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迴歸到穆國未滅,一切安好的十年前。
那時的穆國繁華昌盛,國泰民安。
萬里晴空的天氣,御花園裡,三五個宮女下人跟在年幼的太子身後。
那便是穆尋之,當時穆國的太子。
御花園有百鳥爭鳴,百花齊放,可穆尋之提不起興趣來,畢竟這些都已經看過千遍萬遍,毫無新鮮樂趣可言。
於是他便想轉身回宮休息,旁邊忽然有宮女細細低語。
“你看,那邊那個不是劉琴師的孩子嗎?”
“真是可憐啊,這麼小就要為了償還他父親犯下的罪孽,跟著母親進宮。”
“生的那般白淨,也是擺脫淪為奴隸的命運呢。”
那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的年齡,穆尋之下意識的回眸去看。
這一眼便無法移開。
隔著一條溪水,一座涼亭,穆尋之與對面的孩童,恰似各自處於兩個世界。
穆尋之在這邊,他在那邊。
一位身著樸素的女子,一手抱著古琴,一手牽著那孩子,一步一步的跟著身前的侍衛走著。
穆尋之實在在意那個孩子,便轉身對宮女輕聲道:“那個孩子……是誰?”
宮女很欣喜,畢竟平時自家的太子沉默寡言,也不愛和自己這些下人說話,今天竟然開了口,便耐心的向穆尋之解釋道:“那個孩子叫陸羽,父親陸風義曾經是大官,卻犯了私通之罪,被處決了。母子二人便被迫入宮。他母親精通琴藝,貶為琴師。他們二人怕是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穆尋之微微蹙眉。
世間便是如此嗎?
——所謂的正義,又是什麼呢?
難道說,一個犯下的錯誤,必須要許多人去一同承擔嗎?
也許,人們還可以換一種說法解釋。
那便是“命運”。
穆尋之的性子一向偏冷,認為很瞭解自家主子的宮女,在那一日,都算是一秒被打臉,秒收FLAG。
穆尋之悠悠的朝著前行的那些人走去,擋在侍衛面前。
在眾侍衛和眾宮女,以及那對母子倆的驚訝神情中,穆尋之清冷開口。
“孤會去和父皇說,這個人,從現在起,歸我了。”
被意外赦免的孩子頓時就不知所措,只是看見眼前這位少年的腰間白玉帶,便知道他身份不淺。
欲要行禮,卻被穆尋之止住。
那孩子的母親甚是感激他。
“穆太子,您大概是我們有生之年遇到過的,對我們最好的人了。”
女子的那句話,一直迴盪在穆尋之耳畔邊,腦海裡,揮之不去。
從此穆尋之不再是形單隻影,他總是和這個孩子在一起出現。
這個孩子便是陸羽。
穆尋之在御花園的涼亭練習琴藝,卻總是練的不精。
陸羽見狀,便捋了捋衣袖,站起身,手把手的教穆尋之彈弄琴絃。
“你看,這裡是要這樣撫琴,然後手指要這樣。”
穆尋之眼睛不在琴上,反倒看著陸羽。
“不愧是劉琴師家的孩子,琴藝竟然也如此精通。”
穆尋之他可以對著桂花糕發誓,這是他活了十三年以來,嘴最甜的一次。
以前他身邊的樂師,不是被他吐槽成“音痴”,就是被他毒舌成“五音不全”。
陸羽也可以對著芝麻湯圓發誓,這是他活了十一年以來,第一被除了母親以外的人稱讚。
於是陸羽很開心,就又為穆尋之彈了一首《獨候》。
穆尋之先前從未聽過此曲,陸羽便為他解釋道:“這是我母親自創的曲子,教給了我。”
如果人們可以預知未來,陸羽死活都不會彈那首曲子,穆尋之死活都不會讓陸羽彈那首曲子。
可惜人們不能,所以就註定有些不可挽回的悲劇發生。
然後將來的某一天,獨自在角落裡回想後悔,曾經不那樣那樣做該有多好。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不是嗎?
穆尋之的弟弟,穆溯剛好前來御花園遊玩,便與兩人相遇。
講到這裡,蘇棠才看出來,穆尋之和溯王的容貌真是越看越像。
只是這性格……
是親生的嗎?
每到這個時候,就總是想要艾特隔壁老王喲……
穆溯的性子小時候還算良好,只是和穆尋之過於清冷的性格比起,他更像是一個孩子。
不過和平常的孩子還不一樣,因為穆溯的母后管教過於病態嚴厲,在下人眼裡,自家的這位主子就像是小惡魔一般。
看上了的東西,必須要到手。
如果得不到——
“這隻蝴蝶很漂亮呢,可是它也不會為我停留。那麼……你們就把它捉給我,實在捉不到,就燒燬它停留的枝頭和花叢。”
從第一眼看到陸羽的時候,穆溯的心頭一緊。
陸羽感覺到有人在不遠處注視著自己,便微微抬頭,朝著看向他的穆溯微微一笑。
穆溯的心裡有了一絲悸動。
那種感覺,就宛如是安置許久的死水,忽然有一顆石子投進去,激起陣陣漣漪。
於是穆溯走上前,走到兩人身邊。
“皇兄,這位便是你前不久從父皇手裡要來的那個人?”
穆尋之抬眸,看向自家弟弟。
“是啊,怎麼了?”
穆溯這便坐下,打量著陸羽。
陸羽有一丟丟小緊張,便將手從琴絃上收回,低下小腦袋,不知所措。
穆溯微微眯起眼。
“皇兄,你那裡有那麼多玩伴,要不然,就把他讓給我吧。”
穆尋之想都沒想的脫口而出:“不行。”
穆溯看著自家皇兄,半晌,聳聳肩。
“是嗎?那就算了,我開玩笑的。”
身為宮女下人們,看著自家太子和王爺忽然就多出來一個玩伴,每天像個正常孩子一樣玩耍,那心情真是有點兒小激動。
穆溯從小便活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父皇偏心於穆尋之的母后,便不待見自己。
既然得不到父皇的疼愛,母后也每日冷眼相對,只是想著讓自己成為優秀的皇子,從而透過自己,讓她去博得父皇的重視。
辱罵,毒打,禁足,捱餓。
冷不丁有光照進來,就像是適應了黑暗的人,猛地開燈,會有些刺眼。
可時間長了,再關掉燈火,那麼人們便會不知所措。
所以,穆溯不想失去這一縷光,即使它微不可觀,即使它不屬於自己。
以後的日子,穆溯不再和兩個人一起,而總是趁著穆尋之不在的時候去找陸羽。
陸羽心思單純的很,本來也挺喜歡和穆溯玩耍,見他來找自己,便微笑對待。
穆溯看著陸羽撫琴的模樣,有時會感慨。
“你這雙手生的如此好看,它卻不屬於我,真是有點可惜呢。”
陸羽沒聽出端倪,只是抬起頭笑的軟糯,繼續埋頭練琴。
聽到這裡蘇棠就要吐槽了。
簡單來說這就是一把小破琴引發的血案咯?
溫子安不想在這麼嚴肅的地方笑出聲,於是他很努力的憋笑。
這個蘇棠……
怎麼什麼時候都不忘記吐槽喲……
穆尋之清咳兩聲,決定無視掉蘇棠的吐槽,繼續講故事啊講故事。
距離陸羽跟在穆尋之身邊已經有四年了。
那年穆尋之十七歲,陸羽十五歲。
穆溯比陸羽早生了一個多月,按理說也是十五歲。
這個年齡正是情竇初開的時節,也是容易躁動衝動的年紀。
穆溯和陸羽告白了。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季節,穆溯和陸羽坐在屋簷下躲雨。
擔心陸羽著涼,穆溯便將身上的外衫脫下來,為陸羽披上。
陸羽笑的像個孩子:“謝謝。”
穆溯最喜歡陸羽的這種笑容。
那宛如能夠將人融化在光芒之中的感覺。
穆溯沒說話,只是微微湊近陸羽。
“吶,小羽,你說,我和哥哥……你更喜歡哪一個?”
陸羽不明白他所說的是那種喜歡,便眨眨眼:“都喜歡啊。”
蘇棠繼續吐槽。
這個故事發展到這兒,難不成是要三個人那啥的節奏嗎?
溫子安終於忍不住了,笑粗了聲。
穆尋之伸手掩住唇,忍啊忍,決定繼續講故事。
當然,穆溯的意思並不是如此。
“小羽,如果非要選一個呢?”
這下輪到陸羽猶豫了。
最終為了不傷和氣,陸羽是這樣說的。
“如果非要說的話……我想,你的性子,如果再稍微成熟一些,我可能會選擇你的。”
這句話在穆溯聽來,可以這麼翻譯——
穆尋之比你要好。
穆溯抿唇,雖說是笑著,眼底卻並無笑意。
心中有什麼東西要破繭成蝶。
“小羽,你沒有選擇我。”
未等陸羽回答,穆溯已將頭靠在陸羽的肩上。
“沒關係,小羽,你不選擇我,沒有關係的。”
——只要我選了你,那麼你便逃也逃不掉的。
只要我單向選擇了你,那你便註定是屬於我的。
當穆溯知道穆尋之和陸羽交往的時候,那天是穆溯的生辰。
宴會散去後,陸羽提前回了住處,穆尋之和穆溯在樹下賞月。
穆尋之舉杯,對著穆溯祝賀:“今日是皇弟生辰,實在應當好好祝賀一番。”
穆溯笑道:“不必如此客氣。小羽先回去了嗎?”
穆尋之頷首,不置可否:“嗯。”
穆溯頓時便興致全失。
“既然小羽不在,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穆尋之看了穆溯半晌。
“皇弟,你是否……對小羽動了情?”
穆溯想了想。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兒。
穆溯從來不是一個拐彎抹角的人,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於是穆溯微微勾起唇角。
“是。”
風吹起陣陣漫天花香,摻雜著屬於夏日夜裡的青草芬芳。
有露珠灑落在穆溯臉頰上,穆溯伸手拭去。
剛剛收回手,穆尋之的聲音便響起。
“雖說不該這麼說,但是……抱歉,皇弟,請你打斷這個念頭,我們已經……”
之後的話散在風裡,隨著黑夜的雲一同逝去。
——我們已經交往了。
我們已經交往了。
穆溯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滿上一杯酒。
“那又怎樣?”
穆尋之看著自己的皇弟,一片沉默。
“我不管你以前性子有多任性,得不到的東西便去佔有什麼。小羽他既然選擇了我,那你便要尊重他的選擇。”
穆溯回眸,笑出了聲。
“我拒絕。”
如墨的髮絲在微冷的風中盪漾開來,宛如有人在盛滿水的硯臺中滴入了幾滴墨汁。
從那日以後,穆尋之和穆溯很少再見過面。
陸羽有些擔心穆溯。
“他會不會……做什麼傻事啊?”
穆尋之伸手,握住陸羽發涼的手。
“不會的,不要擔心了。”
三個人的又一次的見面,是在幾個月後的祭祀大典上。
穆溯他一身莊嚴裝扮,將他整個人平日裡戲謔的氣質掩蓋的消失不見。
祭祀大典,大概就是要掃除舊的一年不好的運氣。
每年都由穆尋之和穆溯二人,舞劍對弈。
今年的這次,大概有所不同。
這一點,在穆尋之對上穆溯那雙與以往不同的眸子時,便得到了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