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鳴是頭過事就忘的狼,沒什麼壞心思,所以大婚當晚見伏清帶了景昭來照樣笑臉相迎。
“小清。”
伏清微微頷了頷首,挑了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了。
“這位……”
景昭哼了一聲,扭頭飄到伏清那邊去。
華鳴的笑容僵在臉上,才反應過來,“喂,你是上次跟我打的那個混蛋吧,還敢過來,喂!”
——他忘記了。
滿是幽綠的篝火,狼族懼火,所以這篝火是用很多螢火蟲聚整合的。幾十雙綠幽幽的眼睛巴巴望著那對新人,鮮紅蓋頭,赤紅嫁衣,他們以人的形態大婚,幸福恩愛。
要以多少的歲月才能這麼幸福,碰到一個自己愛的,她也愛自己的人呢。
“公子,公子。”有個怯怯的小聲音。
伏清低頭一看,是一頭毛茸茸的小狼,小狼腦袋上頂著個盤兒,上面是桂圓,蓮子等吃食,是按照人類的禮節來的。
小狼眨巴著水汪汪的眼,說:“給你。”
“好。”他拿了一顆白蓮子,外面甘甜,裡頭卻微微發苦。
“景昭。”他本能的便想喊它,可一扭頭,哪兒還有鬼的影子。
景昭在婚宴過一半時便跑了,與江平舟一起。江平舟呼哧呼哧跑出來,拿著那隻白瓶,這次非是景昭逼他的。江平舟想明白了,自己這樣子遲早會被妖怪當成食物吃掉,還不如尋一個可靠的靠山,眼下這隻鬼便是很好的靠山。
於是江平舟便把景昭順跑了,當然,後者也沒有表示拒絕。
它很不開心,因為伏清看那兩隻妖怪的眼神讓他很不舒服,有欣慰,又像在回憶什麼,在想什麼呢,也想像那頭蠢狼一樣結婚娶妻生子麼。一想到這兒,景昭心裡便堵得慌,它想象不到伏清若是真娶了妻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大概不再需要自己了,大概會如敝履一樣把自己棄掉。
景昭很久沒這麼多愁善感過了,它都想不起來上次為一些無聊的事煩惱是在什麼時候。
江平舟連夜跑出了村子。
半路竄出來幾隻野狗都快把他嚇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景昭瞧著實在窩囊,一巴掌把幾隻狗拍飛了出去。
“還趴著幹什麼,走。”鬼懨懨的繞在江平舟身邊。
“多謝鬼兄,多謝鬼兄。”江平舟腆著臉連連道謝,噌的一下站起來。
“不知鬼兄叫什麼名字,以後路上也好稱呼。”
“跟你有什麼關係麼。”那是即使看不到臉都能感受到氣壓低沉的一團詭異靈體。
江平舟一哆嗦,忙賠笑道:“沒關係沒關係,我不問便是了。”心想這鬼的脾氣還真不怎麼好。
“怎樣,真不見了?”華鳴問,他雖然對那隻鬼無甚好感,但摯友似乎很著急的樣子,所以他便也暫時放下了成見。
伏清眉心緊皺,指尖點著額間感應了一會兒,終是垂了下來,搖了搖頭。“若是近些我還能感受到一點兒,現在大概跑遠了。”
阮玉出主意道:“要不我讓我那邊族人一起找,說不定找到的機率大些。”
伏清苦笑著謝絕了,“只怕找到了它也未必肯回來,反而會傷了姑娘的族人。還是我親自去吧。”
阮玉也只好作罷。
華鳴替好友抱不平,“小清你怎麼收了這樣一隻鬼,沒把它打的魂飛魄散就算好的了,還留在身邊,要我說啊就應該……”
“好啦好啦,華鳴你不用擔心了。”伏清打斷他的話頭,“出山只有一條路,我沿著通路去找便好了。”
華鳴還想說什麼,卻被阮玉攔住了,妻子朝他搖了搖頭,單純的狼妖只好閉嘴。阮玉敏銳,察覺的到那隻鬼在伏清心裡佔了很大的位置。
很快便過了六天。
江平舟帶著景昭去了另一個集鎮。這幾天下來,其實景昭的氣早消了,但他也無法回頭,一是因為抹不開面子,二是因為江平舟把瓶子帶在身上,它若是長時間離開依附物便會魂魄盡損,故沒有辦法。景昭心裡有點急又有點氣,那混賬難道就真的不來找他。
江平舟帶著一隻強有力的鬼倒是嚐到了甜頭,沒錢了便指揮景昭在大街上賣藝,比如表演空手抓物,腹中傳音等絕活。其實都是景昭叼著張紙票飄來飄去,附在江平舟肚子裡說話。人看不見,還以為江平舟真有絕活呢,大把大把的銅板便往他跟前扔,一片叫好。再者,他也敢學人家驅魔抓鬼了,自己往那兒一站,指揮著景昭動手,老爺闊少們看呆了,給的錢便越多了。
景昭不想幫他,奈何這廝每每軟磨硬泡,說什麼若不賺著錢如何給它弄血喝。江平舟可怕疼怕死,萬不敢在自己身上動刀子,遂買一些小豬小羊,每天殺一隻餵它喝。景昭更不喜歡喝這些畜生的血,無靈氣無生氣,只有瀕死前的怨氣,但不喝又不行,不喝它會漸漸消失的。
沒辦法,只能湊合著,景昭覺得自己的身體都有變透明的趨勢。
這樣還不行,江平舟仍是怕景昭跑了,不僅切斷了它與伏清間僅存的那絲若有若無的血契線,還天天將它鎖在瓶子裡不讓它出去。這一點景昭意見頗大,差一點跟江平舟翻臉,說:“伏清都沒有關過我你憑什麼關我,信不信我殺了你。”
江平舟嚇得不輕,只得答應它儘量多的時間放它出去。
但,景昭的戾氣還是越來越重了。
最先察覺到變化的是它自己,它得很費力才能化成人形,並且很難看,眼白充斥著鮮血,指甲長了,渾身佈滿了鬼紋。後來江平舟也發現了,原來那個漂亮妖冶的公子不見了,越來越像怪物。
一天夜裡,江平舟醉醺醺的回來。還沒等進屋,就被一陣陰風掀翻在了地上。
“江平舟……”詭異沙啞的聲音。
江平舟猛然就清醒了大半,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連連後退。
眼前的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雖然它本來就不是人。鬼化了半個人形,半趴著,周身潰爛,成了斑駁的黑塊,一點一點往下掉。“給我血。”景昭睜著血紅的眼,用嘶啞的聲音吼叫著,慢慢往他這裡爬。
他今天忘了買一頭小豬。江平舟急中生智,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說,“你別急,我馬上給你找。”
鬼艱難的扭過半張已露出白骨的臉,死死的盯著男子逃跑的方向。
“血,血……還有什麼東西是有血的……”江平舟快急瘋了,低著頭瘋狂的在四周尋找還有沒有兔子野鼠之類動物。
“汪汪汪。”忽然竄過一條黑影。
江平舟一看,竟是一條野狗,渾身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本來就黑還是弄髒了黑成這樣的。那狗見了江平舟也不躲,只是站在野草地裡衝他汪汪叫。
江平舟本是怕狗的,但此時卻眼前一亮,心想要不乾脆就它吧。一不做二不休,他在土牆邊撿了一條鋤地的鋤頭,小心翼翼的朝野狗湊了過去。
狗無知無覺,見江平舟朝他湊近,反而也不叫了,搖晃著尾巴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江平舟咬了咬牙,一鋤頭朝狗的腦袋砸下去,血花四濺,砸了一下恐不死,又狠狠砸了十幾下,直到狗的腦袋變成扁的,腦漿滲透在地裡。
他拖著死狗,到屋下用石碗接了一碗血,這才給景昭送進去。
“那個,有東西了,快喝吧。”江平舟將碗遞過去。
景昭餓瘋了,看也不看便一口飲盡,喝到肚子裡才覺得不對勁。
然後,江平舟就驚訝的發現景昭半邊身子氣化了,“欸,你胳膊呢?”
鬼咧了咧嘴,耳根已經裂開了,都能看見裡面支離破碎的血管和順延而下喉道。
“你……給我喝的,是什麼血……”
“……黑狗血。”
景昭笑的更厲害了,“江平舟,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