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何信跟宿舍裡的人出去吃飯。眾夥兒吃得圓圓滾滾地步行回來。老二跟老三勾肩搭背地在喊著小瀋陽的《好兄弟》。叫一個鬼哭狼嚎。每過一寸,便帶起方圓十里連綿起伏的犬吠聲。老大跟他媳婦通話。特傻缺兒一個,把胳膊伸得老長,遞到田野間,說讓他女朋友聽聽這城市裡沒有的天籟之音。
結果,老二跑過來,對著手機打了個心滿意足響嗝。仰天高喊,“痛快至頂大快人心!”
打鬧的嚎叫遍佈整個繁星閃爍香桂飄遙的夜空。
回去的時候,何信過去大媽那兒一趟。村裡人早睡早起,早就門簷掛涼燈了。踮起腳尖往裡面看了看,也是黑乎乎一片。
何信往回走。回到宿舍,裡面怨聲一片。
老三的咆哮老遠就聽見了,“操他媽的真事兒!”
接著就是老大的接腔,“孫老頭肯定精蟲上腦了!”
聽到孫老頭的名字,何信大約也能摸個大概。孫老頭是他們的導師兼職設計原理教師。他的課特嚴,不許睡覺,聊天者死,開機必亡,他上課要看到底下每個人學生的眼睛是卜靈卜靈的求學精神上進意志閃個不停。
何信問,“怎麼了?”
老大憤恨道,“明天咱們六點集合,操他大爺的孫老頭要帶我們!”
何信點點頭表示瞭解就收拾衣服洗澡。洗完後又畫了會兒畫,打牌輸了錢的老二跑過來瞟了兩眼,“喲,么子最近少畫側臉了哈?”
何信頓了頓,然後認同點頭說,“是有一陣沒畫了。”
晚上12點多了時候,集體上床睡覺,為了明天能精神飽滿欣欣向榮天天向上地迎接苦逼又欠操的一天。外面蟋蟀蟲子還在演奏著不知名的樂曲。夾著桂花味兒徐徐飄進了大開啟著窗戶的農宿裡邊兒。
何信手裡握著手機,打開了資訊。想了會兒,還是把裡面早已經打好的明天不能應約的資訊發出去。原本以為這麼晚了,對方肯定睡了。可惜何信並不瞭解彭懷。那貨可是貨真價實的夜貓子。一分鐘不到,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那改天吧。}
多利索的回覆。沒責備,沒詢問,沒埋怨。麻利得不得了了。可是,何信心裡頭卻有點兒不自在,說不上什麼感覺。就是胸腔裡頭的氣跑不上來。
何信放下了手機。側身而躺背對著手機閉目。過了會兒,身後的手機兀自兒震動了。何信迅速回身拿起手機看。
{昆明的昆字怎麼寫?}
何信先愣了愣,然後眼睛眯了起來,笑了。
{一邊兒涼快去。}
這種顏色笑話,老三可喜歡說了。開始何信不懂,老二問他,老三女朋友每次來咱們宿舍幹嘛的?何信想了想,儘管臉上的表情沒變,耳根泛卻紅了一片。
{想不到你小子還挺色的哈!這也懂!}
何信眼眉還保著笑意的餘溫,{一般。}
兩人不著邊地天南地北地聊著天。偶爾比鬥一下冷笑話的功力。偶爾扯扯淡。反正話題不需要絞盡腦汁,就能順其自然地順溜下去。直到,何信手裡還握著手機就睡著了。螢幕裡還閃著還留著一條未讀的資訊。
第二天,眾夥兒在老二操他大爺的咆嚎中連滾帶爬地洗刷趕過去了。跑到集合地,不出意外,孫老頭正在玩命兒地罵人。罵得臉紅脖粗。突地,字眼達到某個尾音的時候,光榮破音了。整個場子死一般的寂靜。蟬叫嘶鳴一遍又一遍地迴盪在綠油蔥蔥的田野間。
然後,撲哧一聲。終於有人忍不住在胸腔裡即將迸發漿溢的瘋狂笑意了。接踵而來是捶地飆淚拍桌狂笑的取笑聲。孫老頭看著底下的學生都往死裡笑。臉上紅一片白一塊青一坨,煞是讓人爆發了端椅子託下巴突眼珠的觀賞慾望。
這世界,有些事情是等價交換的。樂極生悲,盛極必衰。這是古往今來的鐵道理。他們剛才怎麼往死裡笑,孫老頭現在就怎麼往死裡整。哀怨連天。
何信甩了甩髮酸的手腕。老二跟老三早就藉著中暑的藉口溜了。側頭看了眼對面趴在畫板上睡覺的老大。覺得自己也有些發睏。太陽在頭頂上火辣地燃燒著,榕樹枝頭夏蟬聒噪。朝池塘裡看,甚至能看到水面蒸發升騰的水霧。整個村子被熱浪籠罩著,景物線條彎曲扭動。幾隻鴨子在涼棚底下忽悠著遊蕩。
何信眨了眨眼,使勁看著前面被熱浪扭曲的屋簷底下朝這晃盪過來的人影。近了,只瞧得見那口白森森的牙齒。
彭懷爽朗的聲音響起,“在這上課呀?”
孫老頭鐳射一樣的視線往彭懷身上掃射,“找誰?”
彭懷笑眯眯一副謙虛老實巴巴的村裡人模樣,舉起手裡拎著的點心,點頭哈腰,“老師我久仰您大名了,今兒知道老師在這,特地過來給老師送點心登門拜訪。望老師笑納。”
孫老頭盯著彭懷眯了眯眼,片刻擺手,“不了,你回去。”
聞言,彭懷的臉一下子就垮了,好不痛惜,“別啊老師,我這是真心誠意地給您拜訪的!您大名在我們那村裡頭可響鐺兒了,這些點心都是咱們一片心意。要是——要是您不接,我回去如何交代!我還有什麼顏面回去見鄉親父老!要不——要不我就長跪不起了!”
聽完彭懷一席話,眼看他掩臉而泣,孫老頭有些慚愧又有些自我膨脹,優越感胖啦胖啦地完外冒。可是多年堅守的貞節牌坊哪能那麼容易讓彭懷摧毀,架上欲拒還迎姿態,“這——這似乎不太合規矩——”
後面的學生知道解放有望,連忙起鬨,“老師,這人真心仰慕您!不能辜負了人家一片心意呀!”
“您這要是不接,您要人家回去怎麼交代?這村裡人就這麼幾戶人家,這事兒要是沒法交代,以後子孫後代也必要受人唾棄了!”
孫老頭動容,身形動了動。彭懷眼兒尖,合著時機連忙把點心遞上。孫老頭猶豫了片刻便面容為難地接上了。彭懷特體貼地湊上去,“老師,您這快趁涼吃,這豆腐花在咱們這裡特出名,都是本地人親手磨的。等會兒被太陽曬熱了就沒那滋味兒了。”
孫老頭看著手裡冰涼冰涼的豆腐花沉吟了半刻,抬頭對底下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學生擺手道,“那今兒的課就散了。明天繼續。”
歡呼聲響徹酷熱乾旱的盛夏藍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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