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蘇宇楓早上沒有去上課，而是來到了醫院。

自從上次出院以後，楊醫師就讓他每一個月都必須要來複查一次，以便於隨時監測蘇宇楓心臟的情況。

距離第一次發病，又是沖沖一個月過去了，時間總是流逝的很快，但心臟病發時的那種痛苦和恐懼卻至始至終都籠罩在蘇宇楓身上。

他本以為自己喜歡上顏彬，一定會死，以為自己如果和顏彬在一起，也一定會死，可在這短短的兩個月中，蘇宇楓不但心臟沒有再發過病，而且還感受到了被人捧在手心上疼愛的甜蜜和快樂。

蘇宇楓甚至再次開始相信自己是一個奇蹟，並擁有著充滿了傳奇色彩的人生和愛情。

他真的很想和顏彬在一起，牽著他的手一直走到最後，不管這所謂的最後是哪裡，蘇宇楓也只願意與顏彬一同欣賞這沿路的風景。

記憶中，病魔那歇斯底里般的折磨，他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楊醫師，我心臟沒有什麼問題吧？”

看著對面的人放下看了很久的檢查報告，蘇宇楓不知為何有些忐忑的問著。

楊醫生取下眼鏡，微微一笑說：“從單子上來看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你的心跳和血壓都很正常，給你開的藥還在吃麼？”

“額……我沒有吃了，我最近感覺不錯，就沒有吃了。”

嘆了一口氣，楊醫師搖著頭說：“小楓，藥是必須得吃的，畢竟你已經發過病了，如果沒有藥物控制，會很危險的。”

“知道啦，我繼續吃還不行麼？”

蘇宇楓不耐煩的颳了刮頭發，心想怎麼楊醫師也跟自己的爸媽一副德性，動不動的就喜歡警告他這個那個的。

“喂，我說，你還和顏彬在一起？”

“……”聽見那個人的名字，蘇宇楓就控制不住臉紅起來，咬著唇含糊的點了一下頭。

楊醫師眼睛亮了一下，怔怔的說：“你這孩子，不要命了是不是？居然還敢和他在一起，你忘了你是因為什麼才發病的了？”

“呵，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蘇宇楓傻傻的一笑，“再說，他對我也很好，我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過。”

“你啊，到底知不知道這樣和他在一起是很危險的？”

“我知道，可是現在我不是什麼事都沒有麼？沒有再心痛，也沒有再發病，就像回到以前一樣，而且還能和他在一起，這樣難道不好麼？”

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少年羞澀又純潔的臉龐，楊醫師心底滑過了一絲酸楚，她不明白為何病魔偏偏會選上這樣一個可愛又陽光的生命。

楊醫師頓了頓，注視著蘇宇楓說：“小楓，你還小，不明白生命對一個人來說有多麼重要，你若堅持和他在一起的話，下次顏彬如果又做出什麼刺激你的事，小楓，你真的會很危險啊。”

“不會的，”抬起一雙明亮的眼眸，蘇宇楓柔和著面容說，“他不會的，顏彬對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永遠不會讓我有危險，我相信他，也相信著自己，就是因為我知道生命有多可貴，所以才不想和他分開。”

“唉！你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倔了？傻得連命都不想要了？你真的就這麼喜歡那小子？”

看著楊醫師焦慮又關懷的樣子，蘇宇楓只是平靜的淡淡一笑：“如果不是真的喜歡他，我想我也就不會發病了吧。”

窗外的陽光緩緩的灑在蘇宇楓身上，將他整個人輝映出一絲別樣的光芒，誰也不會想到當愛情和病魔一同攜手降臨在這瘦弱的身軀上時，那所謂的命運也終會有朝一日變得傷痕累累，不堪重負。

話在嘴邊猶豫了一下，楊醫師定了定神說：“吶，小楓，你有沒有考慮過動手術？”

蘇宇楓聞言猛的抬起頭，一瞬不瞬的盯著楊醫師，雙瞳中快速的閃過一抹驚訝。

“有……可以匹配的心臟了？”

“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覺得你心裡還有這個打算比較好，一旦找到匹配的心臟，就儘量早點做手術。”

楊醫師如此認真的樣子，讓蘇宇楓有些意想不到，抿了一下微乾的雙唇，又將頭默默轉向一旁。

“我現在已經沒有發病了，還做那個打算幹什麼？”

“小楓，現在沒有發病，不代表以後都不會發病，你心臟畸形的程度本來就很嚴重，若不是因為你是個特例，說不定你在剛出生沒多久就……唉，我和你的父母都很擔心，害怕你不發病則已，一旦發病就很可能要了你的命啊！”

“可是，就算做手術也只有一半的存活機率吧？”蘇宇楓冷冷的迴應著，沒有看楊醫師一眼，“同樣都有可能死，為什麼就一定要做手術？”

“不是的！小楓你怎麼能有這樣消極的想法？！心臟移植手術也有很多成功的例子，那些人現在都健康的活在世上，只要你對自己有信心，一切就一定能辦得到的。”

面對楊醫生有些激動的態度，蘇宇楓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空靈淡漠的眼眸，讓人看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蘇宇楓諷刺的笑了一下：“手術成功的人有多少？那存活的機率又有多少？”

“這……”楊醫生猶豫了一下，看著蘇宇楓說，“這沒有一個準確的機率，每個人的情況都是不同的，有些人在動手術的時候成功了，但卻又在一兩年或者好幾年以後，突然的病發身亡，這個實在沒有任何醫生能對病者保證，手術成功就一定能存活下來，但是，小楓不能因為這樣你就……”

“那就不做了。”蘇宇楓淡淡的打斷了楊醫生的後話。

轉過頭一瞬不瞬的看著楊醫生，眼神驟然變得溫柔，微微揚起嘴角，彎著眉眼說：“我想我還是不打算做手術了，楊醫師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我……實在不想冒這個險。”

“不會的！小楓，我不會讓你冒險的！如果你不相信國內的技術，我可以介紹你到國外去，我以前有個同學現在在美國，對於心臟移植方面很有成就，你要是相信我，我可以……”

“不用了，”蘇宇楓搖著頭，平靜的說，“真的不用了，就算現在有匹配的心臟，我也不會同意做手術的。”

楊醫師怔了怔，走近他身旁，看著蘇宇楓在陽光下的臉龐，淡漠的雙瞳，讓人猜不透此刻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小楓，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不願意做手術？”

蘇宇楓傻傻的一笑：“呵，因為我怕死嘛。”

楊醫師心裡一動，沈默了很久，才緩下面容開口：“我看，應該是因為顏彬吧，自從你遇見他以後我就覺得你變了，變成了一個膽小鬼。”

聞言，蘇宇楓沒有說話，只是又笑了。

膽小鬼，顏彬好像也這麼說過他，不由的回憶起那個時候，蘇宇楓實在覺得又傻又好笑，可自己心裡卻還是忍不住騰起了一股暖暖的熱流。

男人也許就是這樣，軟弱是與生俱來的天性，雖不能公開，並且還要拼命的隱藏，就好比打架前，裝模作樣地把袖子捲起來，其實心裡充滿了虛弱與不安，但嘴巴卻還在強硬的喊著：“誰怕誰啊？”

可一旦這些觸及到的是自己內心最致命的脆弱，那麼一直潛藏的這些軟弱便會頃刻之間爆發，膽怯的，恐懼的，都將浩浩蕩蕩的鋪面而來。

男人從來就不是什麼強大的生物，他們唯一的強大之處也許就在於他們很會偽裝自己的懦弱。

“那麼，你這一輩子都不打算做手術了？”

楊醫師認真的問著，而蘇宇楓只是將視線投向了窗外，痴痴的望著燦爛的陽光灑在來往行人的身上，品味著在這碧藍天的空下，夾雜著一絲喧囂與活力的世界，蘇宇楓有些愜意的輕輕閉上了雙眼。

“等我有天不怕死的時候，我會去做的。”

蘇宇楓不怕死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心裡這樣反問著，在腦中思索了很久，卻也只想到了兩種答案。

一是在顏彬離開自己的時候。

二是在自己離開顏彬的時候……

放滿了習題的課桌上，蘇宇楓正靜靜的寫著作業，現在早已經放學了，教室裡，走廊上空空如也，也只有他還在這裡做著作業，也只有顏彬還坐在他前面的課桌上喝著可樂。

這學期期末快來臨了，蘇宇楓的作業也開始增多了起來，暑假一過便是高三，接著就是很快要面臨的高考──人生最重要的分水嶺。

蘇宇楓在班裡的成績一直處於中上，班導知道他是一根好苗子，就是平時太懶得用功，如果在這一年中好好鞭笞一下，說不定就能靠上個重本一本什麼的。蘇宇楓雖平日裡不怎麼注重學習，可也明白高考的重要性，知道前途這東西不是鬧著玩兒的，也就只能英雄氣短的選擇了棄暗投明的不歸路。

而顏彬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學習成績一直平平，各科老師也不怎麼喜歡他，就算現在努力，將來高考運氣好點，也頂多能上一個三本，如果發揮不好，說不定連三本都沒戲，湊合著讀一專科，反正班導是已經放棄他了，而顏彬自己也不怎麼上心，想著上大學又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早點投奔社會的懷抱，也沒什麼不好。

對此看法，蘇宇楓卻始終保持著沈默，但誰都看的出來，其實他根本不願意看見顏彬走上這條路。

“吶，小楓，你早上哪兒去了，我到你家接你上學，怎麼沒見人啊？”

顏彬喝下一口可樂問著，蘇宇楓沒有停下筆，只是任由這夕陽照在兩人的身上，緩緩的說：“啊，對不起，我忘了給你說，今早去醫院了。”

“醫院？”有些吃驚，藏在陰影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

蘇宇楓點了點頭：“是啊，上次出院後，醫生就叫我一個月去檢查一次心臟的情況。”

“哦。”想起上次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才讓蘇宇楓病發住院，顏彬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

又是一陣深深的沈默，只聽得見筆尖接觸紙面的聲音，還有一口接著一口嚥下可樂的聲音，周圍安靜得讓人突然覺得十分尷尬。

“那……檢查結果怎麼樣？”

裝作毫不在意的看著窗外隨口問道，蘇宇楓卻停下了手中的筆，靜靜的望著顏彬。

揚起唇角：“嗯……大概會死吧。”

顏彬猛的轉過頭，一瞬不瞬的死死盯著蘇宇楓，臉色瞬間有些慘白，僵硬的說：“你騙我的吧？”

蘇宇楓又笑著說：“我心臟是先天性畸形，就算動手術存活率也很低。”

“喂，拜託你別拿這種事開玩笑好不好？”顏彬的臉色更難看，面容變得鐵青。

“動手術也會死，不動手術也會死，總之我遲早會死……說不定是明天，說不定是今天，說不定就是下一秒鍾……”

“夠了，蘇宇楓！警告你別用這種東西耍我！我、我是不會相信的！你有本事就下一秒死給我看啊！”

看著顏彬顫抖雙唇，額頭一些冷冷的汗珠，卻還是死撐著一副強硬的模樣，蘇宇楓心裡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輕輕的咬上筆頭，對著夕陽下那張已有些扭曲的爽朗面容，蘇宇楓笑得更加溫柔。

“顏彬，如果我真的下一秒死了，你還會繼續愛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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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小楓楓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