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臉,換上高高姿態對溫玉。 “你也算跟過他一場,好好醜醜,應當給敬他一炷香。” 一炷香遞到溫玉手上,撲撲簌簌香灰往下掉,三十塊買一袋?價廉物美。識時務者為俊傑,身邊四五人看住她,溫玉不語,接過來向關二爺求庇護。 敬過先人,便輪到生者角力。根本不必溫玉開口問話,戚美珍習慣主導,尤其在後生小輩、情敵對手面前,絕對主導絕對壓迫,她自認為還未過招已得勝利。 女人有時傻得可愛。 戚美珍面向窗外慘淡光景——屬於貧民區的庸碌掙扎,或回想或緬懷,一句話拆兩段,說難不難。“勸他也不聽,一意孤行,為一個‘話事人’假名號,拼掉一條命。死就死,屍骨也無人收,今晚不知隨風浪飄到哪裡,被魚蝦吃成什麼樣。講真話,飄回西江也好,勉勉強強算落葉歸根,回去同他死鬼老爸閤家團聚。” 溫玉不接話,她便繼續說下去。“撿來的對他再好一樣沒感情,比不上親生子。他要踢走秦子山拿下龍興,秦四爺怎麼肯袖手旁觀?叫他去殺龍根叔,明知是陷阱,為得秦四爺一句話,他交代完後事悶頭去送死!吃錯藥,沒大腦,混到這一步還學後生仔同人講義氣,要報恩,一命抵一命。同去的只有大飛被人斬斷手腳扔回來傳話,其餘都死透。” 隔壁家小朋友期中考被評“不合格”,縮縮瑟瑟敲家門,被阿爸阿媽混合雙打,刀槍劍戟都用盡,放膽叫,放聲哭,哭聲響亮,撕開密密麻麻蜂房蟻巢一般林立的房間,引人猜測,是否是一九九九世界末日提前到達。 高山陷落,海水倒灌。 現實大陸寸寸割裂,承載多少驚聲尖叫的小人,轟然一聲墜入地心。 三萬度高溫燒灼,火焰過處,一切的一切毀滅殆盡。 “他…………真的死了嗎…………”捏住冥錢的手冷汗涔涔,溫玉跪坐在火盆邊,抬頭仰望申請倨傲的戚美珍,心有遲疑。 戚美珍今日不帶妝,少去許多囂張自傲,墊肩收身西裝大約好幾天未更換,看得出明顯褶痕。 “他槍法準過飛虎隊,點三八手槍五十米外一槍命中眉心。秦四爺教他的本事,死前也要收回去。棒球棍敲右手,一根骨砸得粉碎,手還有沒有都不曉得,大飛說只看見他痛得暈過去,再醒來,粗壯手臂軟得像一團面,掛在肩膀,飄來蕩去沒半點知覺。” 耳邊似乎迴響著骨頭被砸碎時咔嚓咔嚓刺耳聲音,那麼痛,痛到額上青筋爆裂,上下牙齒咬合,舌尖浸透血液的苦,撕心裂肺片段如同黑白電影回放,默片上映,一張一張膠片閃過,勾畫屬於陸顯的壯烈人生。 沒有人能阻止,一顆星的隕落,一個男人的自我毀滅。 戚美珍說:“子彈穿過心臟,五個人都被扔進海里,你說他有幾分可能死裡逃生?獨臂大俠負傷遊過警戒區?不淹死也被對岸小兵亂槍射死。” 溫玉垂下眼瞼,喃喃自語,“潛意識裡我總認為,他這樣的人不會有死的一天,至少不會讓我得知他任何壞訊息。” 他是一棵蓬勃茂盛的樹,一頭兇猛矯健的獸,彷彿永遠不會有軟弱狼狽時刻。 但她忘記,現實又不是武俠劇,男主角走衰運跌進山谷,吃蛇膽得秘籍,再出山天下無敵。 那晚他醉醺醺離開,最後一句話輕描淡寫保證,“等我做話事人,再娶你當龍興大嫂。”音節在記憶中褪色,最終細不可聞。 溫玉沉默著,找不到恰當表情,恰當語句,面對前所未有困境。 請求上帝為這嘈雜世界按下靜音,令她可有三分鐘時間清理亂麻一般紛繁思緒,關於陸顯,關於相遇,關於結束。 關於一段戛然而止的出軌際遇。 “為名為利,為義氣為女人,他壞事做盡,風光過也落魄過,這二十幾年不算白過。我只是猜,他或許想見你最後一面,畢竟你與他最熱烈最新鮮時段未過,我帶你來,算全他遺願。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好像看怪物。” 她指尖鮮紅指甲久未打理,已成老舊斑駁牆皮。她看溫玉,忽然間發笑,樂不可支。難捱肌肉牽扯,不可避免地顯現出嘴角與眼尾細長如絲的皺紋,時光一筆一劃寫女人年齡。 溫玉輕聲道:“你恨我……至少是厭惡…………” 戚美珍擺擺手,至少表面豁達,“人都死透,我對你秉持哪一種心態都沒意義。你還年輕,到我這個年紀就明白,有些男人註定不屬於你,準確說,是不屬於任何一個女人。他死了乾淨,對我也算解脫。我得不到,也沒有人得到,大家都失敗,想發火都無處發。” 引起爭端的標的物消失,曾經的宿敵是否就能握手言和。溫玉對此不敢盡信,“無論如何,我應當多謝你。” “你謝我什麼?該多謝我的是陸顯不是你。你三兩重的感謝,我沒時間受領。” 離開之前,她悄聲同或許漂浮或許沉底的陸顯說,她信他事事無敵,百無禁忌,絕不肯輕易死去。 因為他與她可歸類於同一種人,他們對生活的執念,命運的堅持,撐起脆弱的脊骨,永不服輸。 電視臺主播評論,這個冬天將異常溫暖,因臭氧層漏洞,太陽輻射增強,全球氣候都在跟隨南極冰蓋而變化,本港亦不能免俗。 櫥窗內早早展出的冬衣賣不出價,又被店員束之高閣,等候季末低價出清。 誰也沒有想過這一天會發生些什麼,或許連日期都記不得,女孩子們照舊上學放學,追逐打鬧,青春洋溢在此處,也即將在此處驟然休止。 28真愛隕落 校門口那女人體態驚人,渾身上下加加減減絕不超過一百磅,可怕的是一隻碩大滾圓的肚就佔去三分之一體重。遠遠走來,你似乎都不曉得她眉眼外貌,只看得見那隻肚皮,怪物一般在眼底張牙舞爪叫囂。 阿婆講的對,四十歲的女人要懷孕生仔就是老蚌生珠,閒來無事自己找死,駝住個球去閻王殿兜一圈,鬼門關回來,還有沒有半條命要細算。 她的名字是鳳英還是淑慧?通通沒意義,也沒人去深究。她將她一生——她的骨與血,愛與恨都奉獻給一個鎮日吵鬧、不得安寧的家,丈夫與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們尖叫咒罵,將是一般要吸乾她最後一滴血才罷休,至於她曾經姓名,她曾經鮮花朝陽一般燦爛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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