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之
我坐在馬車上,輕輕掀開左側的簾子,看著街道兩旁的景色慢慢的往後。天剛亮,街上沒有什麼人,越往內城,就愈發安靜,這條路,我來過無數次,只是很多東西不復往日。看著馬車兩側的皇家御林軍,我在心裡苦笑一聲,如今孑然一身的我,還能逃到哪裡去。想到這裡,我不再想看外面的一切,放下了簾子。我想,我愈發安靜,來接我的統領才是愈發不安吧。
我看著放在身邊的錦盒,把它拿了起來,取出了裡面明黃色的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罪臣之子呂子馥,按罪當誅,朕憫其孤苦,尚且年幼,特此開恩,免其死罪。因其乃皇室血脈,特下諭令,與罪臣呂百川斷絕一切干係,欽賜皇姓,收為皇太后撫養,欽賜。
“子馥公子,還不謝恩?”
想起傳旨太監看我時,那充滿嘲諷的臉色,我還能說什麼好。
隨便你們怎麼看我好了,我很清楚,沒了爹孃,以後的我,只是一個活在你們眼裡靠著皇家天威才能活下來的可憐蟲,但是,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勇敢的活下去,我答應過孃親的,一定會活下去的。而且,我絕對不會相信爹爹是叛國之臣,孃親這麼好,他怎麼會因為那些莫須有的榮耀就背棄與孃親的感情。張穆,你給我等著,我一定要你血債血償!
看著自己泛白的關節,我暗自發誓。
那一年,我八歲。我獨自一人度過了自己的生辰,守著父母的靈位。真是可笑,母親的靈位被迎進了皇家祠堂,父親的,卻被毀的一乾二淨。你們賦予我的,我一定會要回來!
馬車不知走了多久,我的思緒越發混亂,後來,在我忍不住昏昏欲睡的時候,馬車終於停了下來。我聽到車簾外面傳來了守門將領的盤問聲音,然後接我的統領拿出了皇帝的手諭。緊接著,就有人上來打開了車門,探頭進來檢查。那人一看見我就呆住了,完全愣住了。我閉上了眼睛不想看他。我完全不知道,我蒼白的臉色,一臉的憔悴為我的臉更添了幾分病態的美。
後來,我隨行的宮女琴娘忍不住輕咳了幾聲,那人才連忙收回目光,依依不捨的關上了車門。馬車重新動起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虛脫的杵著墊子,我心裡的苦誰又會知道。如今我已經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了,就連一個守門的將領都可以這般肆意侮辱我,即使是來接我的將領,也不打算制止,可見我的境地,是有多麼差勁。
雖然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但是真正來臨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委屈,好想哭,好想孃親。
唯一慶幸的,只是琴娘還在……琴娘是孃親的陪嫁宮女,她從小和孃親一起長大,如今也虧得太后開恩,免除她的死刑,讓她隨我進宮照顧我的起居。可是……我緊緊的抓著自己的衣襟,可是家裡的其他人,全部都要被問斬了……什麼都不能剩下了……
約莫走了半個多時辰,馬車再次停了下來。然後我就聽到了那個統軍的聲音,“子馥公子,現在,已經在皇城的外圍了,後面的路,需要您下車換行軟轎,末將不能進內宮,太后身邊的總管太監張公公已經在此候著了,張公公會領您去覲見太后。”話落,琴娘就打開了我的車門,我將錦盒遞與琴娘,琴娘交給身邊的小宮女,便托住了我伸出的手,將我扶了下來。
我輕輕的向統軍拱了拱手,“有勞了。”他連忙還禮,“不敢。”說完便向張公公作揖,帶著御林軍退了下去。我看像張公公,他還是一點沒變,只是眉梢多了些疲倦。曾幾何時,我會乖巧的朝他打招呼,他則是笑眯了眼睛,臉上雖然全是皺紋,卻很慈祥。他領著我和孃親去見我的外祖母,有時候,張公公還會給我一些好吃的糖果,還領著我在外祖母寢宮的花園裡玩耍,對了,他還給我推過鞦韆……
我的走神似乎有些長,張公公恭敬衝我彎下身子,“子馥公子,太后已經起身了,正在寢宮內等您,這邊請。”張公公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輕輕頷首,“有勞。”便坐進了軟轎,張公公一甩拂塵,“起!”然後隊伍就動了起來。坐在轎子裡,我不禁苦笑,都什麼時候了,還這般胡思亂想,那些我曾經擁有的,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一盞茶以後,軟轎停了下來,琴娘掀開了簾子,將我迎了下來。跟著張公公進了後宮,走過那熟悉的的長廊,我還記得孃親溫柔的笑臉。我看到很多宮女像往常一樣行禮,只是眼中多了很多複雜的情緒,有嘲笑,有同情,更有事不關己。我收回自己的眼神,徑直向前。琴娘有些擔心,輕輕扶著我,我推開她的手,搖了搖頭。琴娘欲言又止,終是低下了頭。
剩下的路,我只能自己一個人走,我不能依靠任何人,而且,我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走了好久,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條路這般長過,幾日未好好休息過,身子也有些吃力。好不容易到了太后的常寧宮,張公公將我領進宮門,帶我去了主殿,讓我在殿外候著,自己進去通稟。我低著頭,不敢四下打量,現在,不是讓我胡思亂想的時候。
過了一會兒,張公公手底下的小太監走了出來,尖細的聲音響起,“太后有旨,宣子馥公子覲見!”我接過琴娘手裡的錦盒,琴娘退到後面,我一個人進了大殿。
大殿還是往日的清冷,我不敢抬頭,低著頭走到了太后近前,掀開衣襬,跪了下來,“子馥拜見皇太后,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這是琴娘教我的,皇家既然已經讓我與父親斷絕干係,我斷不可以以罪臣之子自稱,在皇家正式重新認可我之前,任何自稱,都是極其不恰當的。我安靜的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過了好久,太后的聲音才響了起來,“平身吧。”“謝太后。”我緩緩站了起來,太后道:“張建寧,你拿著子馥的那道聖旨,去向皇上覆旨。告訴皇上,子馥在哀家這裡,一切哀家會安排妥當,不牢他費心了,他若是想見子馥,晚一些,哀家再派人送子馥過去。”“是。”張公公走到我面前,接過我手裡的錦盒,退了出去。
太后一揮手,就有太監叫道:“賜座!”我低下頭,“多謝太后。”我坐了下來,從頭到尾,不曾抬頭。我沒有看太后的表情,只是一味的低著頭,“子馥。”“是。”“你孃的後事已經安排妥當,你不必記掛。”“是,多謝皇上、太后恩典。”“子馥啊,哀家與皇上商量過了,你是皇家的孩子,就不要與哀家生分,以後,哀家還是你的皇祖母,你仍然是明玥公主君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