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笙追上了青染,默默跟在一邊,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說點什麼。
師叔的脾性他是多少清楚的,多說無益。可救人一命這道小插曲,兀笙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麼大錯,出於本能,總不至於見死不救吧,所以不需要有什麼負罪感。
雖是這麼想著,但他還是特別在意青染的情緒。
不管大事小事,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凡是惹她不高興了,自己也會跟著沮喪,唉!
“世俗險惡,救人不為過,但與陌生人要保持距離,切不可為美色所誘。”青染又豈會為這種事情遷怒,目不斜視,好心出言勸誡兀笙。
“是,師叔,兀笙謹記教誨。”美色,哪裡來的美色?兀笙甚至都沒認真看過剛才的少女。
“師叔瞧見那小姑娘了?兀笙倒是沒看仔細,美不美的,也與我無關。”這世上,難道會有比師叔你更美的女子嗎?
當然了,這種話也只能偷著想想而已。
千崇總閣,穆宗元的書房內,靠近書桌旁的柱子上,刻有“十日斷魂”四個字,劍法強勁,卻又中規中矩毫無特色之處,未留下破綻。
兀笙指尖從字面劃過,單從筆畫的細節來看,遠距離劍氣刻畫,而且一氣呵成,刻字之人乃中上修為。
除了柱子上的這幾個字,書房中的一切事物都沒任何變動。
穆閣主被發現時,就是暈倒在書房。至於何時中毒,又是怎麼中的毒,閣中人毫無頭緒。
檢查完房中的每個角落後,青染兀笙心照不宣的走出了房間。
“青門主,你們可有什麼發現?”侯在門外的閣中手下抱著期望問道。
“暫無進展。”青染搖了搖頭。
“這位大哥再帶我們去穆閣主的臥室,以及他老人家時常待著的閣內場所看看吧,尤其是中毒前幾日,閣主待的時間最多之地,或許能有所發現。”兀笙條理清晰,並且堅信百密總有一疏。
那人頷首:“好,沒問題,我這就帶你們去。”
一個時辰後,千崇閣內的地方差不多都看過了,兀笙又問起穆閣主在出事前去過閣外的哪些地方,趁今天最好一併查了。
“百福樓?那是什麼地方?”在報出的幾個地點中,兀笙唯獨對這“百福樓”敏感。
“百福樓是巴圖縣最大的酒樓,三樓四樓只對達官貴人和有名望的武林翹楚開放,一樓二樓也提供給有一定身份的普通百姓享用。百福樓的老闆跟穆閣主是多年朋友,所以千崇閣的一些重要會議也選在百福樓中進行,一是方便招待貴客,二是安全可靠。”閣中人如是回答。
恰好,事發前兩天,穆閣主他們正在百福樓聚首。
但事發後,司徒延聞詢趕回來,在見過穆閣主之後,便率先去百福樓查探過了。
查探的結果是一無所獲,也當眾明確表態,說相信百福樓柳老闆的為人,不會違背仁義道德,勾結外寇傷害穆閣主他們。
“司徒先生不是已經確認與百福樓無關了嗎?怎麼這回還要查?”掌櫃不大樂意了。
“茲事體大,為了慎重起見,只得如此。看在千崇閣跟百福樓的淵源上,有什麼叨擾的地方,還請餘掌櫃多加擔待。”閣中人好言懇求道。
“你們這麼來來回回的,我也是怕有損百福樓聲譽,這往後……”掌櫃仍然婉拒。
“住嘴,怎麼能這般跟貴客說話,忘了我是怎麼吩咐的了嗎?”門外進來一個人,語氣嚴肅打斷掌櫃的話,然後又對青染他們說道,“無論是千崇閣跟百福樓生意上的頻繁往來,還是我跟穆閣主私下的交情,於情於理,我柳某對這件事都責無旁貸。”
“久仰影雲青門主大名,失敬失敬!”柳老闆朝著青染行禮,又吩咐餘掌櫃道,“你先下去,準備一桌上好的酒菜。”
“是,柳老闆,我這就去。”餘掌櫃應聲退下。
“柳老闆是個通情達理之人,重情重義,兀笙敬佩!”兀笙不是在阿諛奉承,而是交際場合必要的客套話,說好話總是能讓對方多少放鬆些、高興些,有利於辦事。
“呵呵,這位小Xiong-Di太抬舉柳某了。我只是個不懂武的生意人,這些年來多虧穆閣主的關照,若能幫上什麼忙,實在是柳某的榮幸。”
柳老闆親自陪同兀笙他們去了包房,也是中毒前穆閣主他們聚首的房間。
房間很大,僅有一扇門和兩扇窗,門窗木質上佳,比較嚴實。兀笙開啟其中一扇窗戶,窗戶外面是背靠街道的一邊。
“這窗外的湖,是人工打造?”兀笙一邊觀察著窗戶的細節,問道。
“小Xiong-Di好眼力。”柳老闆也走向窗邊,將另一扇窗戶開啟,“外邊原是莊稼地,我買下來找人把它挖成了一片湖。原因有三,一是為了美觀,更具觀賞價值;而是為了食材,也就是養魚,讓百福樓可以自給自足;這三嘛,是為安全著想,初衷是想著用湖來一定程度上隔絕外界的侵犯。”
“懂水性的武林高手,憑這湖是攔不住的。”青染站在兀笙旁邊,對此發表意見。
“那是肯定的,要輕易就能做到萬無一失的話,世間就不會有這麼多殺戮了。我這區區一家酒樓,能有什麼大的建樹。”柳老闆的話裡帶著哀傷。
柳老闆是百福樓的東家,靠百福樓建立起不小的家業,在巴圖也算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前不久剛過完五十大壽。
不一會兒,酒菜上齊,青染、兀笙、柳老闆、餘掌櫃等幾人相繼入座。
動筷前,有一位新進來的中年男子當著眾人的面,用一雙特製的銀筷子把桌上的每一道菜餚都嚐了一口。
確認食物沒問題後,那人才退出房間,整個過程一語不發。
“這是百福樓的規矩,貴客在食用飯菜之前,我們都會有專人以身進行鑑定,也是為了讓客人放心。”見青染和兀笙略有疑惑,餘掌櫃主動解說道。
“那對於試菜的人,豈不是很殘忍?”兀笙認為眾生平等,幹這份活兒的人,就好比是充當了活靶子,隨時可能中毒斃命。
“兀公子有所不知,試菜的幾人都是柳老闆千辛萬苦尋來的藥師,他們對一切藥物有著狂熱的求知慾,掌握了世上許多毒藥和解藥的製作方法。他們之所以願意在百福樓試菜,就是對自己有充分的信心。此外,柳老闆答應對他們各自的藥物研究提供財力支援,所以這完全是一項你情我願的公平交易。”
“原來如此。”掌櫃詳細說明後,兀笙不僅沒覺得有什麼殘忍,反倒對那幾人的身份留了心。
飯桌上聊著聊著也說起了家常,比如柳老闆的女兒柳纖纖今日遇險之事。大庭廣眾之下發生此等驚險,一傳十十傳百,恐怕這會兒整個縣城都傳開了。
柳纖纖回到家中,二老急切地關懷了一番後,免不了在家被禁足幾天。
柳老闆和夫人中年才得了這麼一個掌上明珠,哪裡捨得讓她硌著碰著的,這次墜樓著實嚇壞了他們倆老,可不想再被驚嚇一次。
“也不知那位公子姓甚名誰,他日有緣相見,柳某必當重謝。”柳老闆言辭懇切。
“令千金定是有福之人。”兀笙附和道。
在座的只有青染和兀笙明白他們口中的那位“公子”是誰,但兩人均沒有插話說,只在言語上對柳小姐表示了關切。
這一待就是一個多時辰,兀笙和青染告了辭。
有別於少言寡語的青染,凱凱而談的兀笙從柳老闆那裡獲知了不少資訊,當下有了思量。
“有什麼話就說吧,我是你師叔,難道你也怕了我不成?”從百福樓出來,青染就看出了兀笙似乎欲言又止,也不知他懷了什麼心思,於是主動開口。
“啊?沒有沒有,我怎麼會怕師叔。”兀笙連忙擺手,此刻傻傻的樣子與之前的沉穩判若兩人,“我是在想一些東西。”
青染“嗯”了一聲,沒有再問什麼。
“或許我們應當見一見百福樓中的那幾位藥師。假設穆閣主他們是因為百福樓的酒菜而中毒,那麼不管這‘十日斷魂’有多厲害,甚至中毒的方式有多奇特,作為試菜的藥師,就算當時未發現有任何不妥,也可能是毒藥太為罕見的緣故。但如果他們知道了此毒是十日斷魂,說不準會有新的發現。”
兀笙擔心師叔對她起誤解,不緊不慢地把心中所想道了出來。
“當然了,如果這毒跟百福樓老闆或者試菜之人有關的話,那就得另當別論了。師叔認為呢?”
“你說的不錯,藥師是一定要見的,但需避開那位柳老闆。”老江湖的青染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當務之急是找出解毒的方法,所以才派落夕拿了她的信物去請教隱居的藥王。
自己的觀點得到師叔的肯定,那就該付諸於行動了,兀笙說道:“事不宜遲,師叔先行回去歇息,我今晚就去會會那幾個藥師。”
兀笙不想青染操勞,所以決定一個人去辦這件事,至於他這個師叔是否同意,兀笙心裡沒底。
若是不同意,那便是師叔對他能力的不信任。
“也好。”沒想到青染答應得乾脆,“不過,十日斷魂的毒,別過於聲張,老閣主不希望此事傳出去。”
“還有,藥師也都是用毒高手,你多加小心,別硬來。”青染其實不曾懷疑過兀笙的能力,彷彿自己對於他,有一份與生俱來的連她自己都還沒發覺的信任。
為何不能讓世人知道千崇閣中的毒是十日斷魂?兀笙不太清楚其中緣由,但既然師叔特意囑咐,他會遵從。
兀笙繞路折回,特意在街上尋了一家絲綢店,換了身便於行動的黑色衣衫。
矇住臉,悄無聲息地潛入百福樓。
三位試菜的藥師均住在百福樓側院,僅有五六名看護,偶爾也會對外免費行醫,頗受城中百姓的稱讚。
晚飯的時候,兀笙不敢向柳老闆和餘掌櫃詢問過多,以免引起某些人的疑心。
兀笙輕易躲開幾名看守,翻窗跳進了其中一間房。如果在街道上的打聽屬實,那麼東邊這間屋子的主人應該名叫莽肅,三人中最為年長,也是唯一不會武功卻脾氣古怪的一個。
屋子裡漆黑一片,兀笙靜靜的適應了片刻才看見些屋內陳設和事物,到處都是瓶瓶罐罐和草藥,空氣中也盡是一股濃烈的中藥味兒。
兀笙捏了捏鼻子,真怕沒忍住,一不小心打出噴嚏來。
床上的被子散亂鋪開,並沒有人。兀笙沿著窗戶邊走了幾步,正欲俯身看看桌上的紙條寫了什麼,一個人影從床後竄出,手中拿著一根大木棍,朝他的後背揮過來。
兀笙反應及時,反手抓住木棍,迅速近身點了那人的兩處穴道:“噓,在下並非大惡之人。敢問前輩可是莽肅?”
莽肅狐疑地看著這個陌生人,帶著一副鄙夷的表情十分不悅地點了點頭。
確定自己沒找錯人,兀笙繼續小聲說:“請相信在下,我不會傷害你,只要你答應保持鎮靜不呼救,我就立馬解開你的啞穴。”
就他此時的境況,除了點頭,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閣下深夜到訪,不知所謂何事?”啞穴被解開後,莽肅沉聲問道。
“深夜拜訪也屬無奈之舉。在下聽聞前輩醫術高超,對世上各種毒藥頗有研究,特意前來討教。”兀笙語氣恭敬。
“討教?若真如閣下說的這麼簡單,你何苦身著夜行衣,半夜翻窗而入,還聲稱自己不是壞人。”莽肅可以說話了,但身體還不能動,“點了老朽的穴,你這叫討教嗎?”
“在下非有意為之,要不是前輩突然襲擊,晚輩絕不會出手對前輩不敬。”
“強詞奪理。”
“這樣吧,前輩您保證不再動手,我就給您解了這穴道。”兀笙不確定解穴之後能否安寧。
“我一個不會武功的老頭子,有什麼好保證的,解不解隨你。”莽肅前一刻還責怪兀笙點了他的穴,是為不敬,這一刻又裝作不在乎了。
“解。”莽肅當然不是真的不在乎。
“好吧,前輩您別動怒。”兀笙抽出莽肅手中的木棍後,乖乖為他解了穴。
“無禮之徒!”身體恢復自由的莽肅倒也沒表現出多大憤懣情緒,揉了揉胳膊,又從兀笙手中拽回了他的木棍,放置在床邊。
“說吧,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莽肅在椅子上坐下,質問道。
“不是我想得到什麼,是得看您能不能給得起。‘十日斷魂’,前輩可知?”兀笙直點主題。不是他違背師叔的交代,而是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莽肅是可信之人。
“你說什麼?十日斷魂,老朽沒聽錯吧!”對藥物痴狂的莽肅怎麼可能會不知曉這名噪一時,卻又銷聲匿跡了三十年的稀世毒.藥。
“前輩沒聽錯,在下說的就是它。”兀笙看到莽肅的反應,暗自覺得有了些希望。
“實不相瞞,在下初闖江湖,對江湖中的許多事都不甚明白。曾無意中聽大門派的人提起這毒,一時好奇心作祟,就想著尋人為在下做個講解,也算是初入江湖的一大收穫不是。”兀笙隨口編了個理由。
“哦?”兀笙說的這番胡話,莽肅哪裡會當真,“那小Xiong-Di何故認為老朽就一定會知道些什麼。”
“晚輩也是路過此地,聽城中許多街坊談起您老人家,無不佩服您的醫術,於是特意前來以求解惑。”兀笙繼續胡謅,反正說謊又不犯法。
“我知不知道,就要看你小子能問些什麼了。”莽肅攤開桌上的小札,讓從窗戶照射進來的微弱月光照到冊子上。
莽肅並不在意兀笙的話是真是假,因為已經有好些年沒出現過能讓他變得興奮不已的毒.藥了,十日斷魂如果重新現世,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大大的好事一樁。
莽肅左手握筆,在冊子上塗畫著什麼東西,兀笙看不懂。
但兀笙從莽肅的動作看出來,他已經接受了他的話題,並等待著他進一步的提問,該從哪裡問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