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秋野悄悄溜出寢室,來到後院的空地。秋野坐下來,從包裹裡翻出兩個山竹,扔給我一個,瓷白的月光下,那張精緻的臉孔上浮出淺淺的笑容,“吃吧。”他溫和地說。
我把山竹剝開,咬了一口,甜膩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開,已經好久都沒吃到水果了,那味道像興奮劑一樣刺激著我的味覺,我嘴裡的還未嚥下便又咬了一口。秋野把他手裡的山竹遞給我,我問他:“還有嗎?”
秋野搖了搖頭,“我在演出的地方吃過了,你把這個也吃了吧。”
“不行,你還沒吃呢!”我拒絕。
秋野把山竹剝開,掰成兩掰,“這樣好了,我們一人一半。”
我猶豫了一陣兒,我的確很像多吃點,秋野這麼說,我依然有些不好意思,可還是接受了。秋野真像個大哥哥,跟他在一起,不論在怎樣的環境下,我會變得安靜,好像陷在一個軟綿綿的墊子裡,四周溢滿了花香
秋野從包裹裡拿出一套衣服,由於後院的光線很暗,我看不出那是什麼顏色。秋野說:“這次走的急,就沒帶別的東西,你試試這套合不合身。”他把疊好的衣服攤開。
不知何時,我已經不好意思在秋野面前脫衣服了,我直接把那件衣服套在外面,然後站起來把褲子套上,含糊地說:“行,挺舒服的。”
秋野打量著我,“挺好看的。”他微笑地說:“小陽兒,如果你穿連衣裙一定好看。”彷彿在跟我打趣。
我聽著卻感覺面紅耳赤,心臟“砰砰”地跳著,我趕忙把衣服脫下來。
我低著頭,不敢往秋野哥那邊看,餘光裡,秋野哥的視線溫柔地灑在我的身上我的心快要穿到喉嚨。
陰暗的月光下,那如火苗般燃起的心悸越發地強烈起來。
秋野忽然把手按在我的頭上,搓弄我的頭髮,我噌地直起身子,迅速轉過頭:“秋秋野哥?”我吞吞吐吐地說。
秋野好像並沒有注意到我內心強烈的反應,他平和地對我說:“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秋野站起來,“明天還要排練新舞蹈,真不知道要讓我們穿什麼衣服。”秋野帶著些諷刺語氣說道,往屋子裡走去,他放慢腳步,等我跟上。
然而,我坐在原地,發愣。
秋野不解地問:“小陽兒?怎麼了?”
“我其實我也有東西送秋野哥!”
秋野彷彿吃了一驚,他轉身走過來。
我從兜裡掏出那兩幅手鍊,遞給秋野一副,我垂著頭,生硬地說:“這是我做的給秋野哥!”
秋野接過手鍊,那雙修長的手擦過我的手心,我不禁嚥了下口水,我從來沒這麼緊張過,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是怕秋野不喜歡嗎?好像不都是
我稍稍抬起頭,看到秋野把手鍊帶到手上,月與星光的映照下,手鍊上的珠子反射著微弱的晶瑩的光點,像淚珠的結晶。秋野的手腕比我做的手鍊的尺寸要細一些,帶上去有點兒大了,我尷尬地說:“我給你重做一個吧。”
“不用,這個很漂亮。”秋野說:“反正平時不能帶著,教練不讓。”
我有些失落。
秋野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彎起那如星辰般閃爍的眼睛:“我晚上帶。”他說。
我開心得幾乎跳起來。
第二天下午,我忙完了手裡的活,準備去吃飯,我在走廊裡碰到了坤爺手下的阿蒂和阿俊,他們叫住了我。我停步,看到地上放著一個小箱子,阿蒂用極其不標準的中文對我說:“箱子裡分裝幾個小盒,你把這個搬到練舞房裡去,每個房間放一盒。”
“是。”我鞠躬,把箱子抬走。
那是一個寫著很多泰文的箱子,好像裡面裝著什麼藥劑,但這只是我的猜想,盒子是密封的,我打不開。我把箱子裡的小盒放到練舞的房間裡去,當我到秋野所在的房間時,坤爺“恰好”也在那裡,秋野依然是領舞,但這次,他好像失去了魂靈一樣,經常跳錯舞步,完全沒有了之前瀟灑的樣子,根本融不進音樂的旋律中,他臉上不是享受,沒有笑容,取之而來的是焦慮,甚至是畏懼。
坤爺鷹一般犀利的目光凝視著秋野,秋野有時將視線瞥過來,身子明顯僵住一下,恐慌、失神地望著坤爺,直至人妖提醒他跳錯了舞步,秋野木訥地回過神,繼續那複雜的舞蹈。
秋野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大概是坤爺的視線太具殺傷力?!
我沒繼續呆在那裡,因為我還有好多活沒做,而且坤爺在,我不能表現得慵懶,我離開秋野練舞的房間,心底卻泛起不明的慌張。
坤爺要去寺廟裡拜佛,聽阿蒂說,是去參加什麼佛祖開示紀念日,於是,又讓我們往貨車裡搬東西,大概是要往寺廟裡運。
那天搬東西,坤爺站在貨車旁邊,跟手下的阿蒂用泰語聊天,應該是很嚴肅的話題,坤爺時而蹙眉,一根接一根地吸菸。
秋野跟其他幾個男孩兒也被叫來一起搬東西。我本來很高興又能在幹活時見到秋野,但當我們一起搬東西時,我注意到秋野的異常。他搬東西搬得很慢,幾個來回下來,他便大汗淋漓,不是那種正常勞累的表現。他嘴唇發白,呼吸紊亂,好像生病了一樣。我跑到秋野跟前,擔心地問:“秋野哥,你是不是難受?我幫你搬。”
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又把手搭在秋野的額頭上,不發燒。秋野輕輕移開我的手,疲憊地搖了搖頭,似乎想衝我笑一下,但沒做出來,“沒事。”他說。
秋野一定很難受,我走在秋野後面,時不時看他一眼,怕他一下子倒在烈日下,我跟秋野一起來到那個貨車旁,我看到坤爺用明顯異於其他人的視線審視著秋野,那壓抑的氣氛讓我下意識地望向秋野,秋野見到坤爺時表現出極度的慌張,他避開坤爺的目光,把祭祀的用品放到貨車裡,在坤爺的凝視中低垂著視線離開。
我把東西放到貨車的空當,當我走出貨車時,我聽到坤爺說:“秋野。”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陰沉的氣息。
秋野已經離貨車有十幾米遠,坤爺叫他的名字時,秋野身子怔了一下,停住腳步,但只是停在原地,沒有轉過身來。
坤爺撇起嘴角,淺淺地、不屑地笑了一下,走向秋野。
秋野的身體在發抖,坤爺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秋野驚慌失措地抬起頭。
“跟我過來。”坤爺說,臉上那陰沉的笑容更加燦爛,像一團燃燒著的兇狠的火焰。
秋野雙手緊抓著褲子,抖得厲害,那是一種無聲的、身體上本能的反抗。坤爺站在秋野身旁,他們離得很近,坤爺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秋野因為用力過度,雙手緩緩地垂下,褲子上被抓出細碎的皺紋來。
坤爺對秋野重複剛才的話,帶著命令的口氣:“跟我過來。”
秋野垂下頭,皺了皺眉,極不情願地低聲說:“是。”
坤爺揚起下巴,好像在說:“你本該這樣。”
酷熱的陽光下,我看著秋野遠去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光陰下,我不再覺得秋野強大,他也同樣脆弱,只是在惡劣的環境下,為了生存而硬撐著不倒下,裝給我看,也裝給所有人看,也是在裝給他自己看。我不能給予他任何幫助,我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炙熱的陽光暴曬著我的面板,但我感覺不到溫度,只能感到一陣強於一陣的惡寒。那隱約的,一直沉積於心底的恐懼在胸腔裡疏開,散佈進血液、散佈進每一處細胞,與之齊來的是強烈的孤寂感和自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