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了,風府裡再沒有了柳纖纖的身影,那個常常粘著自己的少女,就這麼從他的視線裡消失了。
兀笙有些愧疚,但他沒有時間來愧疚,他相信落夕一定能找到柳纖纖。
那日傍晚將陸雪菡送回太傅府後,兀笙便上門正式提親。自家女兒都點頭了,陸淵又怎會反對。
太傅府和風府的人都在著手籌備婚禮的大小事宜,南赫銘知道後,也只能在裝作大方地在朝堂之上恭喜陸太傅、恭喜風都護。
最近的一個黃道吉日便是在八日後,時間上倉促了些,所幸陸雪菡和陸淵都不介意。
大婚當日,與太傅一派的許多朝廷官員都到場了,無不稱讚陸太傅得了一個佳婿,連太后也差人送了賀禮來。在他們眼裡,風玦依舊是皇上面前的紅人。
成親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兀笙身穿大紅衣袍,映襯得他的臉龐紅光滿面,卻又暗藏著一絲陰柔的魅惑。
“雪菡,嫁給我,你可會後悔?”在夫妻對拜的那一瞬,兀笙輕聲地問了一句。
畢竟自己是女子之身,為了隱瞞某個事實而與雪菡成親,倘若以後雪菡知道了事實真相,知道了南赫銘那日也在場……
她,會不會恨自己?
不,兀笙不會讓陸雪菡知道那個殘酷真相的,他寧願自私地把雪菡保護起來,也不願再讓她去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
“雪菡無悔。”她愣了愣,以為風玦是在擔心自己介意他的女子身份。
這邊主婚人一聲高亢的“禮成,送入洞房”說完,一道劍氣從屋外直掃進來。兀笙抱著陸雪菡閃身到一旁,待看清來人後,也不還手,只是將雪菡護於身後。
“落夕,今天是公子的大喜之日,你這是在幹什麼!”雨昭從觀禮人群中站出來,落夕突然出現在婚禮上,卻是來搗亂的?
“風玦,我倒是想好好地問你一句,你在此逍遙快活地娶妻拜天地,究竟置其他女子於何地?”落夕的劍指著兀笙,自己不過走了幾日,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跟別的女人成親了。
他不喜歡纖纖,所以一再傷她無可厚非;他喜歡那個玉妖嬈,但她已死;可自己的師父呢?
落夕不信兀笙對她師父只是一時新鮮,師父明明已經對兀笙動了情絲,這個風流混蛋卻想不了了之!
想到這裡,心裡不免升起了更多的怒氣。
“落夕,你可有找到纖纖和蘭兒?”兀笙壓下心中的痛楚,不願在這種時候提起什麼其他女子,不想讓他愛的人成為話柄。
“你還會想起來關心她的去處嗎!像上次一樣,她是為了你才跑開的,除了你,誰還能找到?”
柳纖纖那日傷心至極後離開了風府,落夕這幾日便是出門尋她,但沒有尋到。一個人若有意躲著,在這偌大的京城也不是好找的。
落夕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讓兀笙對柳纖纖不再遷就與包容,她只希望柳纖纖能平安無事。
門外的侍衛湧了過來,全部被兀笙喝退。
“我會再派人四處尋她。落夕,今天這個親我成定了,你若念在同門情誼,便留下來喝杯喜酒。你若不喜,就先離開吧,我事後再與你解釋可好?”
坐於堂上的陸淵一直臉色冷峻,他選擇相信這個女婿能把事情處理好,給他也給雪菡保住面子。
兀笙向大家宣佈落夕是自己的江湖好友,兩人多年來習慣用武藝切磋來表達心情,這次也不例外,所以安撫大家繼續吃飯喝酒。
“雪菡,你先回房,我晚點兒就過去。”兀笙低頭在陸雪菡耳邊說道,“書韻,扶小姐回房。”
“岳父大人,請容小婿失陪片刻。”兀笙又向陸淵說了幾句歉意之語,自己則引了落夕去無人的後院。
“你要解釋的不是對我,是對我師父!”
一到後院,落夕就再次提劍攻向兀笙,她只是心頭極為不舒暢。
聽到落夕提到師叔,兀笙在抵擋時亂了心神。出招沒有衡量輕重,竟赤手一掌便將落夕震開,還有她手中的劍也掉落在外。
她知道了什麼,她居然知道自己對師叔的感情?
“落夕,你有沒有怎樣?抱歉,我不是有心要傷你的。”兀笙想前去扶她,卻被落夕抬手止住。
“你的修為竟有這般高深了?呵,今日是我不自量力了。也罷,你成親與否跟我確無多大關係的,回去招待你的賓客吧,我這就離開了。”落夕拾起佩劍,笑了笑。
兀笙沒有留她,只是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這樣的內力修為,並不是他自己的啊……
風府外,一青一紫一前一後飛離風府。
“呵呵,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影雲門青門主也會做出這種偷窺行徑。堂上成親的兩人,不知誰才是冷仙子心繫之人呢?”紫衣女子掩嘴笑道。
方才雖沒有聽到裡面的談話內容,但鬱風翎還是認得落夕是青染的徒弟。
從旁看來,那小白臉不是負了落夕,便是得罪了青染,不然好端端的成親又怎麼就被美女討伐來了?彼時的鬱風翎還不知道兀笙是青染的師侄。
她今日來,不過是圖熱鬧,瞧瞧那個沒心沒肺的小白臉娶了怎樣一位貌美如花的嬌妻而已。
不料有人比她先到,還是個意外得不能再意外的人。
“本座也沒想到,琉璃宮的人也會對旁人喜結連理之事感興趣。”青染冷冷地回道。她跟鬱風翎見面的次數不少,多少了解這人笑裡藏刀的性子。
“拜堂的小白臉與我也算是熟識,哪裡能說是旁人呢?倒是青門主,我猜猜,該不會那小白臉不知天高地厚地招惹到你了吧?”鬱風翎說著朝青染走近兩步,她可不想錯過青染的表情。
“一派胡言!”青染甩袖,竭力掩飾心底湧上來的酸楚。
“鬱姑娘好歹是琉璃宮上得了檯面之人,一言一行未免也太不注重門派形象,鬱宮主教出來的徒弟果然與眾不同!”
“我師傅她老人家清心寡慾,不代表做徒弟的也非得如此吧?我不過是來看看認識的小朋友,這理由可比青門主來得正當。”鬱風翎的臉皮不是一般厚,全然不將青染的嚴詞放在心上。
“……”青染不予理睬。
“呵呵呵,我忘了,冷仙子似乎比我師父還要清心寡慾呢?不過現在看來,傳聞像是有假了。”鬱風翎又是掩嘴一笑。
“不知羞恥!”少言寡語的青染,拿鬱風翎這種人是沒轍的。
“這話有些耳熟,我想想,唔,好像小白臉曾經也這般說過我來著,你們倒是挺默契的嘛,哈哈!”
默契?青染捏了捏拳頭,飛身而去。
那個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的人成親了,那個挑起自己七情六慾的人成了別人的新郎,那個給了自己親吻的人已經擁了別的女子在懷,還有那人妖媚的身姿,再也不會在自己面前展現了吧……
青染離去後,鬱風翎也收起了笑意,望向風府。小白臉,你本事大的很嘛,年紀輕輕就擾亂了多少人的心啊!
風府內人聲鼎沸,一派祥和。
酒過三巡後,陸淵與那些客人一一離府,只無比鄭重地留下一句:“從今往後,我就把菡兒就交給你了,別讓我失望!”
兀笙微醺,搖搖晃晃地走到南苑,那一片方竹林四季常青,可佳人卻難再。
“玉姐姐,風兒今日終於成親了,你可會怪我?”他伸出手胡亂地抓在竹葉上,一絲刺痛從指尖傳來,“你一定是在怪我了,是不是?”
“玉姐姐,風兒好想你……”兀笙看著被竹葉劃破的指尖,幾粒小小的血珠掛在上面。
“公子,你怎麼跑這兒來了?”雨昭尋了過來,“今夜是你和陸小姐的洞房花燭夜,你要是不去新房,會讓陸小姐難堪的。”
這麼久了,雨昭已明瞭自家公子喜歡女子一事。
但是看他常常獨自一人流連在南苑,明明心中就還未放下玉姑娘,然而那陸小姐對公子有情,她也看出來了,如果公子不喜歡陸小姐,又為何非要娶她呢?
“公子,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啊?”雨昭走過去扶住他。
“雨昭,我是不是太自私了,這樣做對雪菡是好還是壞……”兀笙頭腦還算清醒,說話也是點到為止。
“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公子就好好待陸小姐吧。只要公子待陸小姐好,雨昭相信陸小姐一定會開心的。”雨昭把陸雪菡的好看在眼裡,自然也不忍心讓陸雪菡受委屈。
“呵呵,雨昭說的對,我會對雪菡好的。”兀笙從來沒想過會對她不好。
他之所以惆悵,是因為覺得愧疚。
師叔、玉姐姐、雪菡,這三個絕世無雙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是因自己,才讓原本安好的人生有了變故,還是他償還不起的變故。
紅燭搖曳,新房內鋪滿了喜慶之色。
陸雪菡已經在床邊坐了整整一個時辰,可是她一點也不埋怨。因為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心裡的歡喜早就將整顆心填得滿滿的。
一場權宜之計成了真,連帶著自己的感情也收不回來了。
“小姐,這都過了亥時了,外面的賓客也都散了,不知道風公子是被什麼瑣事纏身,又或者是喝醉了走錯了地方。我還是去院子裡看看吧,再這麼等下去,小姐你……”書韻倒是為自家小姐開始抱怨了。
“書韻,別再風公子風公子的叫了,如今我與他已成親,稱呼上你該注意些。”陸雪菡打斷書韻的話。
“哦,是,小姐,書韻該稱他為姑爺了。”書韻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小姐能嫁給自己鐘意的人,也不用違背意願去皇帝的後宮遭罪,書韻心裡自然也是替小姐高興的。
新郎官沒來,喜娘等人還一直守在屋外,等著完成最後的禮節。
這成親的可是官家,馬虎不得。然而好不容易左盼右盼地盼到了新郎官,卻什麼話都還沒說就被打發走,結果是白等了。
額,怎能不生怨念?
“公子,昨天跟你說的那些成親禮節你都還記得吧?別忘了!”雨昭把兀笙扶進新房,
“陸小姐,哦不,應該稱呼少夫人了,我和書韻就先出去了。公子他可能有些迷糊,少夫人多擔待。”雨昭說完就拉著書韻離開了房間。
掩好門後,雨昭摒退了屋外的一干家丁和婢女,只叮囑他們明日早點來屋外侯著,同時加強了院子的侍衛防守。
陸雪菡是太傅的千金,她嫁過來自然會跟來一些身手不錯的侍衛以作保護。
“對不起雪菡,讓你久等了。我,我剛剛陪大家喝了些酒,腦袋暈乎乎的,所以,所以才來遲了些……”兀笙口吃地解釋著。此刻的兀笙不是緊張,他那是心虛。
“雪菡又怎會不懂,風,你不必道歉。”陸雪菡的聲音跟以往似是不同,更加溫柔,更加羞怯。
兀笙清醒了很多,不需要扶著什麼東西也能自己站穩。
他走過去停在陸雪菡的面前,伸出右手極緩地將喜帕掀開,直到陸雪菡那張紅霞滿面的臉完美地呈現在眼前。
陸雪菡害羞地低著頭,這大抵會是她今生唯一一次妝扮得如此豔麗了。
從前她不喜妝扮,是覺得俗氣與無須。
而今晚,她明白了女為悅己者容的道理。紅色是喜氣的象徵,大紅的嫁妝和大紅的胭脂,這是她與心愛之人的婚禮。
“雪菡,你今晚真美。”喜帕還握在手中,兀笙挑起陸雪菡的下巴,細細摩挲著。
“風,我們,我們是不是還有什麼禮數未完成?是喝交杯酒嗎?”陸雪菡想要撇開頭去,因為她羞得完全不敢看兀笙,奈何喜娘又被趕走了。
“雪菡記得比我清楚呢。”兀笙取過桌上準備好的兩隻酒盅,低下頭與陸雪菡喝了交杯酒。
喝完酒的兩人依舊一人坐著一人站著,兀笙本打算去書房睡的,但雨昭說的對,新婚之夜他若拋下新娘子去了別處,對陸雪菡的名聲不好。
可自己又哪裡能跟陸雪菡同床共枕呢?要怎麼開口?
“時辰不早了,你肯定也累了吧,不寬衣歇息麼?”陸雪菡打破了沉默。
“啊,我,我今晚還是睡地上吧。”某人說著就想要把床上的一條棉被抱到地上,卻被站起來的陸雪菡一手拉住了棉被。
“你這是做甚?”陸雪菡臉上的紅暈漸退,最親密的事情不是都做了嗎,為什麼他還要躲著自己。
“雪菡,我是怕你不習慣,所以想著等你等我都適應了些,我們再……”兀笙也就只抱著師叔和玉妖嬈睡過覺,但她們是自己用生命愛著的人。
那陸雪菡呢,他不是不喜歡她,只是這種喜歡或許是惺惺相惜更多一些。
“再什麼?難道那日的一切都是雪菡自作多情,自甘墮落嗎?”陸雪菡咬著唇說道,突然覺得很委屈也很羞.辱。
“是我不好,你別這麼說。”兀笙丟了被子趕忙抱住陸雪菡,他怕她去亂想,更怕她會想起什麼。
“如果你只是喝醉了,如果你只是為了負責才與我成親,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悲憫和同情!”陸雪菡雙手下垂,任由兀笙抱著自己。這個懷抱真的很溫暖,這個懷抱讓她很幸福。
“沒有這麼多的只是!”左手捂住陸雪菡的唇,右手在她的背上輕拍,“是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雪菡,我怕你受委屈。”
“風,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陸雪菡已經愛上你了!”堅定地拉下兀笙捂在她唇上的手,陸雪菡鼓起勇氣迎上他的目光,將埋藏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嫁給你,我不委屈也不後悔。”陸雪菡緊緊抓住兀笙的手,怕他抽離,“那麼,你心裡可有我的位置?”
兀笙被陸雪菡的一席話驚住了,他以為這個女子只是把他當做知己,當做“姐妹”。
是從何時起,她對自己有了這樣一份心思?
他是喜歡陸雪菡的,但這種喜歡不是對師叔那樣的銘心刻骨,也不是對玉妖嬈那樣的熱烈濃郁,而是一種……
細水長流麼?
就像雪菡溫婉恬靜的性子一般。
“沒有麼?”陸雪菡的心隨著兀笙的沉默一點一點地墜入深海,她鬆了手,轉過身背對著兀笙,“那你走吧。”
“雪菡。”兀笙回過神來,上前一步從背後環住陸雪菡。在這以前,他根本沒有想過會與這個女子一而再的親近如此。他已經對不起師叔和玉姐姐了,不能再負了雪菡!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陸雪菡的聲音異常清冷,兀笙的心也跟著被冰凍。
“我的心裡,自是有你的。”不是說好要照顧她,要保護她的麼?雪菡為自己做了那麼多,自己怎可能心中沒有她?
陸雪菡失聲地哭了出來,她哭的不是兀笙的坦白,哭的是兀笙話裡的猶豫和無奈,就好比是自己用了卑鄙的手段在強迫他喜歡自己、接納自己。
從小到大,這是她最為卑微的一次,也是最為無助的一次。
“風,你又何必哄我?沒有就是沒有。”一滴一滴的淚順著臉頰滑落,陸雪菡閉上了眼睛。
“雪菡,我的承諾不變,此生你不離,我便不棄。”兀笙繞到陸雪菡跟前,雙手捧起她淚溼的臉,像呵護珍寶一般地吻了下去。
吻在她的眼簾上,吻幹她臉上的淚水。
一顆心撲通撲通挑得厲害,臉上退下去的火熱又陡然折回,陸雪菡依舊閉著雙眼,眼睫毛一閃一閃地掃在兀笙的臉上。
她等著兀笙的唇,渴望他的唇,然而那雙溫熱的唇卻沒有抵達她期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