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平衡的地步。
四周溫度很低,姐妹倆冷得直打顫,子仟說:“咱們走了,爸媽怎麼辦?他們還等著咱們回去過年呢。”
“哎,別說了,”子伊嘆氣。
過了會兒,子仟又開了口:“我可憐的寶玲寶瓏……謹言大概會續絃,希望後媽能對她們好些。”
子伊不願意再去想這些事了。死亡本來就夠可怕了,為什麼還要讓她們慢慢等著那個時刻的來臨,她從沒想過她會有這麼長的時間去回想那些事情,然後覺得萬分後悔。
子仟問她:“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捱打時,媽媽總是護著我,而你卻在一旁哭?”
子伊眨了眨眼睛,淚水一點點掉了下來,她只嘆了口氣,什麼話也沒說。
子仟說:“我當時很開心,覺得自己是被喜歡的那一個。可長大之後,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子伊,對不起。”
“哎,這有什麼關係,”子伊知道,只要忍到那一刻,就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了,總能熬過去的。
子仟又說:“沈先生那麼愛你,我很羨慕。”
子伊竟是啞口無言。
她感到自己一直在壓抑著的某種恐懼又重新湧了上來,那種強烈的悲哀感幾乎要令她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地獄。她這一生費勁掙扎,她極力想要擺脫這樣軟弱無力的角色,而這一刻真的要到來了,可她沒有一點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只是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被愛的,她的離開會傷害到那些仍舊記掛著她的人。
子伊小時候唸的是教會女校,所以這一刻,她唯一來得及祈禱的話便是:“上帝啊,請保佑沈路一生無憂。”
☆、尾聲
後來的事很難講清楚,對沈路來說,子伊是他以這一身份生活下去的唯一牽掛。子伊死後,他什麼事也沒做,學校沒去,信件不回,甚至子伊父母那邊他也沒有一點聯絡的慾望。
他簡單拿了點東西,打算去湖南找紀羅洋,在這之前,他先去上海轉火車。許之和倒是很熱心,沈路並沒有聯絡他,他卻派人接他去家裡,那一路的風景,和當年他們帶子伊回去時的一模一樣。
上海灘閃爍的霓虹燈映在車窗上,影影綽綽。他記起那天晚上,子伊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靜得多,她甚至不願意回家。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呢?他記得那種憤怒的感覺,他給趙熙辭寫了信,說會對子伊好。
但她終究還是離開了。
許之和一心要勸慰自己的朋友,他說:“逝者已逝,你不能總沉浸在悲痛中,生活還在繼續。天下何處無芳草啊,弱水還有三千呢。”
沈路難得覺得好笑,他想說這傢伙要是好好唸書,就不會拿這種話來勸人了。
告別了許之和,他坐在火車上時,忽然想到,很多人彼此已見過最後一面,只是當時不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那邊紀羅洋幾乎是泣不成聲,他本不知道這噩耗,還為子伊的信糾結萬分。沈路告訴他這個訊息時,他緩了半天沒緩過來,沈路相比之下反而冷靜了些。
之後紀羅洋把子伊那封信給了他。熟悉的字跡,還有邊角上浸溼的淚痕,沈路知道自己是無法走出來了。
子伊問紀羅洋,沈路為什麼要娶自己呢?他又不愛她。她說她不相信了,她說她真的很傷心。她說無論什麼理由,都請告訴她,她能接受。
沈路這種低落的情緒持續了很久,他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致,直到紀羅洋學校的校長費勁千辛萬苦把參加學生.運動而被當局抓進監獄的學生們保了出來。
沈路在名單裡看到繼尋,他於是說服紀羅洋去和校長提這個要求,多保一個人。
而當繼尋見到沈路時,他臉上的驚訝好半天也褪不下去,最後,他呆呆問了句:“老師,您難道是組織派來救我的?”
沈路看著他,沉默了會兒,只問:“你難道不覺得對於組織來說,他們擔心的不是你的生命安危,而僅僅是你會不會把事情說出去?”
繼尋眼裡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沈路於是煞有介事地總結道:“你不適合做這樣的工作。”
沈路說這話並沒有考慮太多,他只是覺得繼尋太天真,政治這事不是他能夠應付得來的。到頭來傻傻被一些深具感染性的語言煽動,付出的代價卻遠遠超出預期,實在不值。
繼尋卻是搖搖頭:“沈先生說的是。但我並沒有把這當做職業。也就無所謂付出與收穫。”
沈路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他心裡其實有點羨慕。很少有什麼事能夠讓他傾盡全力,所有一切他都覺得無趣,他難以相信有什麼東西能夠給予人這樣大的力量,能夠支撐起一生的生命軌跡。
他明白子伊為什麼喜歡繼尋,這樣單純而有目標的人的確很難讓人忽視。可繼尋原本可以有更為出色的人生。無論家境、品格與性情、學識與能力,繼尋都算人才。他可以有安定的生活,美滿的家庭,可以同時具備才華與讚許。可這樣完美的條件他卻用來做一件難以說是否會有回報的事。或者說這樣的事業,就算有回報,他有生之年很有可能也是看不見的。
沈路有點惋惜,更多的卻是佩服。
他像是看到幾百年前的自己,幼稚而過於理想化。曾經他看不起這種冒著傻氣的熱情,而現在他覺得這才是真正值得讚揚的。沒有人能輕視一個為夢想付出一切的人。
繼尋後來去了北平,繼續他哲學研究的專業興趣。而隨著戰事吃緊,很多大學都遷往了內地,沈路也和紀羅洋一起去了重慶。
他和繼尋一直保持著信件聯絡,但他一直沒有告訴他子伊的事,繼尋大概出於避嫌也從來不主動提。直到有一封信,沈路對他說了子伊的情況,但沒有收到回信。自此以後,兩人斷了聯絡。在那個資訊並不通暢的年代,很難說這種失聯意味著什麼。
那次,在去往重慶的火車上,沈路看著窗外稻田,水稻一片片金燦燦的,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搖擺著,像海一般微波盪漾,悠閒而隨和。簡直難以想象這裡曾經遭遇的戰禍,簡直難以想象戰爭將會給這片土地帶來什麼。畢竟這一切看起來這樣安謐。
遠處山林綿延起伏,層層疊疊碧綠青蔥,天空澄澈蔚藍,秋季陽光正好。這裡千百年來一直如此,承載著人們的期望,一年年豐收與團聚,彷彿接下去也當如此。
看著這樣的風景,沈路想起繼尋,忽然就明白了。自己那些顧慮和那些不甘,在這世間萬物面前竟是那般渺小。
直到很久以後,有人仍舊會疑惑,在那樣一個連生計都成問題的時代,為什麼會有人有這樣的理想。在那個一切都剛剛開始的時候,沒有人知道自己認同的道路能否走通的時候,就有那麼些人義無反顧地上前了。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