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七八日京中暴雨不斷,滄波湖水猛漲。沿岸酒家妓館大多進水,竟有一人多高。京郊的農戶更是受災嚴重,山體垮塌至房屋損毀人畜死傷不計其數。上好的良田亦被沖毀十之四五。而大街之上到處是關門歇業的商戶,所能見者,除了一層層的雨幕,連只狗也看不到。前幾日熱的疑似到了三伏天,這雨一落地,倒又像是深秋的感覺。
官家憐惜百姓受苦調撥了錢糧,命戶部派了官員,在京中京郊各大寺廟道觀開設粥廠。又恐底下人藉機貪汙賑災糧款,特頒下聖旨在各粥廠鄉間張貼。凡此惡行一經舉報,本部的長官一併連坐。查實後主犯斬立決,從犯發配邊遠之地服役。
這一日天色總算放晴。鳳簫因有舊傷在身,雙腿又不能動彈,故覺痠痛難當兩足格外的冰涼。喚廝兒將收拾起來的腳爐,重新找出來用上,方才覺得好些了。
用罷早飯漱口淨手後,命廝兒寒生,疏雨將香具香器一一鋪陳在几案之上。他二人皆不識字,雖啞卻並未失聰,且都學得一手推拿之術。鳳簫自然明白藍橋之意,難為他竟能找到如此“絕妙”之人來服侍自己。不過二人既不能言,自然便不會多語倒也清靜。
鳳簫挑了個白玉獅鈕鼎式香爐,將爐中鋪上一層香灰,用灰壓一點一點壓平整。在那十幾個汝窯燒製的,貼著箋紙的粉青色小瓷瓶裡,尋出蟬蠶香粉來。隨後在錦盒中,取一隻萬字不到頭的香拓。猛抬頭,見寒生正看得入神,微微一笑道:“你也想來試試嗎?”寒生不妨嚇了一跳,往後退一步躬身連連搖首。鳳簫不在理他,將香拓放入爐中,擰開瓶蓋用香勺取了少量的蟬蠶香粉,均勻的填埋在香拓的空隙間,再用香鏟將粉末極小心的壓平壓緊。如此繁複圖案的一篆香,便是精於此道之人,也要近半個時辰方能做好。若提起香拓時動作過快,或是手上稍微不穩,下面的圖案便全散架了。疏雨曉得他一時半會兒做不完,輕手輕腳的斟上茶,拉了寒生往屋外廊下坐著。
鳳簫原打算坐香習靜,以求心中片刻安寧。誰知事與願違,越想拋卻煩惱卻越要自尋煩惱。腦子裡平白的想起宮宴那晚,自己正睡得迷糊,父親不知何時潛入了房中。陡然驚醒,不用看也能感覺到那就是他。慌亂中正要高聲叫喊,早被他死死的捂住了嘴,一面在耳邊不住的哀求。曖昧而炙熱的氣息,不斷的噴在自己臉上。鳳簫被他壓得死緊,又羞又惱又是害怕,眼淚不爭氣的直流下來。藍橋亦感到了手上溼溼的一片,那躁動不安的情緒,像被高牆猛地擋了一下。
今晚在宴席上,藍橋見那人舒眉展目笑得格外動人,又與自己合填了一首詞。握著留有他溫度的筆管,竟激動地微微有些打顫,險些在眾人面前出醜。後來見他以茶代酒遙遙向令德舉杯,眼中繾綣之情唯有自己看得明白。
想當年藍橋時任太子中舍人,因文采出眾頗得君上賞識。那時的君上年少開朗意氣風發,又好激辯,時常召臣下在東宮談論國事。先帝深愛此子,因怕大臣們拘束,時常在屏風後設坐聽他們各抒己見。因而,藍橋也得到了先帝的另眼相待。
他父親早喪在家中又是庶子,雖無人刻意欺負卻也不受長輩們重視。今日終遇伯樂,讓自己的才華不至被埋沒掉。藍橋對君上充滿了感激之情,決定誓死效忠於他以報答知遇之恩。
記得那年的冬月初九,適逢藍橋當值。因人年輕染了些風寒也未在意,至午後時便發作起來。等完全清醒過來,一眼便看見坐在床前的君上,正對自己含笑相望。除了受寵若驚感激涕零,他隱約察覺到,還有別的什麼在裡面。當君上的手輕輕按在他的額頭,藍橋慌得合上了眼。幸而正發著熱,便是臉紅也無人看出來。不過君上卻感到了一絲輕微的顫抖,問他是否發冷?藍橋不敢睜眼看他,胡亂搪塞了幾句應付過去。君上體諒他孤身一人在外做官無人照料,暗暗使人將他家鄉的妻子馮氏並老母接入京都。這本是一番好意,可在藍橋看來無疑是當頭棒喝。無奈之下,只得將那胸中幾點火星悉數澆滅,循規蹈矩的守在他身邊。
那一年君上隨先帝閱軍,藍橋亦侍奉前往。他向來有些輕視舞qiang弄棒之人,對令德卻有了幾分看中。乃至君上要將他收在身邊聽用,藍橋也是極力贊成的。到後來他的母親病故,藍橋往部裡報了丁優與君上作別,同妻子一道扶靈柩回家鄉守孝三年。
誰知才過一年,便聽說君上領軍平叛,不幸中了奸計墜入懸崖之下。從那一刻起,他平生第一次恨自己為何不是武將?不能在君上最危急之時挺身相助。等他披星戴月的趕過去後才知道,是令德救了君上。而君上早已離開此地,護送和親的公主回京了。
等守孝已滿返回東宮後,君上不僅有了太子妃,有了寵妾。最重要的是,那個叫左令德的小卒竟然站在了他身邊。君上與他來往親密甚至超過了藍橋,看令德的眼神對他來說是那麼的熟悉。因為他也時常在暗處,偷偷的如此注視過那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藍橋雖然心裡很明白,君上與他二人皆是不可能的。但卻又固執的認為令德鑽了他的空子,因此暗暗的嫉恨起他來。令德對君上有救命之恩,自然不能明目張膽的與他作對。左右對他不服之人甚多,藍橋旁敲側擊的用言語挑撥一番,自有人尋上門去鬧事。若是狹路相逢,必要拱手含笑夾qiang帶棒的說上幾句。見令德無動於衷的走開,便暗自替君上不值。如此莽漢連個好賴話也聽不懂,君上究竟愛他什麼?
漸漸的,藍橋察覺君上的笑容越來越少,時常獨自一人在湖畔林間呆坐。昔日,如初生紅日般光彩的少年已不復存在,只剩下無盡的憂愁與糾結,平添了幾分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滄桑之感。
藍橋私下向幾個中貴打聽才知道,太子妃仗著先太后溺愛,嫉妒頗得君上寵愛的桂良媛(以後的桂聖人)。先太后不僅不主持公道,還斥責桂良媛以孕邀寵以下犯上。彼時桂良媛有孕在身,三九天被罰跪在永壽宮的轉地上。君上在宮外校場看士卒操練,聞訊飛馬來救。他對先太后是極孝順的,晨昏問省自不必說,若有微恙必在床前侍奉湯藥直至病癒。雖曉得桂良媛有滿腹的委屈,也只能忍下心勸她多多忍耐。從來宮闈之爭是無休無止的,君上亦無奈的陷入了沒完沒了的煩惱之中。
此等事做臣子的怎好深勸?再說君上自遇到了令德,那些很親近的話也只肯與他講。藍橋一半是灰心一半是無奈,只得將那份情更深的掩埋起來。
因心中煩悶,隨了諸位同僚往一家行院玩耍。偶然結識了做男子裝扮的清倌人燭影。那燭影雖非秀麗絕倫,然琴棋書畫諸般耍笑色色俱精。她偏好著男裝,打扮起來竟平添了一股英氣,在客人眼中又是別樣的味道。藍橋本不好此道,誰知一見了這燭影,便有些似曾相識之感。不動神色的在一旁細細觀看,越看越是心驚。你道是何故?原來這燭影眉眼間,略略的有一絲君上的影子。眾人皆不曾看出,唯有藍橋這個痴兒留意到了。
自此,他私下裡往那家行院去過幾回,每回必喚燭影不施粉黛扮男裝作陪。那藍橋既年輕人又生的儒雅飄逸,每與燭影相對,不是斯斯文文的說話便是作詞吟詠。要嘛便只管望著她痴看,從未有一毫輕浮之舉。送衣裙送首飾,必有幾套做工精緻的男裝在內。燭影雖技藝上乘到底姿色差了些,院中色藝雙絕者不下五六位,因此她並非大紅大紫。如今,有這般合人心意的恩客時時光顧,不若趁著青春年少從良,以便跳出火坑脫去賤籍得一個好歸宿。
合該那燭影前世有債今生來還,終與藍橋結下這段孽緣。藍橋之妻馮氏數年未孕自覺有愧,又聽說燭影是個清倌人,見丈夫甚是愛她便不再多說。
唯讓燭影困惑不解的是,洞房之夜藍橋依舊要她著男裝,依舊不許塗脂抹粉,甚至要她從即日起不再纏足。還未等燭影想明白,藍橋便又對她說,與她再起個名字喚作“阿愨”,無人時只他一人能叫。等到千金一刻之時,藍橋從頭至尾喚著那個名字,在燭影身上萬般糾纏不去。那燭影破瓜,如何承受得起這般狂採濫摘?先還咬唇忍耐,到後來抱住藍橋婉轉嬌啼低聲相求。藍橋彷彿猛地回到了現實,慢慢退出了她的身體。將她攬入懷中長長的嘆了口氣,伴著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漸漸睡去。
藍橋對這個替身雖不甚滿意,好歹有總比沒有強。尤其見燭影女扮男裝在窗前廊下,或寫字或賞花,那神態舉止竟有三四分像君上,他便感到一陣恍惚。
不舊燭影便有孕在身,藍橋越加的寵愛與她。馮氏也慢慢替她預備著嬰兒衣物,挑選乳母以及生產之事。
至五月時燭影已有八月的身孕。一則調養的好胎坐得穩,二則她畢竟年輕在府裡關得著實煩悶,軟磨硬套的求著藍橋帶她去滄波湖玩耍。藍橋見外頭風和日麗,又體諒她的心情,遂帶著妻妾家人乘轎前往。
也是那燭影的大限到了。偏巧這一日,恰逢令德一家也在湖上游玩。燭影在湘妃簾後遠遠的看見,湖心處的畫舫上,有一雄健威武之男子立於船頭極目遠眺,順口便讚道:“真乃巍然大丈夫也!”藍橋素日還算開明,原也不會在一句話上計較。更何況,說這話的人是他的寵妾。正打算著與她調笑幾句,不經意往外一看,那臉上頓時變了顏色。雖然曉得燭影不過是無心之語,卻是越想越。加上又吃了些酒,便將那舊時的怨氣一併發在了她身上。
那藍橋在家中一貫是溫和的做派,此刻陡然變得面紅耳赤凶神惡煞的模樣,將燭影與馮氏唬的魂不附體。艙中伺候水酒的兩個女使,嚇得低首縮背不敢亂動。馮氏仗著嫡妻的身份,想著燭影平日對自己倒也恭順,於是大著膽子向前勸解。思量丈夫是極愛她的,如今她又有孕在身,有個臺階下罵兩句也就罷了,又使眼色讓燭影跪下。偏那燭影也是要自尋死路,雖然害怕,終究持著往日的寵愛,想著在人前失了顏面,連哭帶訴的回了幾句嘴。
外頭的家人只聽“啪啪”兩聲響,緊接著藍橋又連連罵了幾聲“賤人”一路將燭影拖出艙外。還未等他開口再罵,腳下一個站立不穩趔趄著往旁竄了幾步。在眾人的驚聲呼中,眼睜睜的看著燭影被自己推下湖去。幸而方才因貪看沿岸景色未將船劃入湖心,早有幾個會水的家人趕著跳了下去。人是救上來了,驚嚇之餘胎氣大動。
藍橋見燭影裙下動紅不免慌亂起來,不顧汙穢親自抱了她乘轎歸家,又使家人去請產婆速來,誰知才入府門燭影便已將胎兒娩出。藍橋見是個兒子正歡喜不盡,卻被眼前不斷湧出的汙血嚇蒙了。大夫尚未趕到,燭影連一句話也不曾留下便嚥了氣。那小小的嬰兒彷彿也識得人事,奮力的大哭起來。
烏飛兔走光陰似箭,燭影留下的那個孩子已經十五歲了,藍橋與他起名鳳簫。馮氏亦誕下一對龍鳳胎,取名鳳弦,錦奴。那鳳簫生來便有些沉靜,馮氏憐惜他生母早喪倒肯真心待他好,鳳弦兄妹也同他十分的親近,藍橋更是愛他勝過了鳳弦。
一半是覺得愧對於他,因為自己才使得他失了母愛。而另一半,則是鳳簫的神韻越發的與君上相似了。若說燭影像她到底是個女子,非得換穿男裝才顯得出來,且多少有些女兒姿態。然鳳簫本就是少年,歡笑時便似年輕時的君上,憂傷時更像如今的他。鳳簫自幼便喜歡粘著父親,以至藍橋在外做了兩年的地方官,也將他帶在了身邊。
人的慾望一旦被長期的壓制,只要稍有鬆弛,便如洪水般鋪天蓋地的,沖毀本就薄弱的理智。
藍橋先時還只在暗處窺視鳳簫的舉動,後來趁他熟睡之際守在床前默默相望。因一時的恍惚,終於錯走了第一步,在那微紅的唇上印下了逆倫之吻。事後,藍橋有過短暫的羞愧與負罪感。掙扎猶豫許久,眼看著便要回京述職,若回到家中便少有機會了。於是,多年深埋的慾望終將殘存不多的理智徹底吞沒。到此刻,是聖賢教誨也罷,父子綱常禮義廉恥也罷,皆被他盡數拋於腦後。
第一次,他在鳳簫的茶中下了不少的迷藥。因怕傷到他做好了一切準備,懷著忐忑又激盪的心情顛狂了大半夜。藍橋做得還算溫柔,次日上午鳳簫醒來只覺有些刺痛,還道是昨晚吃太辣的緣故所致,身體略顯疲乏也未曾在意。藍橋暗中窺視兩日,見鳳簫不曾有什麼異狀,遂將懸著的心慢慢放回肚中。
人都說食髓知味。藍橋首次得逞平靜幾日,便又有些心癢起來。在回京途中故意拖延時日,不得已,晚間便宿在了離城幾里之外的遙度別院。
那日恰巧是鳳簫十六歲生日,雖然不曾備得佳餚美酒倒是不缺。是夜父子二人燭下對飲,鳳簫量淺被藍橋狠灌了幾杯醉倒在椅中。藍橋想著那酒原有些烈因此不曾下迷藥,事先已安排妥帖自然無人前來打攪。望著鳳簫面染胭脂唇似塗朱的醉顏,連喚數聲見他依舊睡得深沉。於是,微微帶喘的將他抱起,直奔裡間而入。
第一次的忐忑不安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人慾的充分享受釋放。正當他將身下的兒子幻想成君上,在那裡神魂顛倒欲死欲仙之時,鳳簫因為口中乾渴得厲害清醒過來。
只怕終其一生他也不會忘記那個夜晚。
昏暗的燭光下父子赤裸相見,似有異物侵入,父親面色潮紅,瞪著雙眼驚恐的望著自己,額上的汗水正一股一股的冒出來。四周很靜,靜得只聽見他顫抖的喘氣聲。目光微垂鳳簫驚詫的看見,自己未著寸絲的雙腿被父親分開架在身側,那羞恥的部位緊密的貼在了一處。他雖未嘗歡愛,畢竟已是情竇初開的少年,再怎麼也明白了。
藍橋一路在心裡暗罵自己怎的如此掉以輕心,一面慌亂的穿好衣服。忽然他神情一僵,慢慢回頭望向床上。只見那鳳簫不哭不鬧,渾身赤裸的躺著一動不動。面色慘白呆板,唯雙瞳會隨著自己移動。
藍橋兩三下與他胡亂穿好衣服,至始至終鳳簫便如沒有生命的傀儡任人擺佈著。藍橋使人端了熱水進來,將他裡裡外外擦拭乾淨。只說是鳳簫醉得厲害,自己要親自照顧他。家人都曉得,藍橋極愛大衙內竟無一人起疑,都道是往哪裡去尋這等慈父?
藍橋與鳳簫灌了口茶下去,神情複雜的守在床前。此時已是五月中旬,雖然山中夜晚涼爽,但也不至讓人從心底裡往外泛寒。鳳簫就怎麼沒有絲毫情緒的,一閃不閃的望著眼前的父親。藍橋被他看得如坐針氈,恐懼,後悔,羞愧如同野草般在心頭鋪天蓋地的滋生著。他抖著手撫在鳳簫的額上,反反覆覆的告罪認錯,鳳簫除了眼睛還睜著,彷彿連呼吸也沒有了。
已經耽誤了行程,明日務必要返京面聖的。藍橋在床前守了鳳簫一夜,見他此刻還未醒來,只得吩咐個老誠的家人在屋裡伺候,自己領著其他的人飛馬入城去了。
自君上登基以來,便將藍橋與令德看作了左膀右臂。此次派藍橋任了兩年的地方官,意在要將他擢升為丞相。望著君上和熙的微笑,藍橋一時百感交集。
才下朝,不防自家總管迎面搶上來。看他臉色便覺不妙,果然是鳳簫出事了。
等他領著人催馬趕到別院時,那大夫正提筆寫藥方子,一問之下藍橋便癱倒在地。原來,鳳簫從假山上的涼亭跌了下來,那是園中最高的地方。幸虧有衣服給絆了幾下,人雖無性命之憂兩條腿卻斷了。
深夜時鳳簫清醒過來,微微側目見藍橋面帶欣喜的望著自己。便立即將臉轉向一旁,他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個與自己發生了關係的父親。一直以來他對父親的儒雅風流,錦繡文章十分的仰慕,而藍橋對他亦堪稱慈父。可從那夜之後,藍橋在鳳簫心中的形象,被徹徹底底的顛覆了。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做父親的,怎能對自己親生的兒子做出那種事情?怎麼能夠啊?藍橋為了掩蓋真相只得對鳳簫說,他的母親生前最喜著男裝,而鳳簫長大了幾歲越發的酷似她了。自己是因為太過思念其母的緣故,又加上那晚吃多了酒,誤將鳳簫認做了他的母親,才行下了此等罔顧人倫之事。
望著對自己犯下無可饒恕罪過的父親,在床前又跪又拜涕淚交流的懺悔,那個受到傷害的孩子依舊感到心中不安。沒有明確的開口原諒他,也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過不堪之事。就怎麼無聲的,將所有難言的痛苦悉數嚥下。
藍橋的家事不知怎的讓君上知道了,特遣思政宮使薛上林,帶折傷科的御醫前去診治。數月之後鳳簫其他的傷勢皆已痊癒,唯雙腿毫無知覺。藍橋在京裡京外不惜重金遍尋名醫,以至連偏方也用上了,鳳簫只能由人架著,在平坦的路上勉強走上幾步。
雙重的打擊讓他越發的少言寡語,除了鳳弦兄妹還能讓他多說幾句話,其他的人是一概不予理睬的。藍橋現在,恨不能將這世上所有珍奇之物盡數奉至他面前,待鳳簫又比往日好了不止十倍,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消減他的罪過。那鳳簫與他獨處時無故的便要著惱,藍橋毫無怨言一味忍耐退避,對外人只說是,鳳簫年輕輕的,便將大好前途給斷送了,叫他如何不委屈?若不是隻顧著自己歡喜,縱著他多吃了幾杯酒,也不至早上醒來腳步不穩,失足跌於亭下。他能將怨氣發洩出來便是件好事,做父親的沒什麼可計較。於是,眾家人又對藍橋好一通兒讚歎。
若他從此罷手,鳳簫便不會知道太多的內情,也不會將他恨之入骨。而馮夫人會永遠的被矇在鼓裡,與他夫妻恩愛相敬如賓。可人一旦生了邪念,便如那魔鬼駐進了心中,要想將他趕出去卻並非易事。
次年的某一日,因件要緊的公事,藍橋於午後在昭德殿求見君上。匆匆被憶昔喚醒,君上仍有些睡眼惺忪。藍橋還是首次見他,以這般慵懶中帶著些許嫵媚的姿態,出現在自己眼前。乃至七八天裡,眼前全是當日君上的影子揮之不去。
午間在鳳簫房外,看見錦奴正與他坐著說話。雖然只是淡淡的一抹笑容,因為難得所以顯得珍貴,因為酷似君上,所以藍橋心中的“魔鬼”又在蠢蠢欲動。他躲在自己房裡用頭使力的撞牆,一面低聲痛罵自己是禽獸。不想晚飯後馮夫人對他說,明日同女兒往三聖觀吃齋,兩三日才得迴轉。藍橋聽了又喜又怕,一時竟不曉得如何答話了。
那時鳳弦久在東宮居住,她母女一去便只剩下藍橋與鳳簫在家。一整天藍橋都在告誡自己,萬不可再做此事了。可當月懸中天之時,藍橋終被心魔所控直奔鳳簫住處而來。
這一次沒有迷藥,沒有酒醉,只有未加任何藉口赤裸裸的慾望。鳳簫雖然年輕但畢竟是個癱瘓之人,而藍橋自君上遇險後倒習了些強身之術,對付他顯得綽綽有餘。一切的掙扎皆是徒勞的,只能任憑那人在身上盡情的發洩。不過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聽見藍橋意亂神迷的喚著“阿愨”。鳳簫雖不知他在叫誰,但那個“阿愨”絕不是自己的母親。
人說久走夜路必遇鬼,果然不錯。馮夫人貼身侍女喚作愛喜,她的丈夫王十一也在相府當差。那晚偷偷與人約好耍錢,回房時偏巧便看見藍橋,神色有些詭異的進了鳳簫的院子。因困得厲害又恐被人發現,十一看了一眼便回去睡了。事後想起此事,越想便越覺得有些蹊蹺,遂與他渾家說了,愛喜又將此話傳與馮夫人。馮夫人先時不十分在意,過後靜下來回想此事,也覺得有違常理。便是再心疼這個兒子,也大可不必在深更半夜到他房中去吧?有些事是不能細究的,一旦細究起來便會出現更多的疑點。
馮夫人一想便想到了鳳簫去年摔傷之事。她趁著藍橋上朝之際直入鳳簫房中,揮退女使,先發制人張口便問:“你們父子有何事瞞著我?”鳳簫見著她好不羞愧,又實在想擺脫藍橋的糾纏。只是這種話叫他若何說得出口?馮夫人見他由臉至頸一片緋紅,眼中竟垂下淚來,那手已將身下的衣服快抓爛了。馮夫人看得心上一陣亂跳,極力鎮定下來,慢慢在床沿上坐了,伸手拍著他的肩鼓勵道:“好孩子,你雖不是我肚皮生的,我待你如何想必你也是看到的。你有什麼委屈只管告訴我,我必與你做主。”鳳簫一直忍得辛苦,聽了她的話越發抽泣起來。又恐被外頭的人聽見,忙用手死死的捂住了嘴。馮夫人見他渾身打著顫,哭地傷心欲絕的樣子,心上一發的慌亂了,連連的催他快說。鳳簫定了定神,含羞帶恨將那不堪之實情一一相告。又抓了她的手哭道:“大娘……你……你救救孩兒吧,怎麼想個法子,叫……叫他莫再來糾纏與我了。”自那夜後,鳳簫再無法對藍橋叫出父親兩個字。
馮夫人聽罷哪裡還坐得穩,鳳簫見她搖搖晃晃地似要倒,趕忙使力將她扶住,含淚輕輕地喚了她幾聲。馮夫人將鳳簫的話與自己想的疑點逐一比對,咬著牙罵了聲禽獸,想著怎的將終身託付瞭如此之人,忍不住拿手帕子捂了嘴也哭起來。
好一會子母子二人才勉強止住悲聲。馮夫人又發了會兒呆,猛然起身在床前跪了下去。鳳簫不防嚇了一跳,急得俯下身子來拉她。馮夫人按住他的手鄭重道:“簫兒你只管放心,我既然知道了必不會坐視不管。只一件,對不起你的是……是他,與鳳弦兄妹無干。求你看在我們母子真心待你的份上,千萬不可將此事叫外人知曉。他兄妹二人的前途,便全在你做兄長的身上了。你沒有大吵大鬧,想必也是有這個顧慮在裡面的。好孩子,全仗你成全我們母子了。”說罷又好生的將他安撫一番。
拭乾眼淚方要離去,鳳簫卻忽然問起親生母親之事來。馮夫人如實的與他說了,又道:“你爹……他……他一向寵愛你的母親,再不肯為一句話做惱的。不知那日是怎麼了,竟如邪祟附體一般的嚇人。”見鳳簫不再說話,只得又勸了幾句方出去了。鳳簫伏在枕上哀哀的喚了聲娘,想著若是自己隨母親去了,也不會受此侮辱,那眼淚已將枕上映溼了好大一片。
馮夫人當夜便與藍橋挑明瞭此事,那藍橋作揖下跪又賭咒發誓,再也不會做這種糊塗事了。馮夫人狠狠地道:“你做與不做我攔不住。只是,若將他逼急了拼著與你同歸於盡,你死不打緊,弦兒同錦奴怎麼辦?若是你要殺人滅口,莫說我不會坐視不管,便是他們兄妹也不會在認你了吧?”說罷徑往側屋去睡下。藍橋癱坐在椅中,心下暗暗念道:“阿愨,阿愨,我快為你瘋掉了!”
宮宴那晚藍橋按捺不住,又走進了鳳簫的房內。這一次,他只是在冒著冷汗的額上印下一吻,然後便逃也似的去了。
鳳簫屏住呼吸,手腕輕輕往上一提香拓,可惜心有雜念,那下面的圖案還是有了殘缺。他微合上眼,身子有些脫力的靠在椅背上。這時,有家人在門口回話道:“衙內,有昇平郡王府二公子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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