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是人,沒有足夠的能力去預見未來,更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控制未來。在愛人許諾要相守一生、攜手天涯的時候,誰又能保證自己或自己愛的人在漫漫餘生中不因某一擦身回眸的瞬間愛上另一個人。
嚴曉娉對江山還算不上愛,但那朦朦朧朧的依賴卻是真實存在的,且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多地擠走了嚴曉娉對阿Bei的依賴。
阿Bei,這個心思縝密偏又惰與思索、不削思索的人,到這會兒,她還沒有察覺出嚴曉娉的異常。當下,她更多的心思都用去尋找夏果,尋找與夏果相關的一切。隔三差五跑廣場一趟,或者在畫廊一待一下午,只為了看夏果來了沒有,或者看夏果的畫作,看上面每一條曲線每一個色塊,揣測解析夏果寄予畫中的小心思。
瑟琳娜笑問:“有沒有興趣跟我們的鄭老師學畫,我倒想看看你跟你哥哪一個天賦更好。”
阿Bei搖了搖頭:“沒興趣。”
整整一個月,再沒有見過、聽過關於夏果的任何蹤影。他應該在流浪,從這個角落到另一個角落,從這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
過了五一長假,有三個警察找上門。阿Bei認得其中的一個,是社群片警,另外兩個沒印象。
片警做了下介紹,一個是市局刑偵隊的,另一個則是從東北來的。
東北來的警察告訴阿Bei:去年冬天在磚窯裡發現的一具無名男屍,經過DNA比對是王澤林的。群眾提供線索,反應說:王澤林曾是鑄造廠一帶的小混混,跟夏果一夥人要好。前後兩年,王澤林、詹軍、張慶國、夏果、李林相繼失蹤。他們有理由懷疑,更早之前的王萌萌墜樓案、張春曉失蹤案跟這五人有密切關聯。希望家屬配合,提供線索,並鼓勵勸導各嫌疑人投案自首。
“你們找錯人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警察狐疑,斜著眼珠子問道。
“真不知道。”阿Bei的臉上寫滿了厭惡,當她第一次被警察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盤問起,她就討厭警察。
“如果,我是說如果,”警察頓了頓,仔細觀察者阿Bei的神色變化:“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你哥,或者是跟你哥有接觸的其他人。希望你還是轉告他一句:躲躲藏藏這不是人過的日子。無論他當年有沒有參與到犯罪事實中,種種跡象表面,他與王萌萌的死,還有這些人的失蹤有密切關聯。如果他是無罪的,那法律一定會給他清白;如果他是有罪的,投案自首也是爭取寬大處理的唯一途徑。沒有別的辦法,是清清白白的做人,還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一輩子都不能跟自己親人相認,這種痛楚,你未必能體會,但你一定能理解。”
阿Bei並沒有把警察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瑟琳娜,卻也明明白白的說:有警察來找她了,是來打聽夏果的。瑟琳娜會意,似輕描淡寫地回答說:“我明白了。”
又一個週日的黃昏,阿Bei在洗澡,嚴曉娉在收拾著準備帶回學校的零碎。聽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嗡嗡作響,嚴曉娉衝著衛生間喊了句話。
阿Bei沒什麼朋友,也從不見她和父母有來往,想電話是酒吧打來的,嚴曉娉伸手抓過手機,竟是瑟琳娜。
腦子裡嗡了一下,到今時今日,她也不知道阿Bei和瑟琳娜是怎麼聯絡上的。一直覺得瑟琳娜看阿Bei的眼神怪怪的,一顰一笑,盡是那滿滿的挑逗。偏偏也是瑟琳娜撞破了她和江山的曖昧。嚴曉娉開始不安,總覺得是自己有把柄被瑟琳娜牢牢地拽在手裡。她該是緊張她和江山的事,還是該緊張瑟琳娜和阿Bei的事,或者都有,總歸是她和阿Bei的事。心亂如麻,又憑空冒出了兩個小人。一個小人告訴嚴曉娉,這很好,阿Bei和瑟琳娜曖昧,你也就沒必要為江山的事情內疚;另一個小人告訴嚴曉娉,這不好,你愛的是阿Bei,從第一眼起,你們便已經不可自拔地彼此吸引,一見鍾情。江山不過是個小插曲,瑟琳娜也是。別讓小插曲代替了主旋律。你是阿Bei的,阿Bei是你的。
聽小人們嘰嘰喳喳地吵著,據理力爭,所有的思緒更是攪成了一鍋粥,再分不清個你我。
手機還在振,這短短的十來秒,嚴曉娉已經把所有的顧慮,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恍如隔世。
阿Bei只穿了件寬鬆的大T恤,光著兩條修長筆直的大白腿,汲著拖鞋,一手用毛巾擦頭,一手又從嚴曉娉的手裡拿過手機,看了眼螢幕,接起,說了聲“喂”,這又轉身進了廚房。
這似乎又是個危險的警告,阿Bei不想嚴曉娉聽到她和瑟琳娜的對話。嚴曉娉以為在春節之後,她們之間便再沒有任何的秘密。而無疑,阿Bei還藏著秘密,而這個秘密還跟瑟琳娜有關。
越懷疑,越覺得可疑。留心廚房裡的動靜,阿Bei也沒有說多少話,只偶然從嘴角擠出幾個嗯字。這應該是阿Bei常有的狀態,哪怕是她跟嚴曉娉通話,也總是惜字如金。可此時此刻,阿Bei的惜字如金就成了赤裸裸的掩飾。嚴曉娉的腦子裡不由地浮現出電影《手機》的經典一幕,就是這樣,嗯嗯啊啊的背後定是藏了許多的不為人道。
五分鐘後,阿Bei從廚房出來。
“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嗎?”
“有嘛?”阿Bei反問著。也不知道瑟琳娜是使了什麼樣的手段,她找到了夏果租住在城郊的一處農家小院。夏果不在,房東告訴瑟琳娜說:那畫家出門了,出門了有一個多月,房子沒退,過段時間就回來。房東無法斷定具體的時間。瑟琳娜往夏果的門縫裡塞了紙條,說是回來的時候給她電話。夏果的案子越來越複雜,又有警察登門。阿Bei並不想讓嚴曉娉知道。保守秘密,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相信嚴曉娉有心保密,而那些負責挖掘秘密的警察也絕不是吃素的。
“沒有嘛?那為什麼要躲著我?”
“你想多了。”
“為什麼你會有瑟琳娜的電話?為什麼她會給你打電話?不是有一年她都沒來酒吧了嗎?你們怎麼聯絡上的?是不是你們一直都有聯絡,一直都在見面!”
“你這會兒很閒嗎,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我很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我閒著礙著你了是不是?”嚴曉娉大聲指責,偏阿Bei卻是沉默不語,提了褲子,抖了抖煙盒,竟是一根不剩。嚴曉娉拉過阿Bei的胳膊,不依不饒:“你倒是說啊!”
“我沒什麼好說的!”
“沒什麼好說的?哈,我們現在都沒什麼好說的了,”嚴曉娉笑了聲:“什麼叫沒什麼好說的,是沒話說了嗎?”看阿Bei靜默,又緊掐著她的胳膊來回拽動,歇斯底里:“你說啊,你說啊,就真的沒話說了嗎,你說啊!”
“你搞什麼!”阿Bei大吼著推開嚴曉娉,低頭看了眼已經被掐出血印子的胳膊,又惡狠狠地瞪著:“發什麼神經你!”
發什麼神經,對啊,我這是發什麼神經。這不是我,這從來都不是我,我不是這樣的人,像潑婦像怨婦一樣地撒潑打滾。嚴曉娉愣愣地想著,一抬頭,看阿Bei皺著眉頭,一手緊捂著被抓傷的胳膊往房門走去。嚴曉娉迅速地從地上爬起,又迅速地抱過阿Bei的腰,緊緊貼著:“不要走阿Bei!我錯了,我都不知道我剛是怎麼了,對不起我錯了。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你也愛我的對不對?”
阿Bei沒有回答。嚴曉娉的軟話儼然成了一次又一次關於“我愛你”的逼問。心煩氣躁,這一刻,她只是想去買包煙,好好地靜靜,好好地想想關於夏果的事情。她用力地掰開那環在腰間的雙臂,如同是孫猴子努力掰開緊箍咒的束縛一樣,無情,蠻橫,卻又是忍著痛。到最後,摔門離去。
四周頓覺空寂,死一般的安靜。嚴曉娉的呼喊,嚴曉娉的呼吸在阿Bei摔門離去的那一刻驟停。整一個人忽從高處跌落,垂直墜入懸崖下的冰湖。寒風徹骨,冰水從細微的毛孔侵入,侵蝕著那本就脆弱,本就不堪一擊的靈魂。
心寒,嚴曉娉傻傻地杵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淚水如掉線的珠簾般潸然而下,在手背濺落。那種無助的感覺又一次隴上心頭,它總是像惡魔一樣在人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在耳邊吹氣:看,她不要你了;看,你又只剩下一個人了,你這條可憐蟲。
嚴曉娉使勁地搖了搖頭,試圖甩開惡魔的糾纏。她告訴自己不是這樣的,阿Bei只是在氣頭上,只是自己誤解了阿Bei,她不會丟下她的。她又告訴自己,就算丟下又如何,她要堅強,至少是故作堅強。她抹了抹淚,恍恍惚惚地挎上包,恍恍惚惚出了門,計劃是回學校,卻也恍恍惚惚地去了公交站後的河濱公園,又在恍恍惚惚間給江山撥了電話。電話響了兩聲,嚴曉娉似乎猛然驚醒,今天這些莫名其妙的心情全是因為在乎阿Bei,既然是在乎阿Bei,又怎麼可以給江山打去電話。
兩聲電話鈴響後,江山接了電話,依舊是那充滿了磁性的聲音:“喂,曉娉?喂?”
嚴曉娉沒有說話,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又迅速結束通話電話。
不一會兒,江山回了電話。鈴聲大作,嚴曉娉在接與不接中徘徊糾結,她告訴自己別接,可手指頭卻絲毫不受使喚,又像是被磁鐵牢牢吸住,也終於掙扎著接通了電話:“沒事,剛剛電話不小心碰到了。”
“是這樣嗎?”
“恩,不小心碰到,自己撥出去的,沒事。”
“真沒事?”
“沒事。”
“你哭了?”
“沒有。”
“你在哪裡?”
“真的沒有!”
“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去找你,就現在!”
如果您喜歡本作品,請記得點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發表評論,這是對作者最好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