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葉先生怎麼會那樣喜愛她們?
“說句喪氣話,眼下是你先發制人,免了煩擾。不然的話,興許真就得答應北廖的條件,讓你娶了北廖的女兒。你回來之前我想過了,真到那一步,又能怎樣?你便是死活不同意,我恐怕也會勉強你。做孃的,為兒女怎樣都行,但也得承認,有自私狹隘的時候——我只要你安穩,保住前程。
“至於我,是娶兒媳婦進門,又不是娶她的孃家。外面的是是非非,自有你們應承,我身居內宅,如今做個盡責的主母,來日做個好婆婆,不過如此。
“說到底,南廖就算有不足之處,總不會比北廖更惡劣。”說到這兒,她沮喪地嘆氣,“我們家又算什麼?人家是不知情,若是知情,怕要躲得遠遠的。要等你當家做主之後,才會成為真正的好門第。”
聽了這一席推心置腹的話,程詢默然片刻,展臂攬住母親的肩,“娘……”
不是不失落、難過的,母親所說的關乎自私狹隘的言語已經表明,前世就算父親沒用謊言矇蔽,母親仍會選擇讓他娶廖芝蘭。
母親要的,是他安好,是他有錦繡前程。她不能坐視他從高處跌落。
前世,如果母子之情沒有在幾日間決裂,如果可以這樣坐下來,說一說心裡話,那他會不會對母親多一些諒解,少一些冷漠?
沒有過,從沒有。疏離、僵持讓彼此的恨意滋長,他終究成為母親一生的恨事。
又或許,母親前世也曾這樣難過痛心,只是,他不曾看到。
不會看到。
很多年裡,雙眼在家中是盲的,不想多關注任何人一眼,不想再與任何一個至親靠近:起先確定,自己遲早成為家族的眾矢之的;後期則確定,自己會離開、放棄。
前世一件舊事,想來有些酸楚——
程譯成婚之後,他以公務繁忙為由,自行免去昏定晨省的規矩,踏入垂花門內亦是來去匆匆。
程譯的長子四五歲的時候,他偶然去後園的花廳待客,看到孩子笑嘻嘻跑在石子路上,脫口問道:“誰家的孩子?”
程譯當時離他只有幾步之遙,聽了愕然,過一會兒,竟紅了眼眶。
下人愣了一陣才回話。
他解嘲地笑了笑,說了句挺招人喜歡,舉步去往花廳。
“哥……”程譯哽咽著喚他。
他轉頭,歉然一笑。
程譯說:“你該有多孤單……”
他不在意地擺一擺手,“哄孩子去吧。”
他不孤單。
他只是在家中成了無心的人。
程夫人不知長子所思所想,牽出笑容,道:“不說這些,說些高興的。廖二小姐的事,就照我的意思辦吧?最好年前就定下來。”
程詢斂起思緒,“您是不是把廖大小姐忘了?”
“沒有。”程夫人道,“那邊實在介意長幼次序的話,我好生與廖大太太走動著,看能不能先交換信物。”說著目光微閃,笑起來,“提親是勢在必行,萬一別家搶先定親怎麼辦?要知道,來程府上學的閨秀,除了凌家小姐那種走人情的,才情必是出類拔萃——外人都會這樣想。”
這倒是,真可能有人跟他搶怡君。程詢用指關節颳了刮額角,再不遲疑,“聽您的。”
程夫人笑出聲來。
母親要兩天後見怡君,隨後下帖子,最快也要四天後去見廖大太太。還好,他有足夠的時間見怡君,與她相約餘生。
她不會猶豫甚至反對吧?——開端不同,前世初見的彼此,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較量學識,展露的是張揚、鋒芒、敏銳的一面,今生目前為止,展露的卻都是內斂、柔和的一面。
萬一被滿口回絕……臉往哪兒擱?
廖彥瑞與廖文詠走出程府,舒明達迎上前來,笑著打招呼:“廖大人、廖大公子,這才出來啊?”
廖彥瑞看到他身後的幾名錦衣衛,心下一驚,“舒大人怎麼會在此地?”
“有可抓可不抓的一兩個人,我喝著風等信兒呢。”舒明達玩味地一笑,“眼下沒事了。”又對廖文詠道,“明日晚間我得空,在府中等你。”
廖家父子明白了:如果今日不肯認命,舒明達便要尋個由頭把他們抓到錦衣衛所。落到舒明達手裡,不出三天就能丟半條命。程詢那句“見到舒明達”,敢情是在這兒等著他們呢。
他們誠惶誠恐地寒暄兩句,忙不迭上馬車離開。
回到府中,走進垂花門,翹首等待的文氏和廖芝蘭迎上來,異口同聲:“怎樣?”
廖文詠轉眼看著別處,默不作聲。
廖彥瑞像是沒看到她們一樣,繼續往前走,過了一會兒,無力地言語隨風傳入母女兩個耳裡:“完了、完了……”
文氏身形僵住。
廖芝蘭雙腿一軟,跌坐在地,森冷的寒氣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這一晚,怡君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睡。
臨睡前,羅媽媽溜過來告訴她:“這一段,有幾家上門提親的,其中兩個是公侯之家。大太太如今出門,都是去相看別家公子。她說不管怎樣,進臘月之前,都要把您和大小姐的親事定下來。”
她本來只是大太太的心腹,這幾年在怡君恩威並施之下,成了姐妹兩個的眼線,有要緊事就來通風報信。
怡君聽了,睡意全消。
她先前以為,母親怎麼也要等到明年再張羅她的婚事。這兩年,因她上門提親的有幾家,母親都以長女親事未定婉拒。現在倒好,要把她和姐姐一起打發出去。
就為了沒攔住去程府的事?瞧那點兒心胸吧。
她氣惱地腹誹著。
姐姐對商陸,並沒完全死心。而試探商陸一事,她沒抓緊辦,只讓款冬去敲打了他一番。不想利用商陸打擊廖芝蘭,萬一他跟廖芝蘭是同類,來往之後同流合汙怎麼辦?廖芝蘭豈不是多了一個幕僚?這種意外決不能發生,會讓姐姐膈應一輩子。
現在母親來這麼一出,她就得抓緊走下一步棋。
至於自己,定親的話……程詢的容顏在腦海閃現,再不會有比他更出色的人,再不會有讓她時時想起盼望看到的人。
可這又有什麼用?她煩躁地翻了個身。
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或許他對自己只有一點點的賞識?如果他的感觸與她一樣,就該有進一步的表示。難不成還要她先說?想得美。就因為他比她有才?誰家也沒這種道理。
不琢磨他了。想想怎麼讓母親消停下來才是燃眉之急。
可母親那個人,認準什麼就一根兒筋,撞了南牆都不回頭。例如成婚這麼多年,一直與姑母不合。
姑母膝下沒有子女,守寡之後,一度因為思念亡夫病倒在床。父親想,總睹物思人的話,沒個好,就把姑母接回來住了一年。母親一直明裡暗裡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