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趕到了同孚裡十二號。她今日有個拍攝,身上還穿著拍攝時的服裝,妝發也都沒有卸。
上次在商會的大樓,傅亦霆不知何故撇下她單獨離去,之後再沒聯絡過。她惴惴不安了好幾日,聽說他召喚,心花怒放。
“傅先生,您找我?”她興沖沖地推開門。傅亦霆抬起頭,神情不悅:“進來前不會敲門嗎?”
蘇曼愣了愣,就勢敲了敲門。她一時高興,把規矩都忘了。
傅亦霆這才讓她進來,拿出一張票放在桌子上,推過去:“下個月跟我去上海大劇院看一場演出。”
“是凌鶴年的戲嗎?”蘇曼拿起票,看了眼,“我身邊的工作人員都在說買不到票的事。久聞凌老闆戲好人俊,還有留學的背景,一直都沒機會見到本人。都說凌家的老爺子是北平政府的總理,還有軍方的背景,是不是真的?北平政府現在跟日本人打得火熱,您是不是要……”
“這些不是你該問的。你可以走了。”傅亦霆開啟鋼筆帽,繼續低頭寫字。
蘇曼咬了下嘴唇,沒有動:“傅先生,是不是我說錯或做錯了什麼?”
近來他對她的態度越發冷淡,甚至到了敷衍的地步,這讓她有種切膚的危機感。
“沒有。”傅亦霆的聲音已經開始顯露不耐煩。
蘇曼越過書桌,走到他身邊,有些話憋了太久,不吐不快:“在您眼裡,我到底算什麼?若說是女朋友,可您從來沒碰過我,連親吻都沒有。若說不是女朋友,您為我花錢,帶我出入公眾場合,別人都以為我是您的女人。我只想求個明白!”
傅亦霆的手頓了頓:“有時太明白,未必是件好事。”他抬起頭,直視蘇曼漂亮的眼睛,“何況,你是真的不明白?”
蘇曼惶然地退後一步:“您,您說的話,我聽不懂。”
傅亦霆拿出火柴,翹起二郎腿,悠然地劃出火,點了一根雪茄:“當初三爺讓你來我的身邊,讓你做他的眼線。前幾天在商會的大樓,我看到松本跟你私下接觸,想必也是三爺指使的。這些年,很多事我不說,是不想壞了我跟三爺往日的情分。但你們別把我當成傻子。”
蘇曼抬手捂住嘴,整個人僵在那裡,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自以為高明,但一言一行,從沒逃過這個人的眼睛。仔細想想,他的確從來沒信過自己。
兩年前,她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明星,無人問津。有天在舞廳唱歌,有幸被葉三爺看上,推薦給了傅亦霆。從此她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了。傅亦霆對她很好,給她錢花,用心捧她,不到一年,她就變成了上海舉足輕重的女明星。
葉三爺讓她從傅亦霆這裡聽到什麼訊息,都暗中向他報告。起初她也是這樣做的,可是漸漸的,她真心喜歡上了傅亦霆,不再聽從葉三爺的指示。她只想一輩子留在這個人身邊,做他的女人。
蘇曼上前幾步,俯下身用力地抱住傅亦霆的肩膀:“我的確曾是三爺的眼線,可我早就喜歡上了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她的嘴唇急切地貼上傅亦霆的臉,傅亦霆躲開,抓著她的手臂,一把將她從身邊扯開,霍然起身:“蘇曼,你我是同鄉,你又跟了我兩年,我自認沒虧待你。但想做我傅亦霆的女人,你不夠資格!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其它的不要痴心妄想。”
蘇曼的手腕被他捏疼,眼眶都紅了,掙扎道:“您不怕我告訴三爺……”
傅亦霆冷笑,甩開她的手,坐回椅子上:“隨便你。今時今日,我傅亦霆不懼任何人。袁寶,送客。”
袁寶聽到書房裡的爭吵聲,正在門邊徘徊,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勸勸,畢竟蘇小姐跟六爺的時間算長了。聽到傅亦霆叫他,正要去開門,蘇曼已經哭著從裡面跑出來。
“蘇小姐……”袁寶跟她打了個照面,看到她妝都花了,有點尷尬。
蘇曼捂著臉,頭也不回地跑下樓。
袁寶摸了摸後腦勺,這男女之間的關係實在是太複雜了,他搞不懂啊。
“六爺,蘇小姐她……”袁寶推門而入,小聲道,“弄哭女孩子是不是不太好?我讓金生哥送送她吧?”
“不用管她。”傅亦霆含著雪茄,問道,“馮家那邊怎麼樣?”
“您別說,這馮小姐真是有兩把刷子啊,不知道打哪兒弄來了一筆訂單,不僅把工人的錢結算了,還讓廠子正常運作起來了,挺有模有樣的。”
傅亦霆笑了下:“這丫頭倔著呢,想做的事,一定要辦成,而且打死不會向我求援的。你跟日升洋行的老王說,催一催董事局,差不多就把事情定下來,別再磨蹭了。”
“是。”袁寶恭敬地應道,有六爺這張王牌在,洋行的董事局基本也就是一個擺設,誰不是看他的臉色吃飯呢。
第十二章
馮家大房雖然未有幸擠進同孚裡那樣的一等地,但也在有名的富人區佔一席之地。馮家五個兄弟姊妹,除了大房和五房以外,其它人都在上海混不下去,不是回了蘇州老家,就是遷居了附近的城鎮。
馮先月坐在寬敞的客廳裡,穿著一身深青色福壽紋的長褂,拿著菸斗,聽面前的女工稟報。
“大小姐一來,就給我們立了規矩。十二個人為一組,推選一個組長出來,技術和人品都要過硬,工資每月給二十五塊,直接對她負責。在工廠幹了十年以上的工人,每個月加兩塊的工錢。幹得好,年終還有分紅。這麼一來,工人們的積極性一下子高漲,幹活都有勁多了。”
馮先月不吭聲,只倒了菸斗裡的陳煙,命傭人給了她一塊錢。
女工一邊把錢塞好,一邊說:“大老爺,您不知道,姚老闆不僅追加了兩筆訂單,而且我還聽到什麼日升洋行要注資我們哩。”
馮先月一怔:“你沒聽錯?”
“怎麼可能聽錯?我親耳聽見吳廠長跟大小姐說的呢,這兩天資金就要到了,大小姐還準備再買點原材料,要吳廠長去聯絡原來的幾家供貨商。不信您去打聽打聽。”
馮先月又示意傭人給了一塊錢,才把那女工打發走了。
他一個人坐著吸菸,沉默不語。日升可是傅亦霆名下的洋行,訊息藏得可夠緊的。如果日升注資了紡織廠,那他們肯定是鬥不過傅亦霆的。傅亦霆最近跟葉秉添的關係很微妙,據說兩人是明和暗不和。他們家可不想捲入這兩個大人物的是非之間。
不過老五家幾時跟姓傅的這尊大佛扯上了關係?他百思不得其解。
“爹,你找我啊?”馮祺人還沒進來,在外面嚷道。
他一夜未歸,不知又到哪裡眠花宿柳去了。馮先月等他進來了才說:“紡織廠那邊,你別動心思了。傅亦霆已經介入,我們討不到好處。”
馮祺睜大了眼睛,彷彿晴天霹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