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曉娉受的傷不算太重,有幾處擦傷,右腳腕跟腱撕裂,貼了膏藥後倒沒什麼大事。有輕微的腦震盪,又怕高處墜樓有遺患有內傷,得留院觀察幾天。
事實上,接下來的幾天根本也輪不著阿Bei什麼事。嚴曉娉的舅舅舅媽一早從老家匆匆趕來,這手剛擱下行李,那手便忙前跑後地收拾起來。
病房裡也多了兩個新入住的病人,隨之而來的又是絡繹不絕的看客。
“阿Bei,”嚴曉娉似乎是看出了阿Bei的不自在,跟著又說道:“這兩天麻煩你了,我這有舅舅舅媽,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去吧去吧,這有我們呢。”便連舅舅也這樣說道。
早飯午飯都還來不及吃,飢腸轆轆,一個人在醫院對面的小餐館裡點了碗麵條,又點了一支菸。夾了兩口面,抽一口煙,就著亂如麻的思緒,這一頓飯也就變得格外的五味雜陳。或許是跟嚴曉娉的遭遇有關,也或許是跟自己昨晚的夢境有關。
諸如夢中的那般,看王萌萌赤身裸體地慘死在跟前,阿Bei只覺得腦袋一沉,沒了任何知覺。再睜開眼,看四周刷了半截綠漆的白牆,看鏽跡斑斑、吱吱呀呀的鐵床,看冰冷生硬帶著點黴斑的白被子,看一旁反坐在椅子上打盹的哥哥,又看哥哥驚醒後興奮地跑出門去,不一會兒,Fu-Zi倆領著醫生急匆匆地跑來……看這一幕幕,夏蓓也就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緊跟著,又進來兩個警察。
一個警察攤開一份筆錄,搬了椅子在病床旁坐下,從姓名、年齡、家庭住址開始問起又問到具體的細節。
警察:告訴我你在空廠子看到了什麼?
夏蓓:王萌萌從樓上摔下來。
警察:還有呢?
夏蓓:王萌萌沒有穿衣服。
警察:這個知道。你有沒有看到其他的人,或者,感覺到其他的人。
夏蓓:有人影。
警察:是誰?
夏蓓:不知道。
警察:人影在哪裡?
夏蓓:在二樓,王萌萌摔下來的地方。
警察:還有呢?
夏蓓:在我後面。
警察:你後面?
夏蓓:我不知道,好像是有人,好像要掐著我的脖子。
警察:那是你哥哥吧,要不是他跟蹤你,怕是你不會這麼好好端端地躺在醫院裡。
夏蓓微微側過臉,木楞地看向一旁的哥哥。或許是的。
警察:你剛剛說的二樓的人影,你再想想。
夏蓓:我不知道。
警察:這樣吧,我慢慢問。你為什麼要去空廠子?
夏蓓:捉蛐蛐。
警察:為什麼要去哪裡捉蛐蛐。
夏蓓:走著走著就到哪兒了。
警察:聽你哥哥說,你去過很多次?
夏蓓:恩。
警察:多少次?
夏蓓:不知道。
警察:為什麼要去哪裡?
夏蓓:不知道。
警察:不是捉蛐蛐嗎?
夏蓓:不是的。
警察:那是為了什麼?
夏蓓:不知道。
警察停下筆,疑惑地看著夏蓓,這樣的目光就如同是在打量一個精神失常的異類。一旁的小警察微微彎腰,小聲解釋著什麼。警察頓悟,點了點頭,繼續盤問。
警察:你仔細想想,在你去空廠子的時候你都看到了什麼?
夏蓓:王萌萌從樓上摔下來。
警察:我是說:你之前幾次去空廠子的時候都看到了什麼?
夏蓓:看到王萌萌和張春曉。
警察:張春曉是誰?
夏蓓:不知道。
夏果:是我爸的徒弟,新來的大學生,才來沒三個月。
警察:然後呢?他們在幹什麼?
夏蓓:不知道。
夏果:日B唄,還能幹啥!
小警察:哎哎哎,你給我邊上去。別以為你報了案你就可以在這嘚瑟了,上次打架鬥毆的事兒我還給你留著底呢。
夏果:操,要不是趕著我妹子的事,老子才懶得理你們。
警察:是這樣的嗎?
夏蓓點了點頭。
警察:你再想想,仔細想想!
夏蓓頭疼得厲害,像是被人生生打了一悶棍,被人狠狠揪扯著頭髮,又或者是有一雙魔爪忽然襲來,撕裂她的頭皮,鋒利的指甲從傷口探入,掰開頭骨。又有無數血淋淋的眼珠子從那血肉模糊的傷口裡掉出來,那是王萌萌的眼珠子,凸起,瞪大大大的。“是張春曉,我看到的是張春曉?我看到張春曉把王萌萌從上面推下來?我看到的是張春曉?我看到張春曉把王萌萌從上面推下來?我看到的是張春曉……”
夏蓓緊緊地捂著腦袋,不停地抽搐著,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句話。可似乎,這句話並不是她想說的。是有個惡魔操控了她的心,藉著她的嘴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是張春曉,我看到的是張春曉,我看到張春曉把王萌萌從上面推下來。我看的是張春曉……”
剛走到門外的夏果又一個箭步跑來,一把推開警察,緊緊地抱住妹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著:“就這樣,不要想了,就這樣,不要想了。”
嚴曉娉是第四天出的院。學校的期末考已經結束,半數的科目考試嚴曉娉都沒有趕上。臨近寒假,學生們陸陸續續地離校回家,舅舅舅媽也一再地要求嚴曉娉回家養傷。
可嚴曉娉並不願意:金胖子預支的工資還沒有還清,回家的話還得接受表弟的冷言冷語,春節後又得早早地趕回學校參加補考,更關鍵的原因還在於阿Bei。
嚴曉娉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舅舅舅媽保證:自己踮著腳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地好好的。
目送走舅舅舅媽,可頭一件事便犯了難。
出了這樣的命案,別說是一個宿舍裡的同學,就是一整個樓層的宿舍都已經全部搬空,學生們早早地趕回家,一為過年二為辟邪。到此時此刻,整個樓道里空空蕩蕩,穿堂風呼呼地響著,又不時地捲起灑落在地上的廢紙屑。這些隨風飛舞打著轉的紙屑,總讓人不禁聯想起死人入殯時拋灑的紙錢。
背後發涼,嚴曉娉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腿腳發軟,不由地往牆上靠去。又忙伸出胳膊摁著牆。可再等她把手掌從牆上挪開,禁不住冷汗直冒。那手掌覆蓋下的牆面上赫然出現一個血手印。
“不就是一個手印嘛,待會兒下樓的時候你跟你們宿管說一聲。”阿Bei輕輕撫摸著嚴曉娉的後背,小聲地安慰著:“看你們學校的保潔,還不如張大姐來得認真呢。”
最初的時候,嚴曉娉被嚇了一大跳,以為那血手印是憑空隱現,就像是有鬼魂在牆壁上書寫徵兆;漸漸的,當意識那是邱俊殺死王婉扶牆而出留下的手印時,嚴曉娉有些發憷;很快,這種感覺又一次演變為恐懼。不同於對鬼魂的恐懼,而是對死亡的恐懼。
嚴曉娉用宿舍座機給阿Bei打去電話,阿Bei匆匆趕來,趕到的時候,嚴曉娉正裹著被子癱坐在陽臺上瑟瑟發抖。
“不是的,那個是邱俊的手印,是王婉的血漬。”
“我知道啊。”
“關鍵是,王婉死了,邱俊也死了,然後,我的手又正好蓋在他們的血手印上。是不是這就意味著…”嚴曉娉睜大了眼,遲疑又驚恐地看著阿Bei,前言不搭後語,緩緩地說道:“我也會死。”
“廢話,你還想長生不老?”
“你看《死神來了》,就突然有了一種感覺,我會像王婉和邱俊一樣,意外地死去。”
“自殺對於自殺的人而言,這不算意外。”阿Bei輕輕颳了刮嚴曉娉的鼻尖,笑著說道:“別瞎想了,要照你說的,那些警察,那些法醫還不得都得死光光了。”
“也是哦,”嚴曉娉似乎有些失落,悶悶地垂下腦袋,想了一會兒,又猛然抬頭:“但真的很心慌,很慌很慌。”
“你接著慌,我給你收拾衣服去。”
“嗯,再抱一會兒。”
王婉的床位已經被搬空,想想,或許所有的遺物已經被家屬打包打走。與此同時,同宿舍裡的其他床位也都空了出來。聽嚴曉娉說,大概是學校決定年後給她們重新找間“乾淨”的宿舍。舍友們不願意等,案發的當晚便都搬去了同學宿舍。
嚴曉娉還在陽臺上發著愣,這邊的阿Bei已經利落地收拾起來。把衣櫃裡的衣服一件件挖出,疊進行李袋裡。又翻了些文具,一些洗漱用品。桌上的簽字筆咕嚕嚕滾到地上。阿Bei這一彎腰,又一眼瞥見掉在桌腳下的一張一寸照。照片上的女孩阿Bei見過,倒也不是之前見的幾個,而是校慶那天從她跟前開過的賓士車:車裡坐著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一個長髮披肩的妙齡少女,男人拉過少女的手,在胯間輕輕摩挲……翻過照片,上面用藍色的圓珠筆寫著兩個字“王婉”
阿Bei漠然一笑,這或許就是邱俊殺死王婉的直接原因。
想著,順手把照片飛進了垃圾桶,卻也在轉身的一瞬間,那血淋淋的畫面又一次呈現在眼前。似曾相識,這絕不僅僅是車裡車外的擦身而過。或許在更早更早的某一天,她們就已經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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