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籬摔進洞內,上面的一方光亮已經被蓋住,手機的亮度又不夠,照不到頂。楚籬揉了下後背,摔得不輕,半空中襯了下力把封娜轉到上方,所以落地時後背沒一絲防備,紮紮實實地砸在了地面上。
封娜已經暈過去,楚籬翻開她眼皮,眼球已恢復了正常,便掐上仁中,封娜一個大喘氣睜開了眼睛,一下不能適應四周黑漆漆的環境,驚恐地問道,“怎麼回事,我們這是在哪?”
楚籬朝上方喊了兩聲,沒人迴應,便用手機的電筒朝四周掃了一圈,“我們從上面的龍王底座下掉了進來,這似乎是個石室。”楚籬說著便要扶封娜起來,“你身體有沒異樣?”
封娜摸了下胸口,身上沒有任何不適,只是覺得疲倦,因為楚籬攥著她的手,心裡倒也不慌,“沒有啊。”
楚籬拉著人往前走著,手機所照之處全是石磚,往上似乎也是一樣。
倆人都沉默著,走了一會,楚籬突然問道,“你今天找我和唐奕天來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就是……就是同學聚聚……”封娜支支唔唔起來。
楚籬也不逼問,嘆口氣道,“如果你有什麼難處需要我幫忙只管開口,對於不想說的我也不逼你,已經到了這,你也不用太擔心,順其自然吧。”
封娜臉紅了,不知是因為羞愧還是其它,偷偷從側面瞄了一眼楚籬,雖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人身上的沉穩氣息讓她心情複雜。
“你有喜歡的人吧。”封娜問道。
楚籬嗯了一句,作了肯定回答。
封娜沉默了下,沒忍住,“是唐奕天嗎?”
楚籬生性不愛隱瞞,“是他。”
猜測與確認畢竟是有差距的,聽到預想中的答案,封娜眼睛蒙上悲哀的色彩。從高一新生致辭時認識楚籬至今已有十餘年,事實上全校師生大致都是在那一天認識了楚籬,這種認識完全是單方面的,穿著白色短袖襯衫身姿挺拔的少年揹著陽光,這畫面就像偶像劇劇照一樣美好,一身普通校服在他身上穿出不染一塵的出世味道,之後在各種傳言中瞭解到這個男生,不僅運動好,智商高,長相無可挑剔,而且家裡還是當地旺族,幾乎滿足了少女們對白馬王子的所有幻想。高二文理分班,意外與楚籬他們分到了同一個班級,心裡興奮了許久,可是為什麼這樣一個被無數女生暗戀的男生喜歡的人竟然也是男的?
“我也喜歡你啊……”封娜低低地說道,“為什麼是個男人,如果是個女的我也好安心地放心一搏。”
“我不是因為他是男的才……”楚籬不知該如何解釋,鎖著眉,想起唐奕天站在廚房研究著某道菜一頭汗水的樣子,唐奕天因為自己手涼攥緊在掌心伸進他貼身衣袋的樣子,唐奕天揮動斬妖把親生兒子燒成灰燼的樣子……楚籬鬆開封娜的手,眉目舒展開來,“我只是順著自己的心意罷了,而且喜歡與愛是不同的。”
到了這份上,封娜心裡反倒舒坦了,這份愛慕在心裡放了十多年,今天也算是有始有終。“從很久以前,我就發現你只會對著唐奕天他們時會大笑,會生氣,會與人打架,完全不似我們平常看到那副彬彬有禮的樣子,感覺只有跟他在一起時,你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楚籬聽著輕笑了一下,“怎麼,我平時看著不像個活人?”
封娜也笑,故作輕鬆,“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平時你表現的太過完美,就像是漫畫裡走出來的,你只有跟唐奕天他們在一起時才會表現出七情六慾,三千煩惱,才像是普通的人類。”
石室窄長,倆人有意無意的閒聊倒也放鬆了心情。
封娜想,這種相依為命的感覺真好。可是很快窄道變得寬闊,兩人手機朝前方照去,只見前方有一黑影,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從他們的角度遠遠看去,像是一個人坐著的背影。
封娜不禁拉著楚籬的胳膊,顫聲問道,“這是什麼?”
楚籬對她作了個噤聲的動作,並示意她關上手機光源,輕聲道,“你站這兒別動,我過去看下。”
封娜不知道該不該聽他,因害怕不覺抓著楚籬不肯放手。
楚籬有點為難,“萬一真有危險,到時打起來你在身邊我怕誤傷了你,而且這裡氧氣充足,你只要堅持個把小時,唐奕天一定會下來救我們。”
封娜看著楚籬,不知他哪裡來的信心確定唐奕天一定會來。
楚籬鬆開她手,“你別亂走,靠牆躲好,不管聽到什麼事都別亂喊亂叫,撐到唐奕天來。”說完就向空曠的石室中間黑影走去,走了幾步只覺黑暗的形態發生了變化,不像人的背影,而是變矮了,楚籬不敢冒然靠近,隔著一段距離觀察了一下,那黑影一點點往下沉,楚籬用手電照它,這東西就像能吸光似的,完全看不表相,倒由邊上的石磚勾勒出外框。
“我們過去看看。”封娜的聲音突然響起,楚籬愣了愣,不知道這女孩什麼時候到了他的身邊,而自己竟然沒發覺。
不等楚籬回話,封娜已經走進了那團黑暗中,楚籬只得跟上。
走近才發現那是口石棺。
楚籬繞著石棺走了一圈,上面刻著奇怪的花紋,其實也不似花紋,倒像是某種文字,每個都是獨立的紋飾,楚籬看不懂,卻又覺得似曾相識。楚籬拉開些許距離,從整體打量著,石棺內竟然有一團黑影,細看,像極了一個躺著的人形,可這明明是石頭,怎麼可能有東西透過石頭印出身形來?或者只是石材本身的陰影吧,楚籬繞著走了一圈,裡面的黑影也跟著變化了,在正對的位置,可以看到一張鼻唇清晰的側臉來。
楚籬心生不好的預感,“裡面似乎關著一個人。”
“棺材嘛,躺著個死人才正常。”封娜輕鬆地說道,對那人影視而不見反而對那些紋飾充滿興趣,蹲下身體拿著手機照明細細研讀,完全沒了之前的緊張感。“這似乎是講一個很長的故事。”
“你能讀懂?”
“能懂一些。”封娜繞著石棺一邊走一邊說道,“大致講一個女子靠吸食男人精血保持容貌,後動了凡心卻被那男人背叛終被封進鎖妖棺的事,具體細節我就看不懂了。”
封娜說完便伸手去摸石棺,楚籬手快,一把拉住,“別亂碰。”
封娜抬起頭盯著楚籬眼睛,瞬間她的黑眼珠放大又收縮,變成一個黑色的小點,眼白湧上一層腥黃,楚籬心說不好,手臂使力卻沒甩開對方的手,封娜手勁極大,一手扯著楚籬,一手摸上石棺,電光火石間,楚籬只覺一陣暈眩,腦袋裡好像被人硬塞進一團棉花漲地暈暈沉沉,下一秒就疼得要暴裂開來。同時被封娜拉著的手臂處傳來一陣浸骨的寒意襲捲全身,感覺整個人都被封進冰團內,全身關節都因冷凍而石化了。
封娜鬆開手,扭著腰,從楚籬背後把他緊緊抱住,吐著細長的兩瓣舌頭柔聲細語,“楚家小少爺,我一直很好奇,你這樣的男子心裡會藏著怎麼樣的過去,掖著怎麼樣一個人,現在,我們慢慢一起來挖出來看看。”
楚籬雙手抱著頭,表情因痛苦而猙獰,身體卻動不了也使不上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包圍壓制著,就好像周身籠罩在一團巨大的強力漿糊之中,讓他掙不出來,眼睛,耳朵全被堵上,對外界的事物沒了感知。
“小少爺,你現在想著誰呢?”封娜咬著楚籬耳朵問道。
楚籬呼吸急促,牙齒打顫,所有感官全被封閉了,嘴裡喃喃喊著,“唐奕天……唐奕天……”。
“呵呵,竟然還是這個人。”封娜哄小孩一般輕拍楚籬胸口,“別怕,很快的。”
“唐奕天!”突然眼前一亮唐奕天出現在前方,低著頭溫柔的看著自己,楚籬激動起來。
可是不對,他看著的不是現在的自己,只是一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倆人不知在聊些什麼。楚籬拼命掙扎了一下,沒能脫離背後人的控制,反而撲倒在地上,這一摔耳朵卻有了聽覺。
那人是自己嗎,是在哭嗎,為什麼要哭?
只聽得唐奕天聲音發哽,“發蟲的事我一直沒說是不想你有心理負擔,更重要的,我想要一個和你平等的身份,像亞倫和花花一樣,可以交心,可以過命,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你們楚家養的一條狗……”
發蟲?發蟲……發蟲!楚籬聽到這名字,嗖地腦中閃過一片段:自己攥著唐奕天的手心,盯著他手心看到一條如髮絲般細小的黑線。這便是發蟲。這東西與自己生死相連,能在一秒內直竄唐奕天心臟,強迫他去救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一個女人的聲音憑空響起,“小少爺,現在你懂了嗎?為什麼他會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要去救你,並不因為你在他心裡有多麼重要,只是迫不得已而為之,誰都受不了心臟被人捏住的感覺。”
楚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大了嘴卻又發不出聲音——唐奕天是心甘情願的留在自己身邊的吧!是的吧……到底是不是?
自己昏迷那麼久,他守了那麼久,難道不是因為愛嗎?
如果不是的話要怎麼辦?如果真是因為發蟲自己要怎麼辦?
一陣熟悉的撕心裂肺的疼,疼到把外界的寒意都蓋過了。
身體的關節竟然地又可以動了,可是楚籬現在卻不想掙扎了,只是趴在地上,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胸口。
——他的人生全是假的吧,是別人刻意營造出來的,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謊言編織而成的吧?
這就是自己失憶的根源的嗎,因為現實太過蒼痍面目猙獰。
“小少爺,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呢?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封娜整個胸都貼到了楚籬背上,“我知道你聽不到我的聲音,可我還是忍不住要好奇。”封娜從後背抱著楚籬的肩膀,在他臉上輕吻,“我一直想,你是個內心強大的人,如果沒有弱點我要怎麼辦才好呢?可是結局真是讓人意外,你竟如此不堪一擊。世間戰法,攻心為上,兵不血刃卻能取人首級。唉,小少爺,我是這麼的喜歡你,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身體一分一毫,我要留著,作為我的盒子重生。”
“唐奕天……”
“我在這兒。”
——不,你不在這兒。
“唐奕天,我愛你……”
“我知道。籬兒。”
——你不知道。
楚籬頭疼欲裂,聽到一男人輕笑,聲音軟軟地,“你是他所有悲劇的根源。”
楚籬甩了下頭,想把這個聲音扔出腦外:他才不是唐奕天悲劇的根源,絕對不是!可是這聲音一直單曲迴圈在耳邊折磨著他。
封娜看著懷裡的人慢慢失去知覺,輕鬆地把人抱到石棺上平躺著,摸著他的臉,“小少爺,在很久以前我們就認識了,你這樣的人對我們來說是最上等的盒子,怕是等上數百年都等不到一個,真正的可遇不可求,只可惜那時遇到一男人。”封娜低頭嬌笑,然後搖頭,“凡心真是要不得,毀我百年道行不算還被困在了此處,所幸封娜這孩子身上流著我一滴血,把你帶到了我面前,小少爺,睡一覺吧,一切就過去了。”
封娜伸手撩著楚籬額前的頭髮,指間劃過他臉龐一路往下解開他的扣子,脫下外套,女人嗤笑了一聲,“現在衣物都改這樣式了嗎,你穿著倒是極好看的,只可惜你是男子之身,若是女子該多好,小小可是當慣了女人的。唉,你明知你喜歡的那人是個男人,為何轉世輪迴還是偏要用最初相遇時的模樣?這樣執著的感情真讓人難以理解。不過想那年月裡,你若一襲白衣青紗披身,配上長髮及地,一陣風吹來衣袂翻飛的風流樣子應是真絕色了。”
封娜說著,爬上石棺,整個人壓在了楚籬身上,倆人身形重疊。
唐奕天闖進來時,只見封娜躺在石棺上,楚籬坐在一旁,被唐奕天的手電掃過,楚籬轉過頭,露出一個嬌羞的笑,“唐家三少爺,沒想竟又見面了。”
這是楚籬的聲音,卻不是楚籬的語調,是一種柔柔弱弱的女人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