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蘇宇楓發病昏厥後醒來，已是凌晨三點左右。

最近的他精神狀態有下降了不少，時常全身無力，也不怎麼想活動，成天都躺在床上，幾乎都沒有什麼食慾。

前一次發病過後，還迷迷糊糊的昏睡了兩天兩夜，嚇得顏彬幾乎想立馬買機票，帶著蘇宇楓回C城。

蘇宇楓知道自己快到承受的極限，兩人彷彿都有這樣的預感，但卻誰不多說一個字。就因為前些日子顏彬提到過，乾脆兩人一同去，借錢也好求人也好，也要讓蘇宇楓把手術動了，可每次只要一提到這個問題，蘇宇楓就異常的激動，情緒很糟糕，顏彬為了顧忌他的身體，所以之後也敢再多提。

但他知道，這絕不是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蘇宇楓從床上坐起來，胸口有點痛，叫了顏彬兩聲也沒有人應。

還好現在剛醒來，身體還有些力氣，正好去客廳倒杯水來喝，順便也看看顏彬是不是在客廳睡著了。

穿上拖鞋，還沒有走兩步，就聽見門外傳來顏彬說話的聲音，樣子像是在打電話。

蘇宇楓奇怪的走過去，心想和顏彬自從離開C城就切斷了和那裡的一切聯絡，手機號碼和其他聯絡方式都更換了，沒有有人會知道他們在這裡，更沒有人會打電話過來。

想到這裡，外屋顏彬的聲音又更大了一些。

“……算我求你！就這一次，只要你能幫我這個忙就行……”

蘇宇楓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後聽著顏彬聲音，心裡不住好奇他到底是在和誰通電話。

“我沒有瘋！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真的……我只能這樣做。”

顏彬突然坐在沙發上，焦慮的抓著自己的頭髮，聲音中充滿了痛苦。

“我好累……真的好累……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在用怎麼樣的心情面對他？！……不不不是的……我受夠了！我受夠了現在的一切！”

聽到這裡，蘇宇楓的猛然跌落，莫名的恐懼撲面而來。

“……對，不錯……我看見他現在的樣子，我就……我就很不得一刀殺了他，也殺了我自己……你明白我的感受麼？！我每天在怎樣的情況下煎熬著……他也快到極限了……我不能再等了……”

捏緊了衣角，蘇宇楓覺得全身冰涼，那個人說的每一個字就像刀子一樣刺進他心裡。

“……真的？好，只要你肯幫我，所有剩下來的錢都是你……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真的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報答你……你知道我是有前科的人，去那邊的護照如果你不幫打通關係，我根本走不了……嗯，我……我會和他說的……好的，謝謝你，顧遠。”

顏彬結束通話電話，剛一轉身，就發現門前站著一個人影，沒有任何氣息，如同死人一般。

蘇宇楓靜靜的看著他，面無表情，也許他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

只能聽見顏彬在黑暗中驚慌失措的一聲：“小楓……！”

“你在打電話？和誰？”

蘇宇楓問得異常平靜，看不出任何的不自然。

顏彬顯然有些緊張，沒有投去正視的目光，只是倉促點頭說：“啊……嗯。在和顧遠打電話，這麼些日子沒有聯絡，我們又突然失蹤，只是怕他擔心我們而已……”

不知道蘇宇楓到底何時起站在那裡，也不知道他和顧遠的交談是不是都被他聽見，匆忙掩飾之下也只能實話實說是和顧遠在通話，至於其他的，顏彬閉口不提。

“哦。”出乎意料的淡漠，蘇宇楓走過他到桌前取了一杯水又說，“他怎麼說？”

雖然有些不安，但顏彬卻還是故作鎮定的回答：“他到沒說什麼，就是擔心你的病，要我好好照顧你，還說……讓我勸你去做手術。”

“你們就說了這些？”

蘇宇楓抬眼看向他，眼中一片灰濛濛的純淨，但語氣卻有些質問的感覺。

“恩，就這些而已，”顏彬刻意迴避蘇宇楓的目光，簡潔的回答後立即滿臉親和微笑的看著他說，“怎麼醒了也不叫我一聲？餓不餓？今天我做了你喜歡吃的宮保雞丁，這就去給你熱一下。”

知道他是在故意轉移話題，蘇宇楓不知為何卻沒有拆穿，微微的點頭，任憑顏彬逃到廚房裡忙碌起來。

望著顏彬穿上圍裙，在廚房裡為他精心熱菜的畫面，蘇宇楓只感到一陣力竭。

對於剛才聽到的那些隻言片語，他已不想再多做追究，的確，現在的他已經長大了，再不會像小時候那樣，為了一個眼神，一個字眼，而死咬著不放。

任何人的故事總有完結的時候，與其好奇或者質疑，還不如耐心等待，到那時是動是靜自會有個明白。

也許，更是因為現在的蘇宇楓已經失去強留任何人的權利，他連自己的生命都留不住，又何苦要求別人，只能輕嘆，人到了快死的時候，對於所有的一切總會看得出奇淡薄。

──我好累……真的好累……

──我受夠了現在的一切。

──去那邊的護照如果你不幫打通關係，我根本走不了……

但是，顏彬說的每一個字，卻在他腦內遲遲不肯放過他。

如果不是蘇宇楓親耳聽到，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些話是出自顏彬的口中。

那個人明明那麼愛他，那麼溫柔又溫暖的呵護著他，可是……又是為什麼？

因為自己的病？所以他累了，厭煩了，要走了……是這樣嗎？

想到這裡，蘇宇楓的呼氣急促起來，甚至每吸一口氣，心臟就有種無法言語的痛苦，那不是病魔帶給他的，而是這該死的愛情。

蘇宇楓衝過去，衝進廚房裡，一把從顏彬的背後將他緊緊抱住。

直到臉深深的埋進那個人的背脊，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心跳，才讓他慢慢平靜下來。

“怎麼了？小楓？”

顏彬停下手裡的動作，有些納悶著回頭，心裡卻在擔心蘇宇楓這樣異常的舉動是不是因為剛才聽到了什麼。

“我想你。”

蘇宇楓的聲音有點發悶，將顏彬抱得更緊道：“我想你。一直以來都好想你……”

顏彬心裡一動，扔掉手裡的東西，轉過身將蘇宇楓反手擁住。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現在不是就在這裡麼？我會永遠陪著你，別胡思亂想了好不好？”

“你很會騙人的，你知道不知道？”蘇宇楓窩在他的懷裡，搖著頭說，“但是，我還是相信你。”

也許他們心中都對彼此產生了一層隔膜，只是誰也不願去將此捅破，唯有選擇相信，才是這份愛情最好的保護色。

顏彬笑得寵溺，一手捏了捏蘇宇楓的鼻子：“吶，你就這麼喜歡被我騙？”

“我喜歡的是你，被你騙只是隨贈的非賣品而已……”

蘇宇楓笑的輕鬆，但顏彬卻漸漸沈靜下了面容，久久不語。

他並不想欺騙任何人，但他卻常常不得不去欺騙，這也許成為了一種習慣，他騙人只是為了掩飾部分真實，可沒想到，真實不需掩飾，騙人終騙己這個道理。

“小楓，有一個問題以前我就想問你，你是怎麼會喜歡上我的？據我當時對你的瞭解，你應該不喜歡男人才對。”

“可我也不喜歡女人。”蘇宇楓很快回答，想了想笑著又說，“也許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不是人。”

顏彬愣了一下，眼底透出溫柔：“你說的不錯，我的確不是人……我是混蛋。”

“那你呢？之後怎麼又會喜歡上我？在我們分手之前，你並不喜歡我對不對？”

顏彬預設的點了點頭，那時的確不是喜歡，或許已經是愛，只是他卻一直失足與過去而走不出來。

“的確，分手之前我不喜歡你，也許那是因為我還不夠混蛋。我喜歡上你，也只不過是因為你是一個人。”

蘇宇楓覺得顏彬的這個回答讓他無從反駁，一個人和一個混蛋，沒人知道兩人最後的結局到底是怎樣。

“喂，如果，我說如果，有天我突然死了，你怎麼辦？”蘇宇楓腦中突然出現了一副畫面，顏彬在沒有他之後的畫面，“你會結婚，生孩子麼……然後在我每年忌日的時候想起我，看看我的照片，回憶著我們過去的一切，最後，你也老了，不再思念我，日記中也再不會出現我的名字……還真像一部悲慘的電影。”

顏彬也跟著他一起幻想著那樣的畫面，只是一絲絲的心酸讓他忍不住紅了眼眶，並不是因為蘇宇楓的死而難過，而是因為他承受不了沒有蘇宇楓的那一份孤獨。

“不會的。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也會來陪你，就怕到時候你在天堂，我卻在地獄。”

蘇宇楓大笑了兩聲：“你他媽做了那麼多混蛋事的確該下地獄。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到了天堂發現你不在，我也會毫不猶豫的跳進地獄去找你。”

顏彬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的低頭，吻上了蘇宇楓有些乾澀的雙唇。

那你呢？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見了，你會怪我麼？蘇宇楓，我希望你怪我一輩子，也不要再來找我。

這樣的話藏在心底，難以開口，人的確是個很奇特的動物，有時寧願要無限的憎恨和責備，也不願要過多的愛……

因為愛終究會成為負擔，而恨卻可以成為活下去的力量，不是麼？

1月6日，是蘇宇楓怎麼也無法忘記的一天。

來到這裡已經快半年了，南方的氣候也已轉冷多時，也許和北方差異較大的關係，這裡還沒有下過一場雪。

蘇宇楓身體的器官大部分已經開始衰竭，心臟供血不足，心跳間隙時間加長，使得他體內開始出現明顯的併發症。

今日與平時一樣，蘇宇楓吃進去的東西又全部吐了出來，唯一慶幸的是，也只是吐了而已，別的還算正常，有時遇到糟糕的情況，不能吃東西，只能喝水，卻因為腎功能衰竭的關係，一滴尿也排不出來，這種痛苦的折磨幾乎摧垮了蘇宇楓意志。

顏彬也同他一樣日益憔悴，蘇宇楓痛苦，他也只能陪著他痛苦，這樣的日子就像跌進了一個無限迴圈的黑洞，不論是他還是蘇宇楓，都已經達到了極限。

蘇宇楓睡著之前是在顏彬歌聲的陪伴下，他醒來時天還未亮。

房間裡撲面而來的是一種空蕩的感覺，整個屋子很整潔，蘇宇楓彷彿就像一件傢俱一樣坐在床上。

四處沒有顏彬的氣息，他虛弱的下床，不慌不忙的開啟床邊的衣櫃，原本就少的衣物，現在更少了，失去的那一半正是屬那個人的。

蘇宇楓站在那裡失神了一會兒，一陣風吹進來，他突然覺得有點冷，隨手從衣櫃裡取了一件大衣披上。

步伐恍惚的走到客廳，他的頭有些暈，但意識卻依然清晰。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那個人走了。

沒有留下一字一句，就如同他當年就這麼輕易闖入他的生命一樣。

現在的他應該哭麼？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淚腺也衰竭了的關係，他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夠了，真的夠了，那個人太累了不是麼？

放他自由又何嘗不好……他想走，就讓他走吧。

五個多月的痛苦煎熬，顏彬就算從前欠他，也早已經還清了，況且他從不認為那個人欠他什麼。

蘇宇楓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又再次看了看這間屋子，他和那個人之間每一個瞬間竟都是如此清晰。

“被你驚豔的時光，猶如永無止境的河流，撒滿讓人生不如死的罌粟……只相信我們曾經愛過。”

蘇宇楓苦笑著，口中唸唸有詞，赤腳走出了大門。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片竹林，那一大片的竹林。

是不是真的會像想象中那樣，美得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