的流出或者湧入發生一絲一毫的增減,”歸墟之地”是一切的起源,一切的終結。

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雷蒙德發現接下來書中介紹的,便是位於這個地方周圍地理位置的介紹了,無非是在這歸墟之地的附近存在著一個島嶼,島嶼上住著最接近“神”的人們,他們擁有鳥的羽翼,能夠日行“千萬餘里”,島嶼上的人民不老不死,哪怕是食用了他們的食物,普通的人也可以不老不死,島嶼縹緲于海洋之上,唯有緣人可遇見,取島上,岱嶼,員嶠,方壺,瀛洲,蓬萊五座山之一“蓬萊“命名,在東方人們稱之為“蓬萊島”。

整個就是一翻版巴布魯斯島。

迪爾口中的“伊甸園”。

——無論是來自哪個國家,使用的什麼語言,當那些人們看見了同樣的景象,並下定決心去將它記錄下來的時候,得出的結果總是驚人的相似——細節上可能會有所不同,但是隻要稍微留心,就能從不同之中尋找出它們的相同點,最後得出一個通往事實的準確方向。

總是聽老人提起,聽說腦子不好使的人通常運氣很好。

雷蒙德算是相信了這句話,低下頭深深地看了眼這會兒已經陷入了安穩睡眠的黑髮年輕人,他輕笑一聲,伸出手捏了下他的鼻尖壓低了聲音調侃:“好像是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啊,猴子。”

後者處於睡夢之中,皺眉,吧唧嘴,翻了個身在睡夢中驅趕蚊蟲似的用手在鼻子上傻乎乎地扇了扇,翻過身又沉睡過去……雷蒙德蹲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卻並沒有把他叫起來跟他討論一些可能是驚天動地的發現——

一時間,書房中安靜得驚人,甚至能聽見黑髮年輕人輕微的酣眠聲。

那是長久到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男人在這個過程中思考了什麼,他似乎是經過了一番不為人知的猶豫和掙扎,然而最終,他所作出的全部的動作只是輕輕地將手中那本可能指向真相的書合了起來,順手塞進了那一堆書裡,讓它成為了最不起眼的那一本……而後他重新回到了桌子後面,將那已經展開的地圖收起來似乎放棄了繼續尋找利維坦雕像座標,伸手拿過了席茲號的船員名單,在上面勾勾畫畫了起來。

……

蘭多自己都不知道前一夜他是怎麼睡過去的,他只知道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從書架上搬下來的大部分書都被慎重其事地原樣擺了回去……叉腰站在整整齊齊的書架面前思考了五分鐘人生,五分零一秒時,他選擇轉身,大步流星走出書房,噔噔噔衝下樓,拳頭“哐”地一下狠狠砸在餐桌上——餐桌上的刀叉受驚跳了起來,站在桌邊的僕人們一擁而散瞬間消失,而坐在餐桌邊上的男人卻是眉毛都沒抬一下,端起杯子優雅地抿了口茶葉,從唇邊擠出三個字:“沒規矩。”

蘭多感覺到自己太陽穴青筋狂跳了下,他拉開凳子,任由凳子拖在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承認他是在故意挑釁,滿意地看著雷蒙德將茶杯輕輕放回托盤,轉過頭正視自己,蘭多清了清嗓音:“雷蒙德,坦白說吧,你是不是壓根不想找利維坦號?”

聽見這問題,男人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收回目光冷靜道:“正常的開場白難道不是從互相問候早安開始?”

“回答我的問題。”

“沒禮貌的孩子,我還以為昨天下午的時候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

蘭多搖搖頭:“從引導迪爾襲擊希爾頓皇家港口開始,到捕獲他,得到人魚的詠歎調的線索,再到昨晚尋找線索——這一系列的事情或許你可以強詞奪理說都是你的安排,但是我瞭解你,雷蒙德,你從來不會給自己制定一個像是這樣充滿了變數的計劃……迪爾可能會在襲擊戰中戰死,可能逃脫不了絞刑被吊死,也有可能他逃脫了一切的責罰,獨自成功得到了利維坦雕像的線索而逃之夭夭——中間每一個環節都可能出問題,導致我們行動的失敗……”

“事實證明我的計劃沒有失敗。”

“我認為這跟你的努力並沒有太大關係。”蘭多精明地說,“如果昨晚你想抓住迪爾,他就跑不了,霧氣會成為抵擋住你開qiang射中他的理由嗎?我見過你矇眼開qiang,在顛簸的船上你準確地打爆了帕德大副腦袋上頂著的蘋果——”

蘭多說一半,便看見男人懶洋洋地笑了。

“我當你在誇獎我。”

蘭多憤怒地閉上了唇,想了想,強忍住不去看男人微微上翹的唇角,硬著頭皮把自己想說的說完:“整件事確實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我說了,我認為你做事從來不會給自己規定一個充滿了未知定數的計劃,會這樣只有一個原因:你在動搖,試圖讓老天爺給你做出一個決定。”

“精彩的推理。”雷蒙德“啪啪”輕擊掌心,“可是都是一派胡言。”

蘭多被氣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覺得自己的猜測一點問題都沒有,然而他該死的就是沒辦法從雷蒙德的臉上看到哪怕一絲絲的破綻!

“在你一系列的咄咄逼人後,”雷蒙德拎起精緻的描金陶瓷茶壺,親自給黑髮年輕人倒了杯熱騰騰的紅茶,“我是不是該象徵性地問一句,你昨晚夢見什麼了突然給了你這麼大的啟發?”

“昨晚我辛辛苦苦給你挑選出來的書你都放回去了!”

“啊,原來是在不滿意這個。”

“不許用這種和寵物說話的語氣和我說話!我說!我辛辛苦苦給你挑選的書,你他媽看都沒看一眼就給我塞回去了,什麼意思?!”

“身為寵物為什麼還能挑剔主人和自己說話的語氣?”

“……”

“你並沒有'辛辛苦苦'挑選,你只是負責把它們從書架上拿下來,然後拍拍灰,放到地上,”雷蒙德說,“而且,誰告訴你我沒看過了?有用的我都抄下來在羊皮紙上了,我並不想天天帶著那些舊書走來走去,那些灰塵蟎蟲讓我覺得想要打噴嚏……”

說到這裡,男人頓了頓,似乎略有感慨似的任性地說:“我討厭一切上了年紀陳舊的東西。”“你在說你自己嗎?”蘭多刻薄地反問。

沒等雷蒙德作出反應,他已經接連後退兩步,然後用爭先恐後的步伐轉身往樓上跑去——就好像誰會攔著他不讓他去似的……

而雷蒙德當然知道黑髮年輕人這樣火燒屁股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他這是去找雷蒙德口中說的羊皮紙了,並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可以成功地在辦公桌上最顯眼的地方找到它……想到這裡,單手支撐著下顎的男人輕輕嗤笑了一聲,忍不住輕輕搖首,用不知道含著什麼情緒的語氣低聲嘆息:“真是個單純的傢伙……”

他話語剛落,樓上又想起了“噔噔噔”什麼人赤著腳跑來跑去的聲音,沒一會兒剛剛消失的黑髮年輕人又如同一陣龍捲風似的刮到他面前,微微瞪大眼:“你也承認那是'烏洛波洛斯'的符號,那既是重點,所以利維坦雕像的所在地真的是個海眼之類的地方!”

“……”

看著面前這張寫滿了興奮的臉,雷蒙德很想說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任何東西。

然而還沒等他來得及開口,餐廳的大門被人推開,從外面急衝沖走進來的人打斷了餐桌邊兩人的對話。

敢這麼“沒禮貌”地擅闖雷蒙德的地盤的人,除了席茲號首席衝鋒隊長,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當然這裡面並不能算上蘭多,因為他從來不知道雷蒙德的規矩到底是什麼,而這會兒還對老帕德一肚子怨氣的黑髮年輕人挑了挑眉:“喲,早安啊,叛徒。”

“你才是叛徒。”老帕德腳下一頓。

“你企圖謀害席茲號未來船長大人,你不是叛徒誰是?”

“真是個響亮的稱號啊,蘭多,至少在那個時候我並不認識什麼未來船長大人,只知道個擦甲板的猴子——還是甲板都擦不乾淨的那種。”

蘭多轉過頭,用“你看他”的抱怨眼神看著雷蒙德,而站在他身後的席茲號衝鋒隊長則是驕傲的一昂下巴,露出個“你拿我怎麼著”的表情蔑視蘭多……兩人小朋友吵架模式結束語席茲號大副將手中餐具放下,徹底放棄了這頓註定沒辦法安靜安心吃完的早餐,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道:“你怎麼在這?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現在你應該正忙著跟軍需官一起搬運以及採購我們近日出發所需的淡水和物資……是我早上打發的信使沒有把信件送到你手上嗎?”

“信送到了,信使先生用嘴弄碎了玻璃還順便捉了只老鼠放在我的床頭嚇哭了我昨晚的女伴,”帕德面無表情地說著,忽然話語一頓,隨即轉變話鋒,“但是這之中出了點問題,雷蒙德,有時候我會覺得商船上偶爾來一點海盜的規矩真沒什麼不好,這樣那些甲板上的垃圾們就不會老想著自己也是有人權的動物,每天蠢蠢欲動蠢蠢欲動,想著怎麼討價還價怎麼造他們頭兒的反——”

蘭多:“啪——哎呀,好響,是誰在打自己的臉。”

帕德:“關你屁事。”

蘭多:“我是席茲號未來——”

“你閉嘴,”雷蒙德瞥了眼黑髮年輕人,在後者老老實實的閉上嘴後,他轉過頭看著老帕德……帕德深呼吸一口氣,挺胸回視雷蒙德,像是在迴應男人的目光似的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蘭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這時候,他看見雷蒙德突然勾起唇露出一個微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看來我離開船隊的時間太久,久到失去了部分人心呢。真遺憾。”

然而男人說話的語氣和神情絕對不是在表達“真遺憾”這個意思。

蘭多突然覺得有點尿急也有點想念“小白”,同時他萬分的同情到底是哪位傻瓜這麼天真——

跟雷蒙德討價還價?

哦,呵呵,沒有人能跟雷蒙德大副討價還價,身負這個技能的人要麼已經死了要麼還沒出生,要知道,就連他老爸老巴塞羅羅船長當年想要跟雷蒙德申請多養一隻猴子,也被以他還養著蘭多這麼個大型寵物為理由被雷蒙德無情拒絕。

無論那個帶頭起鬨想要造反的倒黴蛋到底是誰,他最後肯定會吃不了兜著走——懷揣著一顆同情且期待著看熱鬧的矛盾的心,蘭多跟著雷蒙德登上了前往碼頭的馬車,一路上他也沒閒著,將甲板上有可能有種反駁雷蒙德的人仔細數了一遍,最後數來數去也發現,這樣的人除了他自己之外似乎並不存在第二順位人選。

“笑那麼噁心幹什麼?”終於受不了黑髮年輕人看自己的表情,雷蒙德皺起眉問。

“我奇怪誰那麼有勇氣。”

“如果不是昨晚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睡覺,我覺得我幾乎已經有了答案。”

“……”

蘭多閉上了嘴,這時候馬車到達碼頭,率先開啟門跳下車剛剛站穩,抬起頭的一瞬間,蘭多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快知道了答案:因為那些試圖造反的傢伙已經比他這個等著看戲的人還要迫不及待的前來作死。

——此時此刻,碼頭上已經站了幾十名臉上寫著“我要造反”的水手,還有上百名臉上寫著“我看熱鬧”的圍觀群眾,放眼望去,全是席茲號上的傢伙。

這隊伍倒是比想象中壯大的多。

可見這年頭不怕死的人還是挺多的。

而雙手抱胸,昂首挺胸站在“我要造反”隊伍最前面的是蘭多也很熟悉的面孔——那圓滾滾的身材,猥瑣的長相,以及那張不知道為什麼哪怕他是面無表情也讓人覺得他很著急的臉,意外是化成灰蘭多也會認識的一張臉——當初就是這個傢伙,連滾帶爬地跑來通知了他他老爸的死訊。

蘭多至今還記得這傢伙說到老巴塞羅羅船長去世時,痛哭流涕得鼻涕都流進了嘴巴里的一幕——啊,真是奇怪,他當時真的以為他是個對席茲號用情至深絕對忠誠的傻傢伙,沒想到,如今他卻站了出來,成為了要對席茲號造反的代表。

蘭多甚至來不及細想究竟為什麼“造反雷蒙德”和“造反席茲號”之間會被畫上等號,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身後雷蒙德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從他的身後走上來——男人當然也看到了眼下的這一幕,卻並沒有爭奪這個發表任何看法,而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初衷是想要看熱鬧的蘭多,這會兒卻突然比男人更加緊張起來。

蘭多轉過頭,瞪著眼看著雷蒙德,彷彿在無聲的催促:啞巴了?說點什麼!

雷蒙德掃了一眼,這才將視線放到了那些人的身上,說:“真熱鬧。”

眾人:“……”

蘭多:“……”

雷蒙德收斂起那懶洋洋的神情,當那雙不含任何情緒以及溫度的視線從那個胖子水手身上掃過時,後者以肉眼可見的幅度縮了縮腦袋,蘭多“嘖”了聲,雷蒙德卻微笑起來:“看來你們有話想要對我說。”

港口被老帕德和他的手下封閉了起來——周圍的小攤販和閒雜人等都被清理了出去,接下來這裡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有人知道,哪怕雷蒙德像個海盜似的拔出qiang將這些人一一擊斃,老帕德似乎挺期待他這麼做的,但是這當然不可能發生。

而似乎也料到了雷蒙德不會這樣做,雖然周圍忽然安靜下來讓這些傢伙感覺到緊張,但是,作為帶頭起鬨造反的,那胖子水手在深深地吞嚥下了一口唾液後,還是站了出來鼓起勇氣說:“我都知道了——咱們準備要出發去尋找利維坦號的事!”

雷蒙德不置可否,他本來也從來沒準備隱藏這件事:席茲號上又有誰不知道老船長的意願呢?

在他的預設下,那胖子水手彷彿被無聲的鼓勵,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說:“但、但是我聽說!那可是十分危險的!聽、聽說我們、我們要去找一個什麼雕像!那雕像被一隻巨大的深海巨怪看守,搞不好,會要了人的命呢!”

胖子水手的話讓周圍氣氛微微騷動,雷蒙德繼續沉默的同時,蘭多卻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露出個錯愕的表情:這些水手們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行程這件事理所當然,但是這並不代表他也認為這些水手們知道得如此詳細這件事同樣理所當然了。

利維坦雕像由海怪看守?

誰說的?

去你妹的,別廢話了,直接說你收了迪爾的好處來奉旨造反吧?!

你說你怕被海怪一口吃了?開什麼玩笑,你連造反雷蒙德你都敢呢!

蘭多動了動唇,正想要反駁,這個時候,突然他聽見人群裡傳來一聲十分不屑的“膽小鬼”的唾棄,而人太多並不知道這是誰的嘆息,卻直接激怒了那個胖子水手,以及他身後的一干眾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憤怒還是純粹是因為心虛,他就像是受到了什麼奇恥大辱似的瞬間漲紅了臉——

“什麼膽小鬼!雷蒙德大副,你根本不懂我們,我們可是老船長在的時候就在的水手,當初甚至還因為他的去世傷心欲絕哩!如果您一聲令下,席茲號需要,哪怕讓我們獻出生命,那也是在所不惜的!你不能這樣侮辱woq們!”

雷蒙德挑了挑眉,居然點點頭。

蘭多捂住胸口差點被這人的不要臉雷死,當下沒忍住,一個錯步擋在雷蒙德面前:“那你現在在幹嘛?”

“我們今天站在這裡,並不是因為貪生怕死!就是單純地不滿雷蒙德大副的處事方式!是是是,您確實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但是總是把Xiong-Di幾個算計進去,這不太好吧?”那胖子水手一口氣兒都不喘飛快說道,“這次出去那麼危險,您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萬一咱們真的送了命咋整!咱們這拖家帶口的,有些老Xiong-Di也就是為了混口飯吃,這莫名其妙就搭上了命,這讓他們怎麼想?!您坦白說了,咱們可就安頓好家裡,跟女人說幾句道別的話留點兒錢就拍膀子上了,您這什麼都不說,可就是連哄帶騙,是坑人了!”

那胖子水手說的有理有據,等他說完,原本站在他身後被雷蒙德的眼神看得多少還有些心虛的傢伙們瞬間來了勇氣,紛紛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說是,周圍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就連之前那些嘲諷他們膽小的水手都不說了話了,眾人眼巴巴地看著雷蒙德,彷彿都在等著他給一個合理的解釋……見狀,胖子水手那雙綠豆似的眼睛閃啊閃,閃過一絲絲得意的目光。

老帕德臉上的神情越發陰鬱,眼神能殺人的話那個胖子大概已經死了一萬遍,而蘭多這時候只想破口大罵你他媽放屁,你不知道雷蒙德他明明——

這時候,蘭多餘光看見雷蒙德臉上的微笑保持不變,片刻的沉默後,令蘭多驚訝的是,他居然點點頭說:“是我的不對。”

眾人愕然。

蘭多吃驚地瞪著雷蒙德,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他不相信雷蒙德不知道自己這樣承認了錯誤後的後果——此時此刻,眼前的一幕如此似曾相似,胖子水手那張臉和蘭多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那些種植園主醜惡的嘴臉重疊在一起,而雷蒙德則是曾經的他,儘管他依舊腰桿挺直站在那裡,蘭多卻覺得自己看見了曾經的他以為自己幹砸了一大筆買賣時,手足無措的影子。

——雷蒙德會因為這個丟掉人心。

在意識到這一點時,蘭多甚至來不及弄明白自己對於這一點的理解到底是怎麼樣的,他只知道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之前,他已經站了出來,擋在了雷蒙德的前面,先是鏗鏘有力地將一句憋了很久的“你放屁”甩了出來,與此同時,他將一張羊皮紙,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來,拍在了那個囂張的不行的水手的豬臉上。

“給老子念!”

他惡狠狠地說。

“比利帕金斯。”

一名站在人群中的席茲號老軍需官抬起頭:“埃!誰叫我!”

“帕斯羅伯斯。”

站在老軍需官不遠處的另外一名年輕人抬起頭,同樣一臉茫然:“啥玩意?關我什麼事?我不造反啊!”

“比爾克林,海德帕西斯,林裡德克里斯爾,湯姆海格力斯……”

越來越多席茲號上的人的名字被唸叨,他們無論是在席茲號上的地位、職位還是年齡、身體狀況都各不相同,其中包括那胖子水手自己在內,甚至就連擔任老帕德副手、副衝鋒隊長克里的名字都被點到,當這些人伸長了脖子,莫名地聽著自己的名字被唸到,並等待著誰來宣佈這是什麼意思的時候,那長長的名單,終於被那胖子水手唸到了最後……

當他的目光跳躍到了手中的羊皮紙的最後時,他居然停住了。

那張臉上的得意神情一掃而光。

蘭蘭臉上露出了個猙獰的表情:“念呀,啞巴了?最後一句,怎麼不念了?”

說著,他劈手搶過了羊皮紙,罵了句“你不念我他媽幫你念”之後,換上了所有人都聽得見的聲音,高聲將羊皮紙上的最後一句唸了出來——

“以上名單所記錄的船員,擁有主動放棄跟隨此次出海任務的權利。以席茲號大副以及代理船長的名義,我承諾席茲號將給予他們契約書上約定過的內容所有的物資作為遣散費用,並根據實際情況額外提供適量銀幣,作為提前終止勞動合同的補償。”

蘭多將羊皮紙讀完後隨便摺疊了下,重新砸到了那呆若木雞的胖子水手的臉上。

現場曾經陷入過片刻的死寂。

所有人的錯愕定格在了他們的臉上。

幾百人的碼頭之上,居然只能聽見海浪拍打在席茲號船舷上發出的怒吼;海風吹鼓船上的風帆發出的鼓鼓風聲;海鷗在他們的頭上盤旋著,發出悅耳的鳴叫——

直到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雷蒙德的名字。

然後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這個隊伍,那聲音也越來越響亮——直到在碼頭很遠之外的人都聽見這動靜紛紛轉過頭來伸長了脖子探望,感慨——

“席茲號的人今兒個發什麼瘋啊?大清早的聚集在那喊口號似的喊他們大副的名字?發金子了不成?”……

夜晚,大副休息室內。

“為什麼站出來?不是很好的機會讓我永失人心,奪回船隊的話語權嗎?”

“你說的是人話嗎?”

“猴語。”

蘭多瞪著雷蒙德瞪了一會兒,而後者老半天也並沒有顯示出任何的不適的模樣,看來他早就習慣在蘭多的這樣的目光下心安理得地生存……兩人只是片刻,看著黑髮年輕人眼中越來越明顯的掙扎以及猶豫,男人輕輕挑起唇角,良久,直到船艙中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蘭多才說:“你不會是不想幹了吧?”

“豈不是正合你意?天天嚷嚷著要奪回席茲號的人不是——”

雷蒙德話語未落,黑髮年輕人“啪”地一下狠狠拍在辦公桌上打斷了他的話——這是破天荒的勇敢,放眼整個席茲號,哪怕是老船長在世的時候,也不會有人狗膽包天到用這麼粗暴的方式打斷雷蒙德的發言,可見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究竟有多火大……蘭多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像是有很多話要說,良久,那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雷蒙德,其實你也應該清楚,我這樣的人並不合適在海上飄來飄去,也許賭場和酒吧更合適我?我原本打算在找到利維坦號以後,就——”

“我不爭辯,只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把我寫的名單帶身上了,”雷蒙德不急不慢地打斷了蘭多的話,他看著黑髮年輕人,就好像自己壓根沒有聽到他前一秒在說什麼,“這種東西如果是事後才拿出來只會被強行判為狡辯,只會適得其反,船隊可能真的就散了,憑藉我一個人,沒辦法找到利維坦號。”

蘭多愣了愣:“散了就散了,找不到就找不到,現在這樣我們也一樣人手不夠,你以為我會怪你?”

“你不會,可是我也不能這麼幹。”

“為什麼?”

“我答應你老爸照顧好你,和這艘船。”

“那老傢伙已經掛了,你他媽還要被他道德綁架多久?”蘭多覺得自己都快三觀不正了,“我老爸把你看做是親生兒子,他肯定也不希望你因為他臨終前的胡話自己束縛自己——”

“你在意我的感受?”

“這他媽不是廢話?我在你心目中形象到底有多糟糕——”

“所以你今天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保住席茲號?”

當他的高大的身影所投下的陰影將黑髮年輕人完全籠罩時,他彎下腰,將被他的氣勢壓得不住想要往後退這會兒屁股已經抵住辦公桌邊緣的黑髮年輕人的手拉起,頓了頓,用聽上去不知道是什麼情緒的嗓音輕聲說:“看來我還欠你一聲謝謝。”

蘭多覺得自己的寒毛都豎起來唱“希爾頓女王萬歲”這首讚歌了,雙眼發直地盯著自己被男人輕輕抓在手掌心的手,唇角抽出:“就……不用了吧。”

“那代替‘謝謝’,說一句實話給你聽好了。”雷蒙德壓低了身子,他一手拉著黑髮年輕人的手不讓他再繼續後退,俯身湊近他,在兩人鼻尖幾乎都要碰到彼此的近距離停下,那雙湛藍色的瞳眸閃爍著認真的光芒,“忽視老船長的遺願,就我個人意願而言,我把‘照顧好你’擺在‘照顧好席茲號’之前。”“…………………………………………………………”

蘭多的腦袋嗡嗡響了十幾秒。

直到他意識到他的臉上熱得可以煎番茄。

他一把甩開了男人的手,毛毛躁躁地推開了他——

“誰、誰要你照顧!我有手有腳的!你管好這艘破船就行了!”

“……”

男人順勢後退兩步,最終在搖晃著的煤油燈昏暗的光芒下站定——混光的光線下,只見男人輕輕挑起下顎成一個驕傲的弧度,唇角邊的笑意加深——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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