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我睜開眼睛，秋野穿著灰色的背心，坐在我旁邊，我想動一動身子，可稍動一下就痛得厲害。

“小陽兒，身上還疼嗎？”秋野看著我，目光裡透著擔心、焦慮，他皺著眉頭。

我搖了搖頭，我想張嘴說話，可嘴唇腫得厲害不聽使喚，不過我還能發出聲音，“不疼了。”我不想讓秋野擔心我。

“是不是有人過來找我？”秋野問。

“不會了，我說你在休息，讓他們回去。”說到這兒，我內心有一種成就的喜悅，我終於能幫秋野一次，可秋野看上去憂心忡忡。

“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我沒事。”

“他們打你哪兒了？有沒有踢你胸口？”

“我沒事了，都過去了，還想那些幹什麼？過去的事，想了也沒用”我扮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很吃力地動了動腫的厲害的嘴巴，笑了一下。

秋野沒有笑，他臉色特別難看，我頭腦很混沌，我不知道秋野為什麼不開心。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秋野提高了聲音呵斥道。

我懵了。

“小陽兒，你怎麼能冒這險？！”秋野緊皺著眉頭責問，“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秋野不再說下去，猛地別過頭，肩膀顫抖得厲害，極其壓抑地抽泣了一下，緊接著雙手捂著臉，抽著鼻子。

他在哭？他以前從來沒像這樣在我面前哭過！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哭？

同一刻，我感覺自己的眼淚泉湧一樣流出。

黃昏將至，那天管事兒的破例讓我休息一天，因為我那副德行就是上場了也得把觀眾嚇跑。

秋野也沒去任何地方，他在房間裡陪著我，我肯定秋野費了很多周折。晚上，秋野還給我弄來南瓜粥，說受傷的人吃流食好，他永遠都是這樣細心。秋野坐著，我靠著秋野的肩膀，那晚，我們談了好多話。

“剛到這裡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會死。”我平靜地說。

“人沒那麼容易死的，除非自己找死。”秋野同樣平靜地說，但我不懂秋野的意思。

我接著說：“我每天都特害怕，怕做錯了事就被坤爺弄死了，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幫坤爺搬東西的時候嗎？”

秋野沉默了幾秒，對我說：“忘了。”

“那天我想看最大的那兩個祭祀品的正面，我看到是兩個活人，我當時都嚇傻了，我把香爐打碎了，你那麼淡定，你說那個香爐是你打碎的。”

“是嗎？”秋野低聲問，有一種空虛感。

“你都不記得了？”我有些沮喪。

秋野沒說話，目視著前方，前方只有空白的牆壁而已。秋野微微地眯著眼睛，昏暗的燈光下，明亮的眼底流露著捉摸不透又深刻的神色。

屋子裡格外的寂靜，就連我們的吐息聲都一清二楚。

“從那以後，無論在哪裡，遇到什麼事，只要你在，我就不害怕了。”我想，秋野可能全忘了，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這些，我不清楚秋野現在在想什麼，也許他根本就沒在乎過我在乎的東西，可我還是要說出來，這是一次多麼難得的機會呀！

“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壞人，你給我吃的，我都要看你吃了，我才敢吃。”

“萬一我真的是壞人呢？”秋野平靜地問，眼睛裡漾出晶瑩的波瀾。

“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跟你說話的時候，你還說我很有頭腦，也很冷靜你按著我肩膀”接下來秋野說的是要跟我一起逃出去，我自識分寸沒往下說。

“你就是個小傻瓜。”秋野接著我的話說，他輕輕地衝我笑了一下，滿不在乎的樣子。

“後來你總不理我，我最怕你不理我，我知道你有心事，可就是不跟我說，我可傷心了。”

秋野習慣性地伸手搓弄著我的頭髮，每次他這樣搓弄，我就舒服得想睡覺。

“我總說一些不該說的話傷你，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不想失去你了。”說到這兒，我有點兒激動，“我每天都盼著見到你，後來我們終於分到一起，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我呢，前幾天我想等演出結束去找你，可沒機會。”

秋野伸到我頭髮裡的手停了一下，似乎驚訝地看著我，半晌，他含混地問：“你對我一無所知，就不怕我害了你？”

我搖了搖頭，“無論秋野哥在什麼地方，我都想永遠跟秋野哥在一起！”

秋野明顯愣了一下，良久，他無奈地笑著對我說：“小陽兒，你怎麼這麼傻？”

我怎麼這麼傻？我對秋野一無所知，為什麼要這麼信任他？就不怕他騙我？就不怕他害我？我又為什麼從來都沒想過這些問題？

是啊，我確實是傻，但只跟秋野在一起的時候才會變傻。

我以為秋野會一直做這種“特殊”的工作，定期注射一定的性激素維持正常代謝，喝酒、抽菸、接待客人，昏沉地過一輩子，而我會一直默默地陪伴著他，直到結束這短暫、勞累而枯燥的生命。

命運總是出乎意料，在你本以為會怎樣時，它便以教育人的口氣對你說：“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人生才沒那麼單調。”

坤爺的生意貌似出了很大的不好的狀況，我們很快停止所有的演出，坤爺開始把大量的已經變得跟女人無疑的男孩兒賣到其他地方。

管事兒的每天都在忙碌地把這些男孩兒轉賣給其他人，我幾乎沒活幹，以前，我還盼著有那麼一天，我能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休息一整天，可真的沒事幹了，我感到無限的空虛、孤獨。寢室裡的床位空得越來越多，我開始焦慮，坤爺會怎樣處理秋野，又要怎樣處理我，難道我跟秋野又要分開？

我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然而，秋野卻一直不在房間裡，我到其他秋野可能去的地方，甚至去了坤爺的房間找他，坤爺不在，秋野更是不見蹤影，我不知他的去向，也無法得到他的任何訊息。

時間在荒誕中一點一點地流逝，一點一點地剝奪記憶裡原有的東西，好像昨天還生龍活虎地演繹著反抗統治崇尚自由，而今天竟開始渴望被管束。

一個多雲的黃昏，秋野來我的房間找我，我當然驚訝了一會兒，沒有任何興奮的感覺，因為秋野臉上寫著讓我擔憂的表情，一定不是好事。我們來到後院的空地，坐下來。秋野用牙啟開一瓶果汁汽水給我，然後他又啟開一瓶給自己，我們仰望著深橙色的天空，好像秋天的森林，漫天遍野橙色的葉子，橙色鋪蓋了整個視野

“小陽兒，這幾天過得怎麼樣？”秋野還是那樣低沉、溫柔地問，若只聽聲音，不看他的模樣，還以為是個健壯、高挑的男孩兒。

我已經適應這反自然逆差了，“挺閒的，不知道幹什麼，秋野哥呢？”

“不閒。”秋野簡短地答。

“哦。”

我們陷入沉默。

良久，秋野說：“小陽兒，坤爺想讓你走，等其他人處理好了，他就處理你了。”

“他為什麼把這裡賣掉？”

“挺複雜的，說來話長。”

“那秋野哥呢？他賣掉了你？”這是我最關心的。

秋野看著我，稍稍地愣了一下，接著，他輕輕點頭。

“賣到哪兒？賣給誰？”

秋野猶豫了一會兒，“一個有錢的商人，他早就想買我了。”

“”我語塞。有人想買秋野這是合情合理的，他長得這麼漂亮，一定有很多人出高價買他。

“你要儘快離開這裡，也許後天坤爺就來處理你，如果是他動手，你不肯能拿走任何東西，這裡現在看守心都散了，你逃出去很容易，多帶些錢，我會把最近攢下來的錢給你，你再多裝點兒衣服”

“秋野哥跟我一起嗎？”我只想知道這點。

“記得嗎？我曾對你說過的，一直往前走有個高速公路收費口，現在那裡已經已經遷到別的地方了，你可以沿著板油馬路往前走，千萬不要隨便攔一輛車就求他們幫助，可能會遇上壞人，你肯定能找到收費站或是加油站，找那裡的工作人員幫忙，他們一定會幫你，想回國就容易了。”

我腦袋裡嗡的一下，好像又回到逃跑的當晚，秋野教我怎樣自己逃走。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小陽兒”

“我們一起走，你一步一步教不就可以了？”我凝視著秋野，固執地問。

秋野有些不知所措地側開視線，然後深呼了口氣。良久，他輕輕地說：“我不能跟你走，我現在這樣子，只有這裡適合我，我哪也去不了了。”

“我在哪裡待著都無所謂，秋野哥適應哪裡，我就呆在哪裡！”

“別傻了，這裡馬上就要拆遷了，我去的地方，你呆不了的，我們之間的感情沒那麼深，你沒必要留下來。”秋野平靜得就像一汪靜止的水，面無表情地對我說。

“我們之間感情沒那麼深那你為什麼要跟我一起逃走？你明明可以自己一個人逃走，你為什麼要帶上我？！”我高聲問。

“小陽兒，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秋野也提高了聲音。

“你又想讓我一個人走是不是？像之前那樣我從來都沒想過離開秋野哥！”

“你會受不了的，你當我去的是什麼地方？我可能”

“可能被人那樣兒？在我面前？”我感覺有股熱流湧上眼眶，“你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我說過，我不在乎秋野哥變成什麼樣子，秋野哥永遠都是秋野哥！”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跟我在一起，你一生就毀了！”

我點頭，又搖頭。

“你為什麼這麼倔？”

“因為我因為”我握緊拳頭，感覺手在發抖，我深呼了口氣，我不確定說出來結果會怎樣，但如果不說出來，可能以後都沒機會說了，我緊張又難過，心跳迅速地加快，我終於鼓足勇氣，低聲卻有力地回答：“我喜歡你！”我抬起頭，看著秋野的剎那，淚水嘩嘩地往下流。

“離開你，才是真的毀了我啊！”我又說了一句，凝視著秋野的眼睛，秋野吃驚地看著我，好像要說什麼，我站起身，沒等他說出來，轉身離開了。

我走了不遠，我聽秋野忽然叫住我，我還沒回過頭，秋野從後面一把抱住我，我轉身，撲進他的懷裡，我埋在他不再那麼結實，被改造過的隆起的胸膛，緊緊地抱住他放聲大哭，我聽到秋野的哭聲，他哭得很兇，卻在極力壓抑著我感受著秋野熟悉的溫度，和他獨有的氣息，我那麼的依戀，那麼的不能自控地喜歡，我不能離開他！不能！

秋野走了，他臨走前，我問他：“你真的想讓我離開？”

秋野用哭紅的眼睛看著我，沒說話。

我懇求地說：“讓我跟你一起走！”

秋野呆滯地站在原地，困惑、無助地垂下頭，這樣沉默了半分鐘，他沒有回答，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