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

皇城以東。

才過雨季，深山裡濃霧未散，連朝陽也曬不進一根。

這山平日裡從不起霧。也只在這個時候，才會是霧濃不散，直到夏末。看似坐落於霧中，又似縹緲於天上。故得名：飄渺山。且傳說山裡住了一個惡鬼，每到這個時候，趁著濃霧，把上山的人全部吃掉了。若是山內沒有霧氣，惡鬼會因為陽光的照射而死去。

在以前，當夏末秋至，濃霧散去的這個時候，山下的村民們會對著山腳下的神壇供奉牛羊，祭祀。希望在沒有霧氣的日子裡，惡鬼就吃大家供奉的東西，而不要出來吃人——畢竟這裡的人得靠山上的一切東西來維持生計！

事到如今，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進行供奉，但一到這個時候，倒是像過節日般，山腳下的人會殺雞宰羊來慶祝。

——雖然很多人不知道是為了慶祝什麼。

但夏末秋至，對靠這山來生活的人來說，的確是個好日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子曉才會給他取名叫——夏末初。

子曉撿到他的時候他才是個襁褓裡的嬰兒。初見的時候，子曉倒是嚇壞了，夏末初雖然是個嬰兒，但那張臉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驚豔。也許驚豔這詞用在一個小孩身上確實不合適，但當時子曉腦子裡除了這個詞，真找不出其他的來。若是這孩子長大，說實話，子曉想象不出來那會是怎樣的光景。

不過除開這個，子曉也看出來了其他的來，這孩子體弱。沒有生出來就夭折已經是上天的眷顧，若真要養起來，怕活不過四歲。

但把他丟在那，怕活不過一晚上。

雖然子曉不是善良之輩，但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徒。看了眼在襁褓裡酣睡的夏末初，還是把他擰了回去。

能活到四歲就四歲吧，反正那也是他的命。

子曉想是這樣想，但他明白，自己其實很高興。畢竟已經一個人在這山裡呆了一百年之久，都要活成一個老妖怪了。

孤獨？好吧，按子曉的話來說，孤獨這個東西，他那個時候都已經感覺不到了。

夏末初的成長和子曉想象裡沒差多少。從救他那天開始，子曉就是用藥罐子將他煲著的。若是哪天忘了，或者沒有為他喝保身的藥，夏末初很有可能就會一命嗚呼。

說實話，子曉沒見過這樣弱的體質。

這之後，可以提的事大概就是夏末初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說話。

也許是因為子曉平日裡總愛對還是嬰兒的他說三道四，才會讓他耳溶目染。而夏末初開口對子曉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齊大哥，你別哭。

這話說得子曉哭笑不得，果然在小孩子面前還是不要亂講什麼東西才是啊。

這齊大哥，對子曉來說，算是凡塵裡唯一的牽掛。不過自己在深山裡呆了一百年之久，齊大哥怕是早就日薄西山，見不著了。

發現夏末初會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兩歲了。還沒有學會走路。子曉閒著也沒事，成天就帶著夏末初在自家院子裡走來走去，開始那天還把夏末初累得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其實也不過是在地上走了兩步路而已。子曉看他一個月裡都差不多是不省人事的樣子，心裡不禁感嘆起他的體質。

世間罕有啊！

再後來夏末初也長到三歲了。雖然還是成天用藥堡著，不過感覺比還是嬰兒的他好了很多。這個時候，子曉開始教夏末初寫字。夏末初也很欣然的學了。只是子曉打死都沒想到，夏末初有一天會突然問他：“‘齊大哥’的‘齊’怎麼寫啊？”

子曉一驚，問他認識這個叫齊大哥的嗎？沒想到夏末初又說了一句讓子曉想暈過去的話：“齊大哥不是師傅的妻子麼？”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嗯？夏末初皺起了他那小小的眉頭，倒還一臉茫然的看著子曉，“師傅你以前不是經常在對我念叨著說他你是此生唯一的什麼什麼嗎？難道不是？”

額……子曉暗道這人兒記憶力之好，看夏末初還很認真的盯著他看，子曉笑了笑，拿過了夏末初小手上的筆與紙，在上面輕輕地寫了一個字。然後拿給了夏末初。

“騏？”

“嗯。”

夏末初終於活到了四歲——這個在子曉看來絕對活不過的年齡。

那段日子，子曉心裡都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雖然夏末初那時的身體狀況是這麼久以來最好的，但他知道——夏末初就要死了。

有一天，夏末初突然地病倒了，還一發不可收拾。在床上躺著，開始還能對子曉說點話，到後來直接是連藥都沒辦法喝進去。

子曉明白他的擔憂成了真——夏末初活不過三日。

心裡莫名的像空了什麼，但他什麼也不能做。生死由命——這就是人。就算自己有辦法幫他起死回生，但是，人的存活，自己不能干涉。閻王爺的生死薄上寫了多久到地府，就不會多留你一刻。

第三日的晚上，夏末初全身劇烈的疼痛了起來。子曉不知道是為什麼，不過夏末初那一臉痛苦得生不如死的樣子，子曉怕會有一段時間都忘不了。而且在疼痛的時候，夏末初嘴裡也只是呢喃著兩個字：師傅。

子曉想哭。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出來，因為自己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也不知道淚腺裡的水還在不在。

後來，夏末初就躺在床上不動了。子曉不想去看他，但身體又有種驅使讓他不得不去看一眼夏末初的臉。不過這一看，子曉差點沒嚇得個半死。

不是因為夏末初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了什麼的。而是夏末初竟然睜著一雙紫色的眼睛愣愣的盯著上方。然後眼一閉，子曉一看，夏末初沒呼吸了。

子曉的唯一的反應是：居然是紫色的瞳仁！？

然後的一盞茶功夫裡，子曉都沒有反應。光是這件事，就讓他吃不消了。

子曉好歹也活了幾百年，在人類和妖怪的圈子裡混來混去這麼久，關於紫瞳的傳說，自己還是知道的。子曉先是大驚，不過大驚之後，卻又是大喜。雖是傳說，但好歹無風不起浪。若是真的的話，自己能用自己的方式幫他起死回生呢。

雖然起死回生之後，身子會比之前還差，但總歸的是，夏末初不用死。

夏末初活過來了。

後來子曉也仔細的瞧了瞧夏末初的眼睛，發現夏末初的眼睛只有在迎著光線的時候才會呈現紫色，光越弱，紫色越深。

夏末初根本沒想過他居然死過一次，就當是病了一場。

但子曉知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過了。夏末初的身子就算還了魂，不好好弄著，猝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子曉思考了很久，決定讓夏末初習心法。

人類的心法雖有強身健體的作用，但是夏末初若是習那樣的東西，基本上是對他這個身體沒用處的。所以，子曉很走險的讓夏末初習了不是人類該習的東西。

為了不讓夏末初和這個東西出現不磨合的情況，子曉每早都會讓夏末初食一碗動物的生血。

這樣過來，夏末初的身板還真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子曉倒也鬆了口氣。不過想起關於紫瞳的傳說，子曉突然就有預感，夏末初不可能陪他在這裡過一輩子。

子曉的直覺是很準的，而且他也沒想著要夏末初在這裡陪他一輩子。畢竟他有自己的生活。可如果夏末初下山，憑夏末初那張越來越逆天的臉，子曉心裡顫著：必定會天下大亂。

子曉很擔心夏末初下山以後的生活，自己不可能和他一同下山，以後豈不是就要靠他一個人在外面生活？

想到這，子曉又覺得夏末初以後的下場很有可能是餓死的。

於是子曉很有責任心的給夏末初的以後做起了打算來，還特意為了他，去山下找了幾個好苗子，培養出來以後能照顧夏末初的。

而自己倒是隻對夏末初說，“若是哪天你長大了，那我也就得離開你了。”

夏末初只是嗯了一聲。子曉不知道夏末初有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既然說了，那就不再提了。

夏末初到了八歲。

那年也算是個變數。

夏末初突然的想去看一下山下的世界。子曉問他為什麼，夏末初很羞澀的笑了一笑，“我好奇。”

子曉應了聲，想著去看一看也不錯。看了眼夏末初的那張臉，子曉想，看一看他那張臉能驚豔到何種程度也是件好事。

結果，也許是因為子曉和夏末初生活太久，對他那張臉有了免疫力，才會低估了他的殺傷力。他們下山之後，直奔了附近的縣城，可沒想到的就是夏末初去那裡兜了一圈之後，第二天，那裡的人全都瘋掉了。

本來夏末初對那些人，那些山下的東西很是抱有興趣，但是不管是誰，只要見過了夏末初，都會變得瘋瘋癲癲的。夏末初在那年下了幾次山之後，便不再下山。而且對山下的人，沒了任何興趣——甚至是有些厭惡。

子曉也知道這事，但沒多對夏末初說什麼。之後的十年，子曉不停的在教夏末初醫術和幻術，當然還有一些以後會用到的小伎倆。

時至今日，夏末初也到了十八。

子曉走的時候，根本沒對夏末初說什麼。和往常一樣過了一整天，只是在半夜的時候，跑到了夏末初的房間裡，看了還在熟睡的他一眼，說了聲：走了呢。

嗯，路上小心。

聽到這聲，子曉詫異的再次看向夏末初，可夏末初依舊緊閉著雙眼，平穩的呼吸聲告示著他仍在熟睡之中。子曉苦笑了一聲，想自己都能聽到幻聽了，那自己到底是有多不捨這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