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料到那玉子,會從樓上面飛下來。踩著從三樓的四面拋下來的紫色輕紗,腳步輕盈。素白色的身影在錯亂的紫紗間若隱若現,眾人仰直了頭,想看清這位從容的踩著紫砂緩緩下行的人兒,偏偏,在這四周詭異的安靜之下,一聲刺耳的琴音破天而出,眾人一驚,發現那玉子在這種情況下,竟撫著琴!
被這不可思議的出場方式所震驚,眾人竟是看著那玉子,忘了眨眼!忘了感慨!
那玉子在紫砂落下之際,往紫砂上輕輕一點,整個身體往前一躍,飛向了舞臺的正中央。被風揚起的素白色裙襬,揚起的黑色髮絲,在停滯的空氣裡,劃過眼角,留下一絲餘影,眾人忙追著過去,卻見那人兒緩緩落入臺中,綻開的白色的衣紗,放在琴臺上的玄色的古琴。那好似不染塵埃的身影,像極了從那天上飄飄而下的一位……仙女!惹得眾人撤不來移不走那視線!連眼也不敢眨一下,生怕,就眨眼的瞬間,這位仙女就會從視界裡消失!而耳邊,卻是一直縈繞著那人兒所彈奏的一曲《江山》!
眾人錯愕!
要說,這首《江山》本是宮廷樂曲,雖樂譜早已流入民間,且就算是略懂詩歌之人也對此有所耳聞,但能將此曲彈奏成功的,傳說只有宮廷中人!當今的四王爺也曾用這個來藝樓與玉子們一決高低。但那時,靠的是莫蝶衣神乎其技的彈奏,讓所有人是甘拜下風!以至於後來雖常有人對莫蝶衣的身份議論紛紛,但再沒有人敢自不量力的向其挑戰!
可如今,這玉子所彈奏出來的音腔,韻味,與莫蝶衣的,完全不同!要說,莫蝶衣當時彈奏出來的,是一種馳騁沙場,統一江山之後,無人敢與之爭鋒的寂寥。而這玉子所彈奏的……
音音入耳,好似那沙場上絕不消音的戰鼓,聲聲餘韻,好似那千軍萬馬交鋒時,錯亂的馬蹄聲與刀與劍與士卒們的吶喊!閉上眼,停在空中的灰色的狼煙,帶著風聲的銳利的箭,高舉的血紅的旗幟,馬蹄下的英豪的屍體,不顧一切的向前的戰士……似乎就在自己的四周!恐慌著這驚駭的場面,忙睜開眼,發現不過只是琴聲!但詫異之餘,又被這琴聲帶進了下一個戰場!
這哪還是那一統江山後的無人爭鋒的寂寥啊!分明就是在沙場上與敵人糾纏時,忘了生死,只有忠國的情懷與本能的廝殺!
士兵,要麼殺敵,要麼被殺!
江山,要麼死守,要麼被奪!
琴聲越發的高昂,聽的人更是吊起一顆心,懸在嗓子眼那!明明大部分人都知道這樂譜,知道下一個音節,但聽著令人戰慄的音調,耳朵卻不敢有一絲疏忽!因為此時,生死似乎懸於下個音調的彈出,江山似乎懸於他接連不斷的彈奏中的感情的流露!
霸業,要麼成,要麼敗——全在這玉子的彈指之間!!
多麼可怕的琴音!像是硬生生的被拽入了一個幻境!
明明樂譜都是一樣,但莫蝶衣的彈奏和這個比起來,那還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啊!
當這玉子收回最後一個低沉音腔時,幾乎全部的客人都愣在了原地。要說,在藝樓裡混的,有真材實料的人數不勝數,見過大世面的人也不少,偏偏全部人都還留在這次彈奏的餘韻裡,無法自拔!就連莫蝶衣也是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的。藝樓又一次因為震驚而變得鴉雀無聲!
最後,打破這沉靜的,是一陣有失禮節的大笑聲。眾人一驚,但隨即的回了神。這熟悉的笑聲,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果然,當這笑聲的主人往臺上一站時,都一幅在意料之中的樣子——這便是藝樓的老闆:杜騏!
回過神,眾人才發現,這位新的玉子竟然帶著純白色的面具!把整張臉弄得嚴嚴實實,雙眼處也只是留了一條像細眼狐狸一樣彎月的縫,看不清裡面的眼睛。而面具上鑲著銀粉,映著四面的燈光,一閃一閃的,雖詭異,卻異常豔麗。
加上一身白衣與如瀑布般直至墊下的黑色長髮,一瞬間,竟分不清是男是女!
眾人又暗暗吃了一驚,但也不至於到目瞪口呆的地步。見玉子不語,老闆也只是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僵了一會,立馬就有人按耐不住了。
“還問,這位玉子如何稱呼?”
這話顯然是對著老闆問的。杜騏一看,發現原來是自己的老顧客,當今左丞相的兒子——歐陽明。
這歐陽明才思了得,雖從未鬥得過玉子,但也有那麼一兩次,憑己之力,硬是把玉子逼得面無血色。但雖說他如此了得,但除開這些,也不過就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放著好好的官不做,硬是每天每夜都遊蕩在這種地方。要說,那左丞相怕也是被這對官位竟毫無感覺的兒子氣背過去多少次。但在藝樓,這人甚是囂張,憑自己有那點才能,連玉子也是不怎麼放在眼裡!
而如今,但是先搭起話來。杜騏看著,不禁覺得好笑。但當然不會笑到臉上。抬手招了招,示意讓玉子自己回答。怕也是從那狐狸眼的細縫裡看著了,那玉子立起身,走到了前面,朝二樓那個很突兀的歐陽明站的地方淺淺的彎了下腰,算是打了聲招呼。
“在下的真名,怕是有點俗氣,進不得客官的耳朵;若是要個藝名,那就請客官稱呼在下……小三。”
此話一出,全場又騷動了起來。當然,驚駭的不是這話,而是這聲音。音音都像是往一臺千年古琴的金玄上一彈,而發出來的——美妙至極。但略帶的低沉,讓所有人都發現了——這是個男人。
當然,說到這,最想不通的就是何風了。要說,一開始因為以為這是郡主而嚇得一身冷汗,而到後來,居然是個男的?!
師傅他難不成還俄我?!!!
杜騏看下面的人喧鬧一場,又逐漸安靜下來了,才擺出個老闆的樣子,緩緩開口:
“想必大家都知道藝樓從來都有一條規矩:初藝之夜,藝樓中無論何人,若與玉子鬥成平手,或勝出,那這玉子便任客人差遣。即使是把玉子帶走,我藝樓也絕不有半句怨言!”
臺下一聽,譁得有鬧了起來。這規矩只是在初藝的時候,老闆才會拿來唸念。而上位玉子,含笑來這也是三年前,且京都本就是皇城,流動人口非常龐大,三年裡新來的人數不勝數。所以上次有幸在場的人,這次,怕是沒多少。所以很多人都沒聽過這條特例。三年前藝樓一瞬間少了兩位玉子,不知情的以為是被人贖了,知道的,都明白是因為當時那兩個玉子輸給了客人。
“……當然,”杜騏也沒理會下面的喧譁,“今天的莊家是小三,想要和其他玉子比拼,也得先過了……”
杜騏話未完,一抹身影便刷的從自己眼前劃過。杜騏一驚,忙追著去,發現已有人站在了琴臺上。
而看著身影,看這架勢,再看了看這人的臉,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人竟是當今的——三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