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往她這邊瞧。她的眼睛還來不及閃開,就已經和他的對上。
幽黑、深不見底的眼睛射出陰鬱犀利的光,剎那間穿透她的身體和魂魄。她連他的臉都沒顧得看,只覺得手腳發軟,頭腦發昏。
“誰?”男人低沈地問。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不是今天聽到的那個……
小蟬呆呆地站著,鳴柳低頭就跪:“回三老爺,這是剛進門的十四少奶奶,不懂規矩。”
男人的目光暗了一下,再盯住小蟬看了看,一聲不吭就往前行去。
好半晌,小蟬訥訥問:“這個就是鬱森的爹爹?”
鳴柳沒好氣:“是你公公。”
“他一直這麼古怪的麼?”
“你小心說話!”鳴柳雙眼一瞪,迅速往四方看了看,然後很輕很輕地說,“三老爺是這個家的霸王,誰都管不了他。聽說以前老太爺在的時候,被趕出去過,老太爺死了,他才又回來。”
她眨眨眼睛,湊到小蟬耳邊,用更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他是大色鬼和殺人魔王--”鳴柳不自覺地緊拽住小蟬的手腕,“他看上誰就招惹誰,連大太太都護不了。而且,被他弄過的丫頭僕婦,沒多久就都不見了!”
“不見了?”
鳴柳舉手在頸子上橫著一切:“你明白了?”
“都、都被……”小蟬嚇得舌頭打結,想起剛才陰森冰冷的目光,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2
顏家的三老爺在家沒呆多少天,就動身去蜀國辦事兒。在家裡的時候,他也從沒來看過他的長子。
小蟬明顯感覺到,丈夫的身體在日益衰敗中。
為什麼,那樣的父親卻有這樣的兒子呢?
她在燈下端詳病顏憔悴的鬱森,十五歲瘦弱的男孩兒。連日的咳血讓這具從未健康過的身軀面臨最大的危機。
她伸出手,描摹他細細的眉毛,上斜的眼睛,如果他沒病,該是個俊俏的少年郎罷?如是那樣,也就輪不到她和他成親了。
你不會死的是嗎?她伸到被窩裡握住丈夫瘦骨嶙峋的手。
孃親死的時候,她還小,只記得娘一直躺在榻上不停地咳,然後有一天睡過去就再沒醒來;爹爹早上出門替學生買紙筆,晚上卻被抬了回來,血肉模糊死不瞑目,長輩們不讓她看。
他的丈夫不會死。她是火龍,既能救他一次,就能救他兩次三次四次……他不會死!一定不會死。
淚水汩汩地淌下,小蟬把頭埋在丈夫厚被褥裡沉沉睡去。
裴氏來看鬱森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光景:小妻子滿頰都是淚痕,睡著在小丈夫的病榻前。她心裡也不由發酸,畢竟這個好端端的女娃兒是她挑選來給森兒沖喜。
難道真是天命難違嗎?難道真如四妹所說,鬱森這孩子絕活不過十六歲?
那她不是生生地造了孽,斷送了這個小丫頭的一生?
熬過十月初一鬼節,鬱森又撐了一旬,但也是神志不清滿嘴胡話。小蟬死死地守在塌前,怎麼都不願離開,一張瓜子臉整整小下去一圈。亮晶晶的眼睛也憂傷悲鬱起來,時不時地發呆。
鳴柳早預料有這一天,但當真發生在眼前,和想的可是兩回事。
每日裡看小蟬給半死的丈夫灌藥湯,灌進去多少吐出來多少,她還不停地灌。森少爺吐出的血起先還是殷紅,如今全是黑黑紫紫腥臭的一堆,做下人的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還是替他一遍一遍地拭去嘴邊血跡,替他換上乾淨衣衫。
顏家上下真正關心鬱森的屈指可數,但眼見一個剛嫁過來半年的媳婦這樣盡心盡力,多少也受了感動。鬱森的弟弟妹妹竟也破天荒來瞧瞧病鬼哥哥。
鬱森的小弟鬱謹才八歲,和二毛一般大,卻老成得似個大人,他對鳴柳說:“十四哥還不如早早地去了,省得活人受罪!”
承他吉言,下元節第二天十月十六,這個讓活人受罪的病人終是逃不過鬼門關,早早地託生投胎去了。
小蟬已經無淚。
爹爹孃親丈夫都去了。
顏家操辦了隆重的葬禮。過不久,小蟬過門半年丈夫就病死的訊息傳到了李家莊,傳到李家耳裡。
一向敦厚憨實的李大山暴跳如雷:“我就說有錢人家都不是好東西!”他氣沖沖就要上山把妹子要回來。
小鳳卻說:“我們又不知道顏家到底在哪裡。再說我們受的聘禮都用得七七八八了啊!”
“聘禮的錢我還,妹子一定要接回來。難不成讓她守一輩子寡麼?她才十六啊!”高高壯壯的漢子眼睛裡也湧出熱淚。
“那,那我們去問問顧家嬸子?”
“對!我倒忘了那個老虔婆,一定要找她算賬。”
李大山衝到顧家一頓吵鬧,顧家嬤嬤也動了真火。
她確確實實不知道小蟬嫁的是個病夫,這會兒心裡的氣憤不比李家少:“我說大兄弟,我也氣啊,你說這不是糟踐我們顧家的金字招牌嗎?以後誰還敢上門讓我給說親?”
“唉,”她說媒說了一輩子,畢竟見過場面,轉頭又勸起來:“誰讓咱們是平頭百姓呢?人家有錢有勢,又沒坑蒙拐騙,正兒八百把你家閨女娶進門,還下了大聘禮,你也用了,這哪還說的清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