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的熟悉身影,高冠廣袖,長衣勝雪。“嘉南。”她提著裙裾,飛快的踩著溼漉漉的衰草奔了過去,撲在他的懷裡,用手勾住他的脖子,眉目間止不住的笑意,“原來是你下凡來了。”
嘉南有些縱容的抱著她,高貴淡然的眸子裡一瞬間全是歡喜的神色。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尋聲望去,星海這才看見了她--長達五百多年的歲月裡第一個碰見的妖,美極也媚極,在疏雨中更增得楚楚動人的嬌柔,惹人愛憐。然而,此時她的神色全是驚詫,五官變形得略略有些可怖。
嘉南輕輕放下了星海,向前一步,淡淡的說:“玉面妖狐,我們不要打擾聖女。”左手捏個訣,口中念念有聲。又是白光一閃,星海面前的兩個人,或者更確切的說,一仙一妖,均已消失不見。
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異常的氣息。星海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在雨中孤獨的等了很久,很久,等不到他們回來。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薄薄的單衫全被淋透。然而,她只是等著。
背後默默的撐過來一柄傘,遮住了暗晦的天空。
星海不必抬頭就知道是他。聽到動靜後追蹤而來,他應該全看見了吧。
殺手乙什麼都沒有說,只把瑟瑟發抖的她用力摟在懷裡。那一刻,他的肩膀是那樣的結實,而且懷抱是那樣的溫暖。
積雲上逆風而立的那個人,淡定的眸子裡忽然滿是很深很深的悲傷。
殺手乙抱劍而立,眯著眼看矇矇亮的天光中彌散的縷縷炊火,悠然問道:“舒服吧?”修羅場裡,早起的少年男女排列成行,開始每日必修的功課。偶有兵器的光芒對映到山頂上,冷冰冰的,璀璨耀目。隊伍的最末,桑憐兒舉著碩大的一把鋼刀,有模有樣的比劃著。
星海閉上雙眼,張開雙臂,大口呼吸。早晨的空氣是溼冷的,強烈的刺激著口鼻,卻自有一股草木的清新氣息,使人從頭清爽到腳。於是愜意的點點頭,捨不得睜開眼睛。
殺手乙展開雙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我喜歡這種感覺,山風吹著你,像在湛藍的天空中翱翔一樣,自由自在。所以每天我都會到這裡練劍。”
星海做了個飛翔的手勢,把手探到他的面前,依然不肯睜眼。
殺手乙點頭道:“是的,在夢裡,我知道飛翔的感覺。”……緊緊握住誰的手?在柔軟潔白猶若棉絮的雲朵裡穿行飛躍。俯瞰下去,高山大川全部濃縮成袖珍的映象。忽然間,電閃雷鳴,天兵湧現。他從高空無止盡的墜落。是誰伸出的但無法再企及的手?淚水模糊的臉龐,唯有一襲白衣如雲般翻湧,看得真切……
他定定神,續道:“幽風谷並不是這個山谷的名字,只是江湖上的稱謂,或許是我們這些殺手的代號。這個山谷原來名叫聽翠谷的,是不是很好聽,不陰慘慘的嚇人了?”他頓了頓,微笑,“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殺手甲似的話多了。”話未說完,殺手乙目光一閃,轉身抄劍在手,劍華閃過,直指林木深處,低喝道:“什麼人?出來!”
“在背後說我壞話被我聽見哦。”遠處一株碗口粗的大竹上蕩下殺手甲,猶自掛著懶洋洋的笑容,“喂!老朋友嘛,不要每次見到我都跟欠了你債似的。我又沒搶你老婆!”身形甫動,已至近前。
殺手乙前踏一步,遮在星海身前,沉聲道:“何事?”殺手甲表面上大大咧咧,做事極有分寸。他決不會無緣無故尋來,難道是衝著星海而來?毀壞禁地,鬧出這番大的事來,真不知一向嚴厲的谷主怎麼會到現在還未處置她?昨夜不放心無法安睡,才會看見她悄悄離開,才會替她收拾了守夜之人,才會看見她傷心落淚的一幕。如此撲朔迷離的她哪……為何自己會這般不自覺信任她,維護她?
殺手甲收起頑皮胡鬧的神色,取出一塊方方正正的紫竹牌,附著一頁薄薄的信箋,恭恭敬敬的遞給殺手乙,道:“谷主有令。”
殺手乙亦是正色,插劍還鞘,畢恭畢敬接了,展開信來揣摩了半晌,問:“還有什麼吩咐?”隨手一捏,碎紙片紛紛揚揚的漫天散去,落入枯黃的草叢,消失不見。
“沒有。”殺手甲不忘多說幾句,“這次的任務,谷主看上去有些憂心呢。是很棘手的點子吧?”
殺手乙沒有回答。這個時間,派他去殺這麼一個人。實在是太不湊巧。莫非是調虎離山之計?一顆心忽的沉了下去。明知這樣的揣測是不該,無法阻止自己不這樣猜想下去。可是料想不至於吧?除他之外,的確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殺手甲見殺手乙沉吟不語,拍拍他的肩膀,好笑道:“從來沒見過你這番婆婆媽媽。也罷,你的寶貝星河,我替你照顧了就是,保證到你回來毫髮無傷。”他敢於這樣保證,自然是得到谷主的授意。
殺手乙重重的還拍了一下,冷峻的面容緩和許多,道:“多謝!”倒提著劍,頭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殺手甲在他背後齜牙咧嘴道:“什麼時候你這樣謝過我,呵呵。可是也不要打這麼重嘛,很痛的……”邊羅嗦邊轉過身來,空空蕩蕩。星河呢?方才尚在的。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殺手甲的房裡滿滿一面牆的書籍,充斥著異常好聞的紙張味道。金色的陽光從窗欞透射進來,淡淡的灑在書桌上,有種近乎聖潔的靜謐。星海左右兩手各捧著一本,飛快的翻閱。腦袋下又枕著若干,以一種極其舒適的姿勢臥著,隱匿在雜亂無章的大書堆下。殺手甲跑遍全谷,終於在自家院落髮掘出她,又是心痛又是好笑,一把想扯她起來,“喂!你弄亂我的書了。”
星海伸出右手食指,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重新埋首進故紙堆。
殺手甲無奈,跌坐在藤椅上,悲嘆道:“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哼,未必。”天曉得凌玥什麼時候掩進門來,瞪了他一眼。“少羅嗦。開飯了。”雕花食盒重重的砸在案几上。湯汁飛濺出來,濺得他滿身都是。凌玥視若不見,把四菜一湯一一端到他的面前。清一色的,紅燒豆腐,麻辣豆腐,油炸豆腐,小蔥拌豆腐,豆腐清湯。連吃三天豆腐了,殺手甲當場想撞牆暈死過去。
凌玥把竹筷遞到他手中,嬌笑道:“喜歡不?”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得他一陣發毛。
“喜歡,喜歡。”殺手甲只得苦笑。
“既然喜歡,就全給我吃了吧。”凌玥笑得越加的嫵媚。托腮在他對面坐了,看樣子不吃完必不能善與。
這女人,花樣百出,喜怒無常。難怪未婚夫會棄她而去。殺手甲心裡暗罵了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此話不假。”心不甘情不願的向滿桌豆腐伸出筷去。
深夜。一勾曉月。
幽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