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我去醫院找卿語,她已經換好衣服,藍色的襯衫加淺藍色的牛仔褲,簡單又好看,頭髮剛剛鬆下來,偏著頭手機夾在左肩,正在和電話那邊的人說著什麼,一邊從衣櫃裡拿出包包。
我進到更衣室裡時,她剛好掛掉電話,對著手機微微出神,又輕輕的嘆氣。
“卿語,走嗎?”
“哦,馬上就好了。”她關上櫃門,拿出鑰匙鎖住,“大花呢,她到了嗎?”
“已經在等我們了。”
“真是難得,她居然······”她剛剛向我走來,手機又響了,看到來電顯示,她遲疑了一下,隨即按下了拒接。
我微微有些詫異了,卿語竟然會拒接別人的電話,就算是買保險推銷甚至是騙子的來電,她都會禮貌的說一句“不需要謝謝”然後才結束通話。
電話那端的人是何方神聖?我有點好奇。
“遇到討厭的人了?”
“哦,是同事介紹給我的,不過剛剛見了一面,他便說想結婚,我已經明確表明自己沒這個意願了,他反而窮追不捨。”
卿語有些無奈的撓撓頭,她甚少有這樣可愛的動作。在我看來,在她的世界裡,一切都是可把握的,學生生涯就不必說了,做醫生之後也是受到大家的喜愛和尊敬。有小護士偷偷和我咬耳朵,無論多麼難纏的病人,在司徒醫生面前都會乖乖聽話,而且不分年齡,有的人甚至把她的話當成聖旨了。有些年紀小又不好好吃藥的病人,只要對他說一句:這是司徒醫生特意囑咐的哦。那麼立刻就會看到成效。
因而她的辦公桌上,和學生時代一樣,總是會塞滿各種各樣的禮物,不同的是,學生時代的都是單純的喜歡和迷戀,現在那禮物裡還包含著感謝和仰慕。
“結婚?”我暗想,只怕是只想和卿語結婚差不多。他估計沒想到朋友會給他介紹這樣一個聰明有能力的大美女,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才行。
我們已經走到醫院走廊來,卿語輕輕道,“嗯,其實他人還不錯,如果他沒有這麼強烈的結婚意願,估計還可以交往看看。不過他現在一下子把路堵死,那就沒辦法了。”
迎面一個穿著條紋病服的小男孩,一手拄著單拐,另外一邊在護士的攙扶下,努力的練習走路。我注意到他的右腿有些不正常。
這是個模樣可愛的小男孩,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到卿語後眼睛更亮了,“司徒醫生!”他熱情的叫著,這麼窄的走廊,他還在害怕卿語沒能看見他。
“小森,今天很棒哦。”卿語停下來,彎腰和他說話,“有沒有聽護士姐姐的話按時吃藥啊。”
“嗯!”那個叫小森的男孩用力的點頭,“而且媽媽今天沒有過來,是我讓她在家休息一天。”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司徒醫生,而且我已經不需要······”小森把交給護士的手拿下來,準備自己試著走路,結果沒走幾步,就晃晃悠悠的要摔倒了。
旁邊的護士和卿語趕緊扶住他,小森有點洩氣,“我以為能靠自己走得很好呢。”
“別太心急,一步步來。你現在這樣,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卿語溫柔的鼓勵他,“你已經是我見過的,最厲害的小男孩!”
“真的嗎?”男孩的眼中重新煥發了光彩,不過那臉上又添了一絲羞澀,他飛快的看了一眼卿語,又低頭道,“等到出院後,我想,不,是我媽媽說,要請司徒醫生來家裡吃飯,為了,為了感謝你。”
“這是我的工作呀,小森能恢復健康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
“你,你不願意來嗎?”男孩已經有點著急了,眼眶都紅紅的,“等到我出院後,就,就再見不到司徒醫生了嗎?”
“不用見我說明你身體健康,這不是······”
我輕輕推了推卿語,“先答應下來再說吧,小孩子都快哭了。”
卿語微嘆,點頭,“好,等到小森出院後,我會去你家看你,好嗎?不過,你要好好做康復訓練哦,不可以再隨意發脾氣,讓媽媽傷心了。”
“嗯,我一定會的。”
眼眶裡的淚還沒褪去,男孩的笑容又重新浮上來。果然是小孩子啊,情緒變化真是太快了。本以為這次交談就此結束,小森卻又盯上我,一本正經道,“那麼,這位姐姐也一起來吧。”
“我,我嗎?”
“嗯,我見過你很多次,你是司徒醫生的好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哦。”好像也沒什麼損失,於是我毫不含糊的答應下來,“好,我的榮幸。”
出來後,我感嘆道,“卿語,連小孩子都要折服在你的魅力之下了。”
卿語卻有點苦惱,“我不知道該不該去小森家裡,其實,我一直不太敢太走近這孩子。”
“怎麼了?”
“因為總會讓人覺得無能為力,覺得自己挺失敗的。”
我更是奇怪,一再追問,卿語才緩緩道來。
“因為車禍,他膝蓋以下被截肢,他剛剛來醫院的時候,是最讓人頭疼的病人,不是大吼不叫,就是一整天悶悶的一句話也不說,不肯吃藥,也不肯吃飯。剛剛裝上義肢那段時間,每次做完康復訓練,他媽媽都躲在衛生間裡哭,她說他們娘倆命苦,小森這孩子比她更苦,但那孩子說話太傷人,每次都直往她心窩子裡戳。”
“她是個單親媽媽,懷上小森的時候,她和小森爸爸還只是戀愛關係,很快那男人便消失了。小森遭遇車禍,是見完他的親生父親之後回家的路上,那次見面也不怎麼愉快。”
“你知道嗎?小森做手術住院的費用,是他媽媽攢了半輩子,要給新房付首付的錢,還加上小森以後要上大學的費用。他們一直都很努力生活,但生活似乎從不肯善待他們。”
卿語又想起,剛剛成為醫生的那段時間,她總是哭,為那些病人悲慘的遭遇,為他們努力求生不願放棄的勇氣,而且一哭就停不下來,當時帶她的主任只對她道:“別把力氣都花在眼淚上,做好你該做的事!”
她當時還覺得主任冷血,無論是看到病人多麼嚴重的傷勢,還是病人家屬泣不成聲的請求和詢問,甚至是無法挽回的生命,向家屬宣告:“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他永遠都是穩如泰山,面不改色,甚至連眉毛都不會動一下。而有一次她因為安慰病人家屬很晚才回來,主任對她道,“司徒卿語,這樣下去,你會累死!”
是真的會累死,身體和心裡雙重壓力,她能受得了才怪。
她不是不想去在乎和體會更多病人的想法,但是太多了,醫院裡每天都上演著生死離別,她無法去安撫到每一個人,她能做的,只能是做好每一臺手術,送走每一位身體恢復健康的病人。
然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