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兗與菩桑的邊境處,距離國界五百里的沙漠綠洲上,菩桑的十萬大軍駐紮於此,其首領是菩桑國主的義子:阿普納。
“晨黎,你還要再去炙兗以身犯險嗎?別衝動。”營帳外,阿普納拉住晨黎的胳膊。
“不,我一定要把王兄帶回來,他是菩桑的王子,即便是客死異鄉,我也要讓他落葉歸根!”晨黎一身黑色武服,眼神尖銳。
“二哥,如果你還當我們是兄妹,就不該阻攔我。”
“我們三個一起長大,大哥和你在我心中與親兄妹無異,大哥的債,我阿普納誓死也會向炙兗討回來!”
“二哥這麼想,晨黎和王兄很欣慰,所以你放手吧。”
“可我不能看你去冒險,戰事一觸即發,炙兗那邊定是戒備森嚴防衛重重,你要如何全身而退?”阿普納不放手。
“哼,我就是要選在這個時候去,他們一定想不到我晨黎還敢隻身犯險。”
“太危險了,恕二哥不能苟同。”
“那就別怪晨黎目無尊長了!”說罷,另一隻手抽出腰間的軟劍,不遺餘力地襲向阿普納。
晨黎以攻擊為主,阿普納以防守為主,二人的功夫不相上下。如果不是他們周身散發出來的不和諧氣場,證明著他們不只是在武藝切磋,圍觀的兵將都快忍不住拍手叫好了。
最終,還是另一名高大的男子出手平息了他們的打鬥。
說是平息也不太恰當,因為他是幫晨黎擋住了阿普納的攻勢,好讓晨黎脫身離開。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阿普納氣憤地用劍指著男子。
“二王子停手吧,公主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得很,就算你能攔她一時,也難保她不會再用其他極端的方式出走。”這人就是當初在蒼陵山營救晨黎的男子,也是菩桑國舉足輕重的大將:格森。
“算了。你再帶些身手敏捷地王宗侍衛,暗中跟她去吧,好好保護公主。”劍入鞘,阿普納妥協。
“末將遵命。”
連續好幾天了,陸雪菡每每在飯桌上看到各色油膩的菜餚,便有種輕微噁心的感覺從胃裡繞了上來。
除去食慾不振,她還變得有些嗜睡,然而正值入秋時分,有秋乏之症也說得過去。
兀笙這些日子常常在兵部與李正為商討行軍打仗的事宜,對家中的細微末節並未注意到,只陸雪菡的貼身丫鬟書韻留了個心。
這一日,兀笙忙到很晚才回府。
推開房門便見著陸雪菡半靠在床頭,雙手覆著一卷書齊放在腿上,面色微微透著些疲乏。
兀笙抽.出那人手中的書卷擱置在一邊,攬著陸雪菡的肩頭想要讓她躺好。
“你回來了。”佳人甦醒,一手抓著兀笙的胳膊,不想就此躺下去。
“恩。困了怎麼不躺下歇息,當心著涼。”某人順勢坐在床邊,任女子靠在自己肩上。
“看書的時候倒也不覺得累,不知怎的就睡著了,可能今年的秋天更催人睏乏吧。”陸大才女居然也會毫無根據地瞎掰。
“呵呵,雪菡這個理由可說不通。”兀笙笑了笑,正想起身整理一下好睡覺。
“嘔。”陸雪菡突然一手捂著嘴,乾嘔了兩聲。
“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我看看。”兀笙著急地問道,伸手探了探雪菡的額頭,溫度似乎不在正常範圍內?
“書韻!”他對醫理方面一竅不通,只想喚了書韻去請大夫,也沒想起自己身邊的雨昭算是半個大夫。
“不要。”陸雪菡制止了兀笙再出聲喊人,“大抵是方才受了點涼,今晚歇息好應該就沒事了。”
“好,但若是明天還覺得不舒服,千萬別瞞我,我明天一定早些回來。”這個女子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該對她的身體狀況疏忽大意的。
兀笙關心的話語讓陸雪菡心頭暖暖的,她靠在所愛之人的身上,剛才的不適感早已消退得無影無蹤。
第二日,兀笙果然早早地就回府了。
未時至申時,他在院中練劍,陸雪菡則為他撫琴。一劍一琴,天作之合,無不令在場的丫頭和家丁們拍手叫絕。
兀笙收好劍遞給一名家丁,陸雪菡也正要起身,卻頭暈目眩,還好被身旁的書韻扶住。
“小姐,可是又不舒服了?”兀笙這次注意到了,書韻用的是“又”字。
“書韻,去請大夫來。”從書韻手中攬過陸雪菡,不多問什麼,也不顧她的解釋,直接命人去請大夫了。
“大夫,情況如何?”房間內,兀笙見大夫收回把脈的手,急切地詢問道。
“恭喜大人了,風夫人這是喜脈啊。”大夫捋著鬍鬚,笑呵呵地答道。
屋內總共五人,另還有書韻和雨昭兩個管事丫頭。而此刻,雨昭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大夫,強烈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
是不是聽錯了?怎麼可能是喜脈?
書韻則由焦急轉為驚喜,小姐有了身孕,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她想著的是要快些告訴老爺和太傅府的所有人,讓大家都為小姐高興。
“大夫,您弄錯了吧?”陸雪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強作鎮定地問道。
“我開館行醫數十載,難道連這基本的脈象都沒把握?錯不了。”大夫的神色嚴肅了幾分,很確定地說道。
“今日勞煩大夫了,還請大夫開些滋補身體的方子,風玦在此謝過。”兀笙接過話來,又轉身對書韻道,“書韻,你送大夫回去,順道隨大夫去抓藥吧。”
“是,姑爺。”書韻歡歡喜喜地領了大夫出去。
“公子,這……”雨昭猶豫著該怎麼開口,這件事真的太讓她瞠目結舌了。
“雨昭,你也先出去,什麼都別問,也什麼都別說。”兀笙凝了臉色,這個訊息對他來說何嘗不是驚駭。
“恩,那公子你好好陪著少夫人。”雨昭的“好好”兩個字說的很重。
陸雪菡呆愣地坐在床上,表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她的雙手死死地抓著被子,骨節分明。
她是嫁人了,可她嫁的是一名女子。
她也不是處.子之身了,可要了她身子的人不也是她所嫁的女子嗎?
那為何?
為何大夫說她是喜脈?
“雪菡……”兀笙同樣思緒萬千,眾多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只剩下女子的名。他很想走過去把女子抱在懷裡,是的,他走過去了。
“啪”,陸雪菡彷彿使出渾身的力氣打了兀笙一巴掌。
兀笙的臉火辣辣地痛了起來,但他知道陸雪菡的心,比他臉上的痛嚴重百倍千倍。
忍下這一巴掌,兀笙強行地將陸雪菡的身子納入懷中。沒有掙扎,沒有哭聲,只有顫抖,只有數不盡的哭聲和淚水。
“為什麼?”懷裡的人兒哭累了,埋在兀笙懷裡沒有別的動作,只問了三個字。
“那日,是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來遲了。”兀笙的手握成拳頭,他很想往自己的胸口打上一拳,因為那裡,痛得無法呼吸。
鹹澀的淚水再次湧出,陸雪菡閉著眼,在黑暗中一點一點被絕望吞沒。
來遲了?
所以佔有我身子的不是你,所以你為了保住我的清白便與我成了親,所以你根本就不願同我親.熱。
風,我這具骯髒的軀體,已經沒有資格再渴望你的愛護和深情。
你對我,只有憐憫吧。
最後一次,就讓我最後一次貪婪地享受你的呵護吧,陸雪菡今生與你無緣,那便來生再續……
可,我的來生裡,還會有你嗎?
無論遭遇了什麼樣的打擊,陸雪菡永遠都是那般穩重。上次知道自己失了貞潔如此,這次知道自己懷了孽種亦是如此。
都是假象罷了,她沉默不是因為她不難過不在乎,而是因為她絕望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兀笙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陸雪菡,但這個所謂的“幾乎”也總會有疏漏的時候。試想一個人真的有了求死之心,誰能攔得住?
陸雪菡服毒自殺了。
她無法頂著一身的屈.辱苟且地活著,無法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更無法接受自己的肚子裡多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
她愛風玦,卻連完整的自己都給不了他。
她的身心殘破不堪,連自己都接受不了,遑論一個根本不愛她的女子?
不,或許那個女子會接受自己,但那隻會讓她更覺得悲哀和羞.辱,已經沒有任何尊嚴的她,還有什麼活著的理由……
素錦依然,床上躺著的人兒卻如凜冽的雪蓮,眼角還含著一滴未乾的淚珠。
第一個發現陸雪菡奄奄一息的人是兀笙,他抱著陸雪菡衝出風府,去了好幾家醫館,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藥石無醫,回天乏術。
御風從未被虐待過,但今日兀笙卻下了重手,狠狠地鞭策著它,只為了讓它跑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陸雪菡絕望了,但他不能絕望。
已經有一個玉妖嬈死在了他的懷裡,怎麼可以再有一個陸雪菡?你們怎麼可以對我如此殘忍!
“大嬸,莽肅老前輩還在這裡對不對?他在哪裡?”兀笙去了蒼陵山腳下,他只求莽肅還沒有離開,只求藥王能救回他的妻子。
“他,他在後院。”大嬸被兀笙嚇壞了,哆嗦著指向後院。
“請您幫我找他過來,人命關天!”兀笙抱著陸雪菡輕車熟路地去了房間,將她放置在床榻上。
莽肅在這兒待了也快有兩個月了,他的一輩子都是在外面飄來蕩去,哪裡有山,哪裡有藥草,他便在哪裡待著,也不嫌無聊。
蒼陵山對藥師們來說是個好地方,反正他來都來了,多待些時日也沒關係。
這會兒他正在研究一門奇毒的解藥,誰料大嬸慌慌張張竄出來,高度集中的精力一晃神,本該滴一滴的藥水卻滴了兩滴下去。
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啊!好好地一鍋湯藥又毀於一旦了。
“老先生,你上次救的那位公子來了,就在屋裡,好像著急的不得了,你趕緊去看看吧。”大嬸渾然不知自己擾了莽肅的藥物研製。
“你說誰?”莽肅一時沒反應過來,立馬又恍然大悟,“這裡的東西可都別動啊,會死人的。”
兀笙跑來找自己,八成是來找他救治的,會是誰傷了?
難道是青染?
青染既然不讓兀笙知道是她救了他,應該不會這麼快就與他見面才是。這個臭小子,別不是給自己弄來了什麼麻煩事就好。
“前輩,求你救救雪菡!”兀笙一看到莽肅進門,就拉著他到床邊,聲音裡帶著乞求。
“這女娃娃怎麼了?”莽肅也不跟他計較,徑直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右手搭上陸雪菡的手腕。
“中毒。”兀笙緊握拳頭。
“恩,還是劇毒。”一把脈,什麼病症都逃不過莽肅的掌心。
“您一定有辦法解毒的是不是?”
“幸虧你喂她吃了我給你的續命丹,又及時用真氣護住了她的心脈,現在尚有一口氣在。”一口氣就跟一念之差相同,易生也易死。
“如何救,需要我做什麼,請前輩儘管吩咐吧,不能再等了……”
“你先回答我,她是你什麼人?”莽肅一邊檢查著陸雪菡的瞳孔,一邊隨意問著。
“她,是我妻子。”兀笙不作隱瞞。
“妻子?那你可知這女子已懷有身孕?”莽肅吃驚,站起身面對兀笙。
“我知道。”
“你和她……”你和她都是女子,又怎麼可能會有孩子?莽肅嘆了口氣,不想再問。
“前輩還想問什麼,等您救回了雪菡再問吧。”兀笙一刻也不想耽擱下去,“解這毒,您有多少把握?”
“如果不顧全她肚子裡的孩子,有九成,但如果你要妻兒雙全,只六成。還有一點你需得知曉,前者是將毒素都逼至胎兒身上再進行引產,是最快捷和保險起見的方法,但這對女子的身體也有很大的損害,以後恐怕就不能再為人母了。既然她是你妻子,這個決定便有你來選擇吧。”
莽肅空著手去了一趟後山,回來後已是黃昏時分。
將採來的草藥分好類,吩咐兀笙該熬製的熬製,該碾碎的碾碎,以待備用。
陸雪菡被褪去了外衣,上半身只著肚兜蔽體,還披了一層半透明的輕紗,那是兀笙央求大嬸為他尋來的。
按道理來說,針灸時應該赤身裸.體才方便施針。
但莽肅不是一般的大夫,隔著薄薄的輕紗也不會妨礙他找準穴位,誰叫兀笙那娃娃對這個女子愛護得緊呢!
莽肅扎的每一針都在藥物裡浸泡過,光是這第一步的針灸就耗費了半個時辰。
針灸結束後,兀笙用口對口的方式將熬好的湯藥慢慢喂進陸雪菡的嘴裡,然後一直守在床邊。直到昏迷中的人兒無意識地吐出好幾口毒血,為她清理了一番後,才又去請了莽肅過來。
莽肅為其把脈,眉頭一皺。
“怎麼,還是不行嗎?”兀笙那鮮紅的心都快跟著陸雪菡的臉色,一點一點蒼白了。
“這藥下得狠了,怕她一次性受不住,可下得淺了,又一次性逼不出來,唉。”是了,陸雪菡吐了毒血,但體內的毒素依舊存在。
“前輩,再試一次吧,我相信雪菡一定能扛得住!”他要陸雪菡活著,也不會剝奪她成為母親的權利。
“好吧,再用三分之一的劑量,你且時刻保持清醒,等她再吐血時,記得用真氣護住她的心脈,是成是敗,全看這一次了。”兀笙又何嘗不明白莽肅的話,如果成功,那就母子平安,如果失敗,那就一屍兩命。
“雪菡,你醒過來好嗎?”
“我冒險把你從皇上那裡搶了過來,你怎可以丟下我一走了之?”
“你說你嚮往自由,我們還沒有一起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又怎可以先走一步?陸雪菡,你是我的妻子,夫大於天的道理你不懂嗎?”
“你是在介意這個孩子吧,可我一點都不介意,因為這一定是老天給我們的恩賜,讓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對不起雪菡,是我太笨了,我應該早點對你說這些的。我總是那麼愚鈍,總是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總是後知後覺,才害得你們跟我一起受苦……”
兀笙一個人在床前說了很多很多話,他希望陸雪菡能聽到,希望陸雪菡不要放棄求生的意志。
終於,陸雪菡又吐了幾口毒血。
當兀笙看到莽肅不再皺眉,而是讓他將此前製作好的藥丸喂陸雪菡服下時,兀笙笑了。
“雪菡,我會一直照顧你和孩子,別丟下我一個人。”合衣躺在床上,雙手將昏迷的人兒摟在懷中,親了親她的額頭,才放心地讓意識在疲倦中散了開去。
陸雪菡沒有清醒的徵兆,但她的意識已經回來了。
她聽到了耳邊輕柔的話語,也感受到了身體的溫暖,她的淚緩緩地沿著眼角落了下來。
風,為了你,我會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