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真是你所想的我帶你去。”藍夜補充道。
陳君早已縷不出頭緒的大腦,恍然緩過神來,視線裡,藍夜毫無自信地垂下頭,帶著水光的淺淺的眼眸撇著地面,身體還有些輕微的抽蓄。陳君托起他的下巴,沒有任何猶豫地說,“我跟你去。”
他們到車棚取車,碰巧路過的學生看到他們,不禁停下來,看熱鬧似的聚起一堆兒。議論聲一清二楚地蕩進耳膜:
“喂,你看,是陳君呀!”
“我剛才看見他跟一個家長打起來了,好像是為了護一個學生。”
“我靠,他旁邊的不就是那個學生嗎?”
“但老師跟家長打架是不是要受學校懲罰,比如扣工資什麼的”
“他打的好像是學校的投資商,估計得比扣工資更嚴重點兒”
藍夜把車推下來,剛好班裡的幾個學生趕過來,其中有他剛選的體委劉馳。“陳老師,剛才聽說你跟藍夜家長打起來了,我們到處找你。”劉馳說:“校長正找你呢。”
“你們都快回家吧,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陳君轉身對藍夜說:“我們走。”當然,陳君看到學生們異樣、驚訝和不解的眼光交接在他與藍夜的身上,這又怎樣?
至少現在我們依然在一起,他沒有從我身邊消失
離開學校,藍夜騎到前面,他騎得很快,一句話也不說,陳君在後面跟著,心裡發虛,他想起藍夜深夜去找他,淚流滿面的樣子,他不知道他的決定是否正確,但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大概40分鐘左右,藍夜從腳踏車道騎到路邊,把車子停在牆根下,陳君仰起頭,是一座白色的高樓,房頂立著幾個大字:人民醫院。
藍夜緩緩朝陳君這邊望過來,他攥緊拳頭,低低地說:“進去吧。”
醫院的電梯口擠滿人,長長的隊一直排到醫院門口,人們爭著搶著往電梯裡擠,保安邊控制著電梯裡的人數邊維持秩序,“別擠,電梯超載了,下來兩個!”保安吼道,但還有人往裡面擠,不肯出來,保安強行把幾個人拉出來後關上電梯,不耐煩地說:“你們等下一班。”
過了半小時左右,終於排到了電梯口,藍夜一直低著頭,陳君看到他的手攥的更緊,都爆出青筋來,陳君把手握在他的手上,包裹住他冰冷的手背。
他聽到藍夜深深地呼吸,他依舊低著頭,看不到表情,不過能猜到,一定是那種哀傷的眼神。
電梯門開了,藍夜又沉沉地呼了口氣。兩人走進電梯,藍夜對電梯員說:“幫我按一下30樓。”
“23樓,按一下。”
“還有13樓。”
“22樓。”
擁擠的電梯裡充盈著汗臭味、腋臭味、口臭味,陳君堵住鼻子。幾分鐘後,電梯停在了30樓,兩人走出去。
通往病房的玻璃門上貼著紅色的大字:住院區
他們沿著走廊向裡走,到了3027號病房,藍夜停下,“這是我的媽媽。”他低聲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藍夜轉開門,一束白色的光線斜射進眼底,屋子裡很亮,白色的窗簾完全拉開。房間裡放著一張病床,上面躺著面黃肌瘦的女人,閉著眼睛,似在昏睡,身體被被子裹得嚴嚴實實,鬆散的頭髮零亂地披在枕頭上。她的眼睛凹陷下去,顯得眼眶格外的高凸,長長的睫毛和彎彎的眉與藍夜十分相像。床邊掛滴流的杆子上吊著好幾個滴流瓶,輸液管通到被子裡。那脆弱的樣子,陳君看得一陣心酸,這就是藍夜的母親嗎?簡直不可思議。藍夜要揹負著多大的痛苦,保持每天來上課,還要處理醫院的事,而這些全部由他一個人來承受,他只是個孩子而已要有多大的意志來承受這麼多?
藍夜走到女人跟前,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女人緩緩地睜開眼睛,看到藍夜眼底似乎放出一縷光來,也是淺棕色的瞳孔,卻在歲月的磨砂後變得有些渾濁,“藍夜,你來啦?”女人溫柔地望著他,伸出幫著繃帶的手,藍夜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輕聲說:“媽,我的老師來看你了。”
“老師?”女人把目光投向陳君。
陳君走上前去,覺得握手不太適合,他站在藍夜身旁平和地說:“您好,我是藍夜的班主任。”
女人企圖坐起來,陳君慌忙說:“您不用坐起來,身體要緊。”女人堅持要起來,他跟藍夜將她攙起。
“我身體不行,不能去學校,讓老師這麼遠跑過來真是不好意思藍夜現在學習成績怎麼樣?”女人還是那麼溫柔地問。如果身體還健康著,那麼一定是一位無微不至的母親,陳君這麼想著,笑著說:“有很大進步,他學的特別認真,學習方面您不用操心。”
“那就好。”女人臉上浮出一縷平靜而溫婉的笑容,“這孩子不大願意跟別人說話,什麼事都自己扛著,在學校裡還請老師多多照顧。”
“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陳君堅定不移地說,“您好好接受治療,藍夜這邊就交給我好了。”
“真是太謝謝老師了。”女人的言談舉止端莊典雅,即使被病魔腐濁著身體,卻依舊充滿陽光,她樂觀的心態讓陳君震驚。
“對了,冰箱裡有飲料,藍夜前陣子買的。”女人指了指牆角的冰箱。
這時,護士進來給女人換藥,當護士把女人的衣袖擼起來時,陳君皺了皺眉,她臂彎已經青了一大片,護士把枕頭拔出來時,滲出些粘稠的血。“呀!血這麼黏,多喝水啊!”護士心不在焉地說。陳君心裡像灑進了玻璃渣般又麻又痛,他把視線不由得掃到藍夜身上。藍夜捏著膝上的褲子,身體明顯在顫抖,他看到有液滴打在他的褲子上,那是藍夜的淚。他低垂著眼簾,劉海覆蓋著他的眼睛,在臉頰打上了一層陰暗的陰影,他心底一定難受得不能言語,卻不得不去面對他的拳頭攥的越來越緊,甚至發出咯吱的響聲,又瞬間鬆開,手上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了。
護士換完藥若無其事地走出病房。
女人對陳君說:“我這裡沒什麼事,你們去忙吧,今天真是太麻煩您了。”
“怎麼會?應該的。”陳君心疼地拍了拍藍夜的肩。藍夜揉了揉眼睛,抬起頭,他的眼眶很紅,但沒有淚水,他略帶著顫抖地說:“媽,我有時間就來看你,多吃點兒,醫生說你營養不夠。”
“我知道了。”
“那我們走了,您自己注意身體。”陳君打了個手勢,走出病房。
“藍夜。”女人忽然叫住藍夜,對陳君說:“我想跟藍夜說點兒私事。”
陳君點點頭,關上門,在門外等候。
過了幾分鐘,藍夜走出來,抽了下鼻子,淡淡地說:“走吧。”
夕陽落在遠處的樓層之間,焦黃的光線斜斜地灑在冰冷的板油馬路上,沒有了炙熱的溫度,卻依舊刺眼。迎著風,藍夜敞開的白色校服被風吹起,頭髮也被完全吹到腦後,面無表情地呆滯地望著望不到盡頭的前方。藍夜騎到一個衚衕裡,停下來,陳君也跟著停下。“藍夜?”他不解地問:“你怎麼了?”
“沒去你那裡住之前,我一直住這兒。”他指了指破舊的連窗戶都用紙殼糊著的老樓,“這裡的房租最便宜,我把原來的房子賣了,但這些還是不夠醫藥費太貴了,然後我透過那種方式得到錢”藍夜不再說下去,用力踢了一下腳蹬。
“藍夜。”陳君追上去,強行拉住藍夜的胳膊讓他停下來,“快6點了,我們先回家,剩下的事以後再說。”藍夜掙了一下手臂,卻被陳君握得更緊,陳君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心裡焦躁無比,他太怕失去他,他從沒這麼緊張過。藍夜猶豫地避過視線,淚水沿著臉頰滾落,在夕陽下泛著白色的光星,又從輪廓分明的臉框滴落下來,他深深地吐了口氣,淡漠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會離開我的,長痛不如短痛”
陳君腦袋裡嗡的一下,好像被抽空了一樣,他直直地看著藍夜,說不出話來。
這時,一輛卡車疾馳而過,陳君恍然清醒,迅速將藍夜攔到路邊,陳君的車子被卡車壓了過去,卡車沒停,車裡的人探出頭來,像個瘋狗一樣喊道:“有病啊?車停道中央?”
藍夜緊閉著雙眼,好一會兒才漸漸掙開,此時,他們已經貼得很近,藍夜扶著陳君的胳膊,望著面目全非的腳踏車,淡淡地說:“你的車壞了。”
陳君一把將他抱住,他感覺藍夜在他的懷中用力掙扎,而他則不顧一切地將雙臂收攏,他忍受著藍夜捶打他的疼痛,緊緊地擁著藍夜瘦削的身體,發自肺腑地湧出,“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他高聲說,說這句話時,他感覺他的心都在顫抖,隨之而來的是無法掩飾的真實的眼淚,從眼角止不住地流下,“我不會離開你,所以跟我回去好嗎?”
藍夜不再掙扎,“我已經太骯髒了”他哽咽著說:“我的身體,沒有一個部分是乾淨的”
“不要說你骯髒,你一點都不髒,也不要說我會離開你,我會用我的一切來保護你。”他低沉地語無倫次地說著:“也不要再做那種事得到錢,你媽的醫藥費由我來付。”他托起他的下顎,“我養你。”
“你不是要攢錢繼續做生意嗎?”
“錢沒了可以賺,但我不能沒有你”
“我會毀掉你的。”
“怎麼會?”陳君苦笑,“你離開我才是真正的毀掉我啊。”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藍夜還是那般不信任的眼神。
陳君望著藍夜水光朦朧的雙眼,深情地說:“我愛你。”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句話,卻如此坦然地對他眼中的人說了出來。也許這就是愛吧?也只能用愛來形容我們之間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