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時街道上熙熙攘攘，來往的車輛川流不息，宋輝雙手把在方向盤上，眼角的餘光卻不時瞟著身旁那個男人。

“駿哥……有句話說出來你別生氣，我實在是太納悶了，這都多少年了？你為什麼不娶妻生子，卻還和楊濤在一起過啊？”宋輝大喇喇地問著，雖然這其中的緣由他已經猜出了幾分，只是以自己對他的瞭解，會做此選擇實在是匪夷所思。

高駿沉默著，不知是不是戳中了什麼，臉色陡然變得發白。

“你跟娟兒分手以後就再沒正兒八經地找過，就沒個什麼居委會大媽要給你相個物件嗎？還是讓你給推了？”宋輝不厭其煩地追問著，好像不問出個所以然就不肯罷休似的。

高駿依舊沉默，只是長久地望著窗外，努力不暴露出自己此時的焦慮。

“駿哥，你說說你們倆現在算啥關係？”

這句話問出口，高駿再也忍無可忍，青白著臉回道：“啥關係都不是，你話怎麼那麼多？專心開你的車吧！”

宋輝立馬閉上嘴巴，看到高駿憤然地背過頭去，探究的視線不停在他側臉上掃過。

酒吧裡，舞臺上，楊濤正坐在一個高腳椅上，抱著吉他彈唱著，宛如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清新，翩然，平時普普通通的他一到了臺上就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文藝氣息，叫人著迷。

周浩宇坐在吧檯旁，投入地聆聽著，手指扣在吧檯上，和著音樂的節奏輕輕敲擊著。

將貨送到酒吧倉庫後，宋輝本想拉著高駿離開，但他卻徑直走到了大廳裡，循著歌聲向舞臺上看去。

宋輝無奈地跟在高駿身後，當無意中看到周浩宇就在吧檯旁，他心裡頓時七上八下，生怕高駿會做出什麼意料之外的舉動惹惱了那個吃罪不起的人物。

楊濤一直專注地演唱著，再加上臺下光線昏暗，他並未注意到高駿正佇立在大廳一側，靜靜地凝望著他。

高駿凝望著楊濤，一時間百感交集，喜歡、迷戀、擔心、掛念都雜糅在一起，盈滿雙眸。

正在這時，立於周浩宇身側的阿亮突然注意到站在酒吧另一邊的那兩個人，眼裡露出一絲詫異。

“那不是宋輝和另一個送貨的馬仔嗎？好像叫……高駿。”

順著阿亮所指，周浩宇看到高駿望著臺上的楊濤，臉上的神情卻非比尋常，一股寒意瞬時湧上心頭。

“宋輝有沒有說過，他是怎麼認識清雨的？”周浩宇向阿亮問道，然目光卻依然停留在高駿身上。

“只說是朋友的弟弟。”

“你回頭給我調查一下，那個高駿和清雨是什麼關係。”

“好的浩哥。”

看到周浩宇神色有些凝重，阿亮心知肚明地笑笑，他知道自己的老闆喜歡清雨，想得到他，清雨也是真心敬佩周浩宇，很尊重他，但那不是愛，和愛這個字眼沒有半點瓜葛，周浩宇不想破壞自己在那個男人心中的美好形象，可對他的那份喜歡隨著時間的流逝卻有增無減，這令他常常感到抑鬱。

也許是為了奉承討好，阿亮轉轉眼珠，主動獻言獻計，“別猶豫了，浩哥，用點‘茶葉’，清雨不就能乖乖聽你的話了嗎？”

阿亮本以為聽了這個建議周浩宇會連連點頭，誇讚自己腦瓜靈光，卻沒想到他非但不贊同，反而勃然大怒，轉過頭用陰狠的目光瞪著他。

“浩哥……”阿亮不禁瑟縮了一下。

周浩宇壓低聲音怒斥，“這次饒了你，下次再敢說這樣的話，我割了你的舌頭！”

“是！我錯了！”阿亮低垂著頭連聲應道，再也不敢貿然揣度周浩宇的心思。

出了酒吧，走在回去的路上，高駿心中一陣酸澀，他知道楊濤的一切付出都是為了他們能過上更好的日子，他想報答自己，用所有力所能及的方式來愛自己，而他可能遇到的困難和阻礙，卻是自己無法預知，不曾瞭解的，高駿知道，即使楊濤遇到了什麼困難或阻礙，也不會告訴他，只會獨自面對和解決，只留給他最簡單的最安穩的幸福。

溫暖如斯，叫人如何不愛。

又一個清朗的午後，楊濤神秘兮兮地拉著高駿到了另一條街的一片新建住宅樓附近，指著其中一棟樓中的兩扇窗，眉飛色舞地告訴他，那套房子將會成為他們的新家。

“這的房子遠離市中心，比較便宜，而且是現房，我已經看中這裡的戶型了，感覺不錯，你也來看看！”說著楊濤便自顧自地朝住宅區裡走去，看到他情緒那麼高漲，高駿也被感染了，雖然心中像有什麼東西壓著，讓他倍覺沉重，也還是微笑著跟在了楊濤身後。

進入那個剛剛完工的毛坯房裡，高駿簡直感覺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從未住過這麼大的房子，這麼寬敞，這麼明亮，不像那個住了八年的平頂樓那麼老舊，所有的一切都是嶄新嶄新的。

“等購房手續辦好後，我們就可以開始裝修了！”楊濤興高采烈的，高駿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快樂的樣子。

“濤濤……你不是曾經說過你捨不得迎春巷嗎？”高駿佯裝隨意地問著，他不想破壞現在這歡愉的氣氛，可心裡卻隱隱地覺得有些傷感。

他不知道為什麼傷感，按說自己以前不是比楊濤更希望早點搬離迎春巷，住進條件更好的房子裡嗎？當看到楊濤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對物質越來越深切的渴求，他反而擔心，擔心他會有所改變，會忘記自己的初心，再也不復當年在那條小巷子裡相依為命時的純真了。

會不會……我們以為的陽光普照的彼岸，其實只是泥濘不堪的沼澤？

楊濤驀地一笑，翹著嘴角看著這人，“你不喜歡？”

“喜歡！我只想說咱麼不急，慢慢來！”高駿眼波含笑，努力不暴露出自己的悲觀情緒。

“這些年咱們攢的錢足夠買下這房子了。”楊濤摟住高駿的脖子，兩個纖腰靠在一起，“你就別口是心非了，其實你比我還急對不？”

“對，被你看穿了，呵呵！”高駿淡淡地笑著，“不過，別讓自己太辛苦了。”

窗外的太陽融化在高駿的眼裡，匯成了水，金燦燦的，那麼燙，那麼溫暖，流瀉在彼此之間的空氣裡，火樹銀花一般的奪目。

楊濤安慰性地親吻他，嘴唇輕柔地碰到一起，難得兩個人都沒有突然爆發激情，只是讓雙唇安靜地相貼著，午後的暖陽照在身上，陽光分子在眼角眉梢跳躍，綻放出愛的光芒。

還未到營業時間，阿亮就給楊濤發簡訊，讓他早一點來酒吧。

到了酒吧後，一名服務生告知楊濤，周浩宇正在包房裡等他。

楊濤徑直走到包房門外，剛一開門，就見一個看上去比自己還小了兩歲的男人衣衫不整頭髮凌亂地踱至門口，一邊整理衣領一邊若無其事地繞過他身側走了出去。

楊濤暗暗瞥了一下那個背影，不動聲色地走進包房，看向坐在沙發上那個同樣不動聲色，慢慢繫著襯衫紐扣的男人。

“浩哥，你找我？”

“一會兒我的一個哥們要來找我聊聊，你在這陪坐一下。”

“我？”楊濤訝然而問。

“嗯，只是陪我應付一下，不難為你吧？”周浩宇輕抬眼簾看向楊濤，比起以往的溫和，此刻他的眼神卻莫名地陰沉了幾分，楊濤不知道，他的耐心正一點一點地被自己消磨殆盡。

“……好，我知道了。”

很快，周浩宇的那個朋友，一個被他稱作阿志的男人就大駕光臨了，命人將好酒好煙一一端來後，周浩宇就同那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聊著聊著，那個男人端起面前的茶品了一口，眼神微微一變，湊近周浩宇神秘兮兮地說道：“我想從你這買點茶葉。”

見周浩宇沒有作聲，只是下意識地朝坐在一旁的楊濤看了一眼，叫阿志的男人又補充了一個詞，“白茶。”

周浩宇冷笑一聲，拍了拍阿志的肩膀，“你從哪聽說我這有白茶的？”

“那我能不知道嗎？馥郁茶味香飄千里，我早就聞到啦！”阿志訕笑著，眼珠滴溜溜地轉，忽然定格在楊濤身上，“不過，再好喝的茶也比不過你這裡漂亮的男人好啊！”

楊濤漠然朝阿志看了一眼，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還是將那男人臉上垂涎三尺的猥瑣表情盡收眼底，他不加掩飾的戲謔令楊濤頓覺厭惡，卻又不想令周浩宇覺得難堪，只好默不作聲地低著頭。

“阿志，這個小子可是我的私人專屬，其他的，你可以隨便挑。”周浩宇又做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樣子，將雙臂抱在胸前，帶著惡劣的笑看著對方。

“哈哈哈哈！既然是你的私人物品，那我就不惦記了。”

“哈哈哈！”

楊濤始終一言不發，只在阿志向自己問到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時，他才禮貌性地迴應一下，也只是為了給周浩宇留個面子。

阿志離開後，包房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楊濤拿起面前的茶靜靜地喝著，他能感覺到周浩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卻默不作聲，一時間包間裡安靜得有些詭異。

“清雨，我過兩天想出去玩一趟，放鬆一下，我想帶你一起去！”沉默了好半天，周浩宇才慢條斯理地開了腔，故意用異常溫柔的口吻，甚至透著隱約的寵溺。

楊濤的目光陡然一定，緩緩將視線移到周浩宇的臉上，眼中沒什麼具體的表情，只有空蕩蕩的純粹的冷淡，“不了，我最近還有一些私事要忙，謝謝你，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周浩宇再度沉默下來，注視著楊濤的眼裡像燃起了火焰。

“浩哥，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楊濤起身欲離。

“等一下！”周浩宇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楊濤剛要邁出的腳步又頓在了原地，“我說你是我的私人專屬，你是不是生氣了？”

“……是有點，你以後別再拿我開玩笑了。”楊濤背對著周浩宇，嗓音毫無溫度。

“呵呵，你現在膽子變大了，不像一開始見到我的時候，看起來還很怕我。”周浩宇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楊濤身後，將手放在他的肩頭，“清雨，我好像更喜歡你現在這樣子，更有吸引力了。”

“浩哥……”楊濤躲開了周浩宇的手，轉過身毫不怯懦地直視著他，“我知道自己是個沒什麼用的小人物，你能看得起我，我很感激你，你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會忘記的，但是我感謝你不代表我可以任你擺佈，我只想唱好我的歌，賺到我應得的報酬，這是我來這裡唯一的目的。”

周浩宇嗤笑一聲，又靠近了楊濤一步，眼神定格在他的眸間，死死糾纏，“我周浩宇還沒有徵服不到的男人，什麼樣的男人我沒見過？什麼樣的男人我沒玩過？可對你，我第一次這麼有耐心，連我都佩服我自己，我等了你三年，再多一天我也能等下去，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我對你，是玩真的！”

“如果你還想我繼續在這裡唱下去，就別再說這樣的話了，除非你想我逃走，躲得遠遠的，再也不讓你看到我！”

楊濤平靜得像無風的海面，沒有驚愕也沒有恐懼，更沒有表現出一絲周浩宇所期望的歡喜，態度不卑不亢，說出的話也是滴水不漏。

周浩宇像是無言以對一般僵愣地定在那裡，默然地注視著楊濤，瞳孔的光時明時滅，整個人像被困在了雪山之巔的萬丈峭壁上，空寂而頹敗，惱恨的情緒如同黴菌開始在心間悄然滋長。

房間裡氣氛沉悶，空氣似乎都變得稀薄，楊濤立刻轉身打開了門，在開門的瞬間他看到一個人影迅速地折身躲開了他的視線，但他還是認出了那個倉皇逃竄的背影，是那個叫千淚的小娘娘腔，方才他一定是在偷聽自己和周浩宇的談話吧。

楊濤若無其事地進到化妝間裡，像平時那樣換衣服整理髮型，準備一會兒的演唱，玫瑰從角落裡冒出來，拿起一瓶古龍水朝他身上噴了兩下，嬉笑道：“你可真成，換衣服都不避開我的啊？”

“我沒注意你也在。”

“還好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對你可以免疫，這要是別的小姑娘看見，就有眼福了。”兩人正開著玩笑，千淚慢悠悠地踱到化妝室裡，什麼也不說，只是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眼神打量著楊濤。

楊濤被他盯得渾身發毛，只好問：“你老看著我幹嘛？”

還沒扮上女裝的千淚其實還算是個清清爽爽的男孩子，只是五官長得比較秀氣，缺乏男人的那種稜角，不過也稱得上漂亮。

“你知道那些跳舞的女孩裡，十個有九個都暗戀你吧？”千淚開口說道，只是語氣卻怪怪的，“可是她們誰也不敢對你表白，因為她們很清楚，誰敢對你有想法，誰就是在找死。”

千淚的話令楊濤和玫瑰都怔住了，化妝室裡陡然安靜下來，千淚扭動著纖細的腰肢又靠近了楊濤幾分，直直地看著他，眉宇間匯聚著一種叫妒忌的情緒，“你不就長得好點，唱得好點嗎？你有什麼了不起啊？就讓浩哥對你那麼上心，別人都怕得罪你，我偏不怕，我告訴你，我討厭你！”

楊濤有些訝然地看著千淚，看他那副神態像極了古代後宮爭風吃醋的嬪妃一樣，不僅沒有被他激怒，還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歪嘴一笑，“浩哥喜歡爺們兒一點的，你有機會，我看好你哦！”

一旁的玫瑰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帶有明顯的嘲諷意味的話語令千淚惱羞成怒，指著楊濤的鼻子卻半晌沒說出反駁的話來，氣得他哼了一聲扭著蠻腰揚長而去。

“你別搭理他，你來之前他就喜歡浩哥了，可惜浩哥看不上他，所以他嫉妒你。”千淚離開後，玫瑰對楊濤解釋了一句。

楊濤無言地笑笑，忽然覺得很累，還沒開始登臺演唱呢，就已經感到了深深的疲憊。

此時的周浩宇仍舊獨自一人坐在包間裡，默默地抽著煙，門開了一道縫，隱約傳來楊濤的歌聲，還是那麼清新動人，一如既往的好聽。

對於周浩宇來說，楊濤是與眾不同的，以他身體為中心方圓十米之內似乎都有一種強大的磁場，將他的心牢牢地吸附在磁場中，為他而神魂顛倒，欲罷不能……

周浩宇出神地端詳著手中的那支香菸，看著它飄散出灰白色的煙霧，心緒在理智和慾望的漩渦裡糾結掙扎。

楊濤對自己的刻意躲閃，顯然刺激到了周浩宇的野心，那些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男孩子哪個不是上趕著想得到他的寵愛，自認為在情場從來沒輸過的他，怎麼甘心就這樣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一向清高自傲的他還從未對一個人放下身段，刻意討好，他已經受夠了。

“別猶豫了，浩哥，用點‘茶葉’，清雨不就能乖乖聽你的話了嗎？”

周浩宇的雙眸間火光沖天，彷彿地獄之焰在烈烈燃燒，恐怖的修羅在他周圍張牙舞爪，怒龍般咆哮……

——我不會再對你放下身段，終有一天，我要讓你主動把自己獻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