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啊，問吧。

互相羞辱吧。

他們以往鮮有的幾次見面，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男人大手猛地一拍桌，在寂靜的房間裡炸開“啪”一聲震顫人心的聲響。

女人趕忙喊了一聲：“老李——”

“一個姑娘家，從小到大從來不知道學好！”男人怒聲道，“我跟你媽媽送你來南城最好的高中是為了讓你好好學習而不是三天兩頭只知道逃課！——還有，那衣櫃裡的衣服怎麼回事，為什麼全都扔到底下去？你知不知道那是你媽——”

“老李！別說了！”

……

李輕舟閉了閉眼。

那拍在桌上的一巴掌，就像扇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痛意刀絞一般擰進心裡去。

她忽然覺得呼吸困難，恍惚間又回到了三年前醫院裡的那個夜晚。

眼前景象重重疊疊，女人含淚的雙眼和男人臉上惱怒場景重現一般出現在她面前。

她艱難地吐出一口氣，腳下不穩退了兩步，扶住身後冰冷的牆壁。

是她想多了——

於她而言，時光荏苒三年，一切都沒有變過。

“輕舟……”女人上前來似乎想要扶住她。

被她一手推開。

沒有必要。

她一點也不想再對這段親情抱以希望了。

男人動了動唇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任由安靜繼續發酵。

“我回來只想當面說清楚一件事——無論如何我不會轉學。”李輕舟深吸一口氣，“當然如果你們執意要讓我轉——恐怕以後會天天從老師口中聽到我逃課的訊息。”

“打擾了。”最後她說。

然後拖著如墜冰窖寒冷到不行的身體，轉身離去。

李江陵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外。

他抱著手臂靠在牆上，垂眸盯著對映燈光的地面，在李輕舟目不斜視經過他時，低聲問：“你去哪？”

回答他的，是門口“咔嗒”一聲，極輕的關門聲。

彷彿她只是一個懂禮貌的過客。

又彷彿她從未來過。

她沒有像以往鬧脾氣那樣狠狠地摔門而去——她好像沒有生氣。

李江陵皺起眉，疾步走向門口猛地推開門。

“李輕舟！”他大喊一聲。

而樓道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第七十一章

深藍天幕下又飄起雪花，寬闊馬路車輛川流不息。

李輕舟將校服拉鍊拉到最頂，撥出一口氣，隨著路邊人群，一同穿過那一道道經年累月嚴重掉漆的斑馬線。

不遠處南城一中東西兩校區，教學樓燈光整齊劃一地亮著。她邊走邊數，找到自己的班級，面無波瀾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低頭自嘲般笑了聲。

從來都覺得校園生活枯燥乏味，可細數以往，竟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覺得學校真是一個安逸的地方。

只有在學校按部就班聽課學習，她才沒有時間去品味那殘破不堪的親情關係，沒有時間去假設如果他們真的有冰釋前嫌的那一天，一切會變成什麼樣子。

校門口馬路邊立著一個長髮女生，一手鬆鬆垮垮拎著書包，逆車流向馬路上張望，眼睛掃過一輛又一輛因載客與她擦身而過的計程車。

這明目張膽半道逃課的架勢，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莫安。她身上穿著深色棉服，這讓沒穿外套的李輕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寒氣直衝鼻腔，緊接著打了個噴嚏。

莫安轉過頭，兩個人的目光就這麼在半空不尷不尬地對接。

“要走了？”鬼使神差，李輕舟問道，“能蹭個車嗎？”

在對方沉默但卻無比明確的“你怕是有病”的眼神下，她掏出空空如也的校服上衣口袋：“沒帶錢。”

又掏出同樣空空如也的校服褲子口袋：“也沒帶手機。”

莫安：“……”

四個口袋白色內裡在風中飄搖，場面略喜感。

莫安目光重新挪回馬路上：“傻逼。”

李輕舟：“……”

好吧。

是挺傻逼的，大冬天穿成這樣就往外跑。

因而她半個字都沒反駁。

最後兩個人一起坐進了開著空調的計程車裡，大約十分鐘的車程，到達目的地。

司機大叔對著燈光看了眼莫安遞過來那張人民幣的數值，忙降下車窗：“小姑娘先不忙著走啊，還沒找你錢呢！”

“帶她轉一圈。”莫安敲了敲後車窗，如是說道，“在那價格範圍內，去哪兒都行，您看著辦。”

李輕舟：“……”

倒是大方。

窗外是富麗堂皇的別墅區。

李輕舟隔著有些氤氳的車窗看了眼莫安轉身離去的背影，轉頭從後視鏡對上大叔莫名其妙的眼神。

大叔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一眼就看出這兩個一路上沒說半句話的小姑娘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笑了笑：“你們兩個是好朋友吧，怎麼，鬧矛盾啦？”

李輕舟含糊應了一聲。

這事解釋起來有點麻煩，索性背鍋。

大叔繫著安全帶，費勁巴拉地扭著身子勸解，像極了操心挑食小孩長不高的家長同志：“我看她也不是真生你氣，要不怎麼還替你付錢呢。”

他抽出一沓面值不同的票子，數好數值挨個抽出來：“來，小姑娘，把錢拿好，跟你好朋友一起下車去吧。”

李輕舟：“……”

見她半天沒有動靜，大叔抻在半空的手又掂了掂：“拿著呀，再不追她可就走遠啦！”

李輕舟提了提唇角：“其實——”

其實不是這樣的。

車門忽然被重新拉開，將她後頭的話就此截斷。

夜風嗖嗖地往車裡灌，吹得李輕舟一個激靈。從她這邊向車門外看去，只能看到莫安未被車頂邊沿擋住的半張臉。

她身上棉服依然大大剌剌敞開著，手裡依然鬆鬆垮垮拽著書包揹帶。

李輕舟下意識往座位兩邊看了兩眼，眯著眼睛尋找她是不是落下了什麼東西。

“進去坐坐再走吧。”卻在不期然間，聽見莫安這樣說。

·

莫安的房間和李輕舟想的很不一樣。

滿以為能夠染出一頭粉色的女生，房裡必定裝扮地像座城堡或者堆滿充斥少女心的洋娃娃。再不濟，整體色調也得是明亮可人的。可是——

李輕舟看著眼前這一片灰黑色調，不由愣在了門口。

房間陳設倒是十分簡單，相對來說結構最複雜的也就是進門最左側的小吧檯。臺前像模像樣放著幾個高腳椅，臺後櫃子陳列著五光十色來自不同國家的酒瓶。

莫安錯開她進到房間，老友一般頭也不回地說了句：“記得關門。”然後脫掉外套校服，隨手往地上一扔，徑自去吧檯取了幾瓶酒擱到光潔的大理石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