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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說:“Tobeornottobe,thatisaquestion.”

我在睜開眼的一瞬間想的是:抹殺愛還是抹殺自己。

我喜歡他,連帶著也開始喜歡喜歡他的我自己。我抹殺不了愛,所以也抹殺不了愛他的自己。

想到這裡不禁冷笑了幾聲,我摸了摸猛男的頭,笑著說:“早安。”

“你醒了?”他推門而進,手裡拿著早點,表情看起來也不自然,“你還好吧?”

我看著他眨了幾下眼睛,笑道:“我當然好啊!話說我怎麼會在你這啊?”

他像是反應遲鈍似的愣怔了一下,眼神裡全是疑惑:“囡囡?”

“嗯?”我笑得還是那麼的天然無害,“你拿的是早點吧,快拿來!我都快餓死了!”

他茫然地把早點遞給我,又叫了我一遍“囡囡。”

我抬頭看向他,但他也說不出什麼多餘的話了,於是我低下頭接著吃早點。心裡忍不住冷笑了幾下,我現在覺得這樣也挺好,得了選擇性失憶症也挺好,大家都得失憶症,天下就都太平了。

“對不起,”他還在旁邊喋喋不休,就像個老頭子,“昨天弄傷了你,對不起。”

“誒?”我抬眼面露疑惑地看著他,“你昨天做什麼了嗎?我怎麼不記得。”

“囡囡。”又是這句。

我有些煩躁的看著他:“你今天有病啊!有什麼事就痛快說!一個勁兒叫我名字能說點有用的嗎?!”

“你身上的那些,”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是我做的嗎?”

我不知道他今天是在幹嘛,和我攤牌?我用力吸了最後一口豆漿,伸了個懶腰,懶懶地抬著眼,連聲音也懶懶地:“不是啊,關你屁事!我自己打架打的。”

“我能把你現在的態度理解為你是在和我生氣嗎?”

我看向他,他也在看著我,我不知道他要我承認些什麼,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幹什麼,但我懶得再去猜測他的心思了,我自己努力騙自己已經夠累了:“你究竟想讓我說什麼?”

“我們以前上過床對不對?”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得,我看著都覺得他說得實在辛苦。

我不記得了,因為我得了選擇性失憶症,剛剛得的,在我睜開眼的那一刻我就決定讓自己得這個病了。

“我們做過不止一兩次了對不對?”

他質問我的語氣好像我曾經費盡心思死活瞞著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似的。

“為什麼不說?”

我完全不知道他要我說什麼,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原來這一切其實都是我的錯,我隱瞞了真相。

“我已經這麼渾了你究竟要把我慣到什麼地步?!”

還算你有良心,知道你自己特別渾。

“囡囡……”

一直以來不都是你在否認著這些嗎?

“囡囡……”

明明一直都是你不願意接受真實的我的。

“你別哭了……”

我每天有多難過你根本就不知道。

“別哭了……”

我被用力扯進一個懷裡,我所有的偽裝一瞬間就撕破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有多喜歡他,我那麼那麼喜歡他,我作為一個男孩子,喜歡他喜歡到自己幫著他操我自己,我的那些個所謂的驕傲,所謂的自尊,連我自己都越來越瞧不起了。

我抱住他嚎啕大哭。

“你混蛋!”

“對,我是混蛋。”

“你憑什麼那麼欺負我?!”

“嗯,對不起。”

“混蛋!混蛋!混蛋!”

下一秒,封住我罵聲的是他的嘴唇。

我的腦子在一瞬間全部放空了,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很遙遠的地方,而我一個人站在茫茫的一片迷霧中,什麼也觸碰不到。

“洋洋。”

我愣怔地看著他,我腦子轉得很慢,但好在還可以轉,他喝醉了嗎?沒有,丁點酒都沒沾。那他,剛才……

“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有多害怕,”他緊緊抱住我,就好像他特別特別喜歡我似的,“你下面流了那麼多血,軟軟地摔在我懷裡,怎麼喊都喊不醒……”

“洋洋。”

我發現人在不知道該表達什麼的時候真得是隻會喊對方的名字。

他捧起我的臉,認真道:“我想,我也喜歡你。”

“我是男的。”

因為我是男的,他連我喜歡他這件事都不允許。

“我知道。”

“你喜歡我,你也就變成了同性戀。”

他那麼排斥同性戀的,他一直說那是變態。

“我知道。”

“你不喜歡張小青了嗎?”

我從沒有奢望過我有一天會超過張小青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我只問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就像我和張小青那樣?”

我機械地點了點頭,我不只是願意,我一直在奢望。

“我們要掩掩藏藏的,還可能被人指指點點,會很幸苦,很辛苦很辛苦,連家人朋友都有可能要隱瞞,即使這樣,你還是願意嗎?”

我還是近乎呆滯地點著頭,我喜歡他,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我們在一起也礙不到誰啊。

“囡囡。”

……

那天我們認定我們相愛了。

那年我十七歲,他十八歲。

那是1995年的初秋。

這一年全國各地都在鬧鬼,鄧麗君也死了,滿大街都放著她的《甜蜜蜜》,但這些都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世界變成了什麼樣都和我們沒什麼關係,我只知道從那天起,我們相愛了,我徹底的成了,我還把他也變成了,我們兩個一起手挽手,朝著一個我們根本就未知的領域邁進。

我不知道前方等著我們的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但那個時候,對於來自於外界的擔心完全抵不過我們對彼此的迷戀。

那天過後,我基本上就等於搬進了他的宿舍,我們兩個即使是在很熱的晚上也要汗津津地抱在一起睡覺,和我們同居的還有一隻叫猛男的貓。

我記得以前在吧裡聽一個人說過,同志間最好的狀態莫過於可以住在一起,養一隻寵物,安穩度日了。

我覺得我大概已經在享受這樣的生活了。

從那天起,我們似乎又多了一件事做,就是四處收集關於同性戀的各種資訊,我們茫然無知,但我們還是努力地一點點在證明著自己,證明著我們這個群體。

週六、日我們在市圖書館裡泡了整整兩天,終於在一份1990年的報紙上找到一句“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將‘同性戀’從精神病中除名”的報道,這個發現讓我們興奮異常,至少有人告訴我們我們不是變態,我們沒有得病。

雖然我不知道把這份報紙拿到外面去和別人說又有幾個人願意相信,但至少它讓我們自己的心裡能好受點。

那天我們倆喝了很多酒,其實都沒有喝的太醉,但我們還是假裝完全喝得不省人事了,於是藉機肩膀摟著肩膀從酒館跌跌撞撞地走出來,我們高唱著“我喜歡你/管你喜歡不喜歡我/老子就這一句/你到底願意不願意”往回走,我有些想哭,覺得挺沒出息的,結果一轉臉發現他眼睛裡也泛著光。

那個時候十點多了,街上也沒什麼人,我環顧了下四周,忽地大喊了一聲:“劉洋!老子他媽地特別喜歡你!”

他看了我一眼,也吼起來:“劉洋!老子這輩子也就喜歡你!劉洋!我喜歡你!”

我看著他眼淚又要泛上來,趕緊仰臉使勁兒眨了幾下,捅了他一拳,嬉笑道:“嘿,你可別會錯意啊,老子說的是喜歡我自個。”

他勒著我的脖子直接把我撂倒,壓在我上面笑得一臉嘚瑟:“這麼自戀哈!就算你這麼自戀老子也喜歡你!”

我正打算給他來個迴旋踢,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只能面紅耳赤地瞪著他:“你下去!你個流氓!”

他也不好意思,看了看自己個下面,抬起頭嘿嘿地傻樂。

他那個樣子我們也不好往回走,於是就面對面站在路燈下面大眼對小眼。

過了一會兒,他那絲毫沒有要下去的意思,我有些惱怒:“你怎麼這麼煩啊!你快讓他下去!”

他狠狠白了我一眼,罵道:“操!你不是男的啊!你不知道我管不了他啊!有本事你跟他說去!”

我被他說得臉紅彤彤的,“唰”地蹲下來對著他那什麼什麼小聲說:“小小洋,你能不能睡覺啊?大冷天的,我們也得回去睡覺不是?”

“靠!”他一把把我揪起來,下一秒就用嘴堵住了我的。

我嚇了一跳,雖然現在沒什麼人,可難保不會有什麼萬一啊!

我使勁推著他,他確是越抱越緊,突然他壓低了嗓音低吼了句“別亂動”,我就乖乖地不敢再動一下。他的氣息越來越重,鼻息噴到我的臉上,搞得我也緊張起來。

“洋洋。”我小聲地叫了他一聲。

“別吵!”他喘著氣小聲說,“我就抱一會兒,你別再亂動了。”

於是我當真被他一米八的大個子抱得嚴嚴實實的,估摸著即使被人看見也不見得能看清我是個男孩子,就乖乖站好給他抱了。

到最後還是沒有任何改善,只能跑到馬路對面看著他以詭異的姿態一步一步挪回去,一回宿舍就被他摁倒在床上幾乎折騰了大半夜,以此作為我一路上都在明裡暗裡嘲笑他的懲罰。

那是我們之間最簡單的年代,更是我們最美好的時光,只是誰也沒想到,美好的,往往總是短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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