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草書。 兩個人都蹲著,傻瓜一樣面面相覷,距離相近,對方眉目放大,不適應。 陸顯看著她笑,這笑意似一滴水落入平湖鏡面,漣漪一圈圈盪漾開,徐徐連綿,滿目欣喜。 溫玉茫然,問:“你笑什麼?好像痴呆。” 陸顯伸手揉亂她長髮,笑容未減,“原來你早十年就在等我,還抱怨我怎麼還不出現,穗穗穗穗,誰允許你這樣可愛。又臉紅?躲什麼躲?得啦,現在就去買火藥,實踐諾言。” 青山綠水,白雲點綴,小鎮西江從未這樣美麗過。 溫玉側過臉,躲避他的眼神追擊,“原來你跟我是同鄉…………” 陸顯拖她起來,躲在雕塑陰影下偷時光縫隙,抱她在懷中說:“我出生在這裡,那時候才可怕,人人都吸白粉一樣,每天high過頭,廣場裡唱歌打人。打漁都需天黑偷偷去,我阿爸就這樣死在風浪裡,屍體都找不到,奶奶哭瞎眼,四處磕頭也沒人管,一座墳的空餘都沒有。我阿媽長得好,怎麼肯受窮守寡,第二年就扔下我,跟住個北上淘金的富商跑路,其實哪算富商,不過是比窮人富而已。奶奶死後我沒人靠,就跟阿叔偷渡到紅港,打零工度日。” 他原本對此已麻木,說起來像講新聞報道,沒感情,但看她聽得認真,也開始回頭細想,他是否真算身世悽慘,值得同情。 “德叔照看我長大,不然你以為他是大善人,隨隨便便撿個爛仔都收留?不過鎮上人大都不認得我,差不多全家都死光,親戚朋友沒關聯,也不知這算不算我家鄉。” 35分裂訣別 老鄉相見,總要淚眼朦朧感慨緣分奇妙。 可惜男女之間,無論多複雜表象,大多數時刻水到渠成,發展為你來我往,唇舌之戰。清清靜靜校園也可點燃纏綿激情,身與身纏繞,情與情難分,如不是她出聲喊停,他多半要光天化日犯“流氓罪”,在大陸蹲十五年班房。 溫玉領他回金福滷水鵝,近除夕,店內生意紅火,外婆同德安哥忙得腳不沾地。金桔樹進門,溫玉便挽起袖子招呼客人,指派陸顯坐角落喝茶,一塊錢一大盒的鐵觀音,澀口未回甘,浮浮沉沉廉價風光。 他看溫玉,笑意盈盈手腳俐落,同一桌接一桌客人談,想點什麼?冬天的鵝又肥又嫩,春天出的小崽冬天長成,骨頭都是又輕又酥,煮得透嚼得碎,不能不嘗,除夕夜擺盤最好,氣派又美味。 得啦得啦,穗穗人靚嘴甜,一隻上桌一隻帶走。 再點冷盤點心豬腳麵線雲吞麵,溫玉記性好,不必鉛筆小本,光靠腦也不出錯。 再來客,門外雨棚下又要加桌,溫小姐沒有做女人自覺,六人大圓桌,她敢一人扛,側著身避開進進出出食客,腰間掛一塊白抹布,桌子架開來,兩三下就擦乾淨桌面,再一口氣搬四隻椅,是天生神力怪物出擊,招呼說,快坐快坐,有事叫我。 如花似玉小姑娘,又漂亮又勤快,誰家不想來說物件,可惜人家有出息,早不是一“國”人。 陸顯一杯茶見底,看溫玉三十平小店裡忙忙碌碌身影,突然生出一息俗世庸碌的慰藉與感懷。或許他心心念念想要混出頭,做大佬,橫行無忌,金山銀山夢想,並不如一杯茶靜靜相待時光。 他心中默數到第幾拍,她聽十一桌召喚,驀地回過頭,細細麻花辮斜陽微光中甩動,唇角淺淺笑,欣然未散,遇見他,也要羞澀低頭,一眨眼轉開目光,急匆匆,去應付一桌算賬買單食客。 不過她紅紅耳廓,算不清的賬目偷偷洩露心事,苦苦澀澀酸酸甜甜,未經風雨,琉璃易碎。 誰懂白雲蒼狗,歲月無情。 這一缸滷水鵝不到七點就賣光光,食客們排半小時長隊結果要空手回,多多少少失落,又要同人道歉,明天請早,一定留一隻最肥最嫩滷水鵝。 好不容易到休息時,陸顯卻不見蹤影,溫玉面對一桌飯菜食不知味,她灰心,猜測陸顯外出逃跑,耐不住痛苦要復吸,從前努力付諸東流,她自認沒精力拖住他重新來。 外婆夾一塊魚肚肉放她碗裡,叮囑她長身體時候多吃飯,多睡覺,才能長成溫妍一樣的長腿高妹。 溫玉最終放下碗筷,同外婆說,白天在春山家忘拿書,耽誤晚上溫功課。也不等長輩多講一句話,悶頭向外走。 誰知她要去哪裡?港口、碼頭,地下室還是棋牌屋? 西江一個小小鄉鎮,從西走到東,半小時完成,藏一個陸顯,卻輕而易舉。 而海的盡頭,斜陽西沉,淺紅昏黃的光照不亮巷道轉角,陳年垃圾堆滿天,好多個自然發酵、腐化、開出花,又得新生,多麼壯麗景觀,帶夾縫中頑強小草鋪陳腳下。 陸顯同大陸沿海第一批吸毒人、販毒人交易,瘦得只剩三兩骨的“二流子”,滿頭滿臉油,兩支菸帶著兩顆頭湊在一起,駁火,交心。 陸顯手中捏住包“廉價貨品”,高調發聲,“你賣一個包粉賺幾塊錢?夠不夠你自己吸?不想多養個女人,high足之後還有有餘興節目,爽到過癮。你幫我同你大佬傳話,我有路,一個月十萬二十萬,看他有沒有膽做。” 油頭仔對他的發財建議嗤之以鼻,“你當我白痴啊,十萬二十萬,人民幣還是冥幣?嘁——鬼才聽你吹水。” 陸顯難得好脾氣,只伸手拍一拍油頭仔肩膀,力道足夠他哭他死去老母,回家後紅腫淤青,半月不消。 “你大佬從哪裡拿貨?對岸?一塊‘美金’(注)摻K粉、葡萄糖、藍精靈,還當高純金磚價賣給你,等到你手上摻牆灰再出貨,貨不靚還想賣高價,你當街邊死道友(注)都傻的,沒大腦買石灰粉回去吸。”煙不離手,一塊錢兩塊錢一包低價香菸嗆喉嚨,吸菸像吞胡椒,煙熏火燎,眼淚鼻涕都逼出來。 陸顯手裡握住只金色打火機,推蓋,推蓋,再推蓋,一聲接一聲叮叮咚咚響,節奏鮮明,跳脫。“同你大佬講,我有路,帶他直接從金三角拿貨,不必等對岸轉手,又有各個‘倉’接駁,十幾年走同一條路,障礙前人都踏平,只等他出錢,就貨如輪轉,風生水起。” 油頭仔吸白粉吸的腦壞死,多講幾句就雲遊天外,要等陸顯一個個響亮耳光扇過去,一記耳光接一句,“明不明白?” “我問你明不明啊死撲街!” 油頭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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