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來,靳尚已經不見了,我披了件袍子徒腳走到院子裡,一揮衣袖,殘花上又生出新的枝椏。
鵺在我頭頂盤旋了幾下,我從他嘴裡拿下小帙卷,上面寫著:忘憂草。
原來是忘憂草,很久很久以前倒是聽說過,傳說中忘憂草服食一次記憶就會變淺,服食二次記憶便無法連貫,服食三次,便是前塵皆忘,且無藥可解。
“這藥可是與那楚羽民有關係?”
鵺長叫了一聲,又在我頭上旋了三圈,我點點頭,“我就知道,好了,暫且沒事了,你先去吧。”
待鵺走後,我輕輕撫上彼岸花,笑道:“你就那麼想讓我忘記你嗎?怎能狠心到這個地步呢,怎能對我這般的狠心。”
忽地心臟口一陣鈍痛,我皺著眉站起來,卻突然腳下發軟癱倒在地上,心口痛地似乎要自己絞殺了自己一般。
如果一開始便拿這忘憂草給我吃,那麼後來是不是就天下太平了?
誤了我一世又一世,讓我在人世間徘徊了上千年,不知哪一世才能是終點,也已分不清自己想要的結果究竟是什麼,一世等待一世悲哀,世世等待換來的也無非是世世哀。
忘了你又如何呢?忘了你便不能再纏著你了罷,我這上千年的怨靈,要是想糾纏你,你就算再加上你那江湖大俠也確實不能奈我何。
那多麻煩,直接下毒給我,最好是能灰飛煙滅的那種,不是更省事嗎?對了,你從來就不是個絕對的狠心人,畢竟我養了你那麼多年,你也不忍殺我,是吧?
明明說好的不再為你動情了,卻忘了情難自己。
天地似乎都變得遙遠,我周身冰冷,卻動彈不得,彼岸花瓣像雪一樣地紛紛從天而下,我用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將自己掩埋起來,卻依然是不可抑制地渾身顫抖。
“如願!”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人從雪地裡抱起,我意識模糊,卻依然感覺的到那是靳尚,但恍惚地厲害,已是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現實,也分不清抱著我的究竟是養大我的靳尚還是我養大的靳尚。他的胸膛溫熱,我努力朝那片溫熱的地方靠去,不能停止地叫著“靳尚”,卻絲毫不能減少心口的疼痛。
我清醒過來時,已是日落西山了,我縮在靳尚懷裡,靳尚看著我發呆。
我眨了眨眼,輕輕搖了搖靳尚,靳尚回過神來,眼眶瞬間溼潤,將我摟得更緊了些,“如願!還好你沒事,我還以為你,還好,還好……”
以為我被你毒死了嗎?我不禁冷笑,這世間最毒的從來不是毒藥,而是人心。
“如願,你可知什麼最令我害怕?”靳尚將臉埋在我頸間,喃喃道:“從前,我總是什麼都不怕,總以為這世間之事沒什麼能奈我何的,直到我被你從雪女的幻境中救醒卻發現你閉上了眼睛,任我怎麼喚你你都不醒,那時是,今日也是,我本在山中打獵,忽見天上竟下起了彼岸花,我急忙跑回來,卻見你被花掩埋在地下,也是怎麼叫都不醒,這便是我最害怕的,我是真得害怕,害怕你會離開我,害怕你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著我,如願,我是真得害怕,如願。”
我有些愣怔,心臟又開始微微的發疼,我覺得他的演技實在太好,好到讓人總想信以為真。他總是這樣,先將我捧得高高的,最後再毫不留情地重重摔下。
我抬手回抱住他,輕聲道:“我只是突然記不清你前世的樣子了,真是奇怪,明明記了上千年了,一夜醒來卻是想不起來了,很多事也是迷糊,總也記不真切,連你小時候的事也有些模糊,就突然害怕了起來,我其實也有最害怕的事,我最害怕的便是,”我輕輕抬起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忘記你。”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靳尚明顯的僵硬,不過片刻後,他便又回覆正常,彷彿還有些喜悅,他繼續將臉埋進我頸窩處,道:“忘記我也沒關係,你忘了我便讓你重新再愛上我,只記得我,也只愛我。”
“哪有那般的容易?”我苦笑道,“忘了便是忘了,就算你說與他聽他也只當是別人的故事,最苦地從來都是記著的那個。”
“那就不說給他聽,也不讓他再遇見別人,讓他的世界裡只有我一人,讓他除了愛我別無選擇。”靳尚起身看向我,眼神甚是篤定。
我無力再與他爭辯,嘆息道:“我累了,睡吧。”
幾生幾世都過去了,朝代都不知更迭了多少次,那一世的靳尚和熊祗不見了,便會遇見尚香與望月,尚香與望月也離開了,還會有另一個靳尚,甚至是楚羽民,久遠的往事都化作了歷史的塵埃,誰都不會記著,從來記著的也只有我一人而已,固執地把自己留在過去的是是非非裡,清楚記著每個人的生生世世,獨自擔負著一切的愛恨情仇。
靳尚,你自是不會明白這種痛苦,一旦我忘記了,就是你的解脫之日了吧。可你可曾想過,連過往都不再有的我,還能剩下什麼呢?
轉眼又是月晦之日,那日靳尚也是在家陪著我,看似一樣,卻是什麼都不一樣了。
入夜時分,靳尚依然是把我抱回屋子輕放在床上,然後說:“今日月晦,還是像上個月那樣,喝一碗湯,你看起來卻是比上個月晦日更加的虛弱了。”
在靳尚轉身之際我忽地拉住他的手,他回過身疑惑地看著我,“怎麼了嗎?”
“我今日不想喝湯,”我緊了緊握著他的手,“不喝可以嗎?”
靳尚笑了一笑,輕輕拿開我的手,在我嘴角輕吻了一下,笑得實在溫柔,說出的話卻像把刀一樣,直插進心口,“都說了要補身體的,乖,別耍小孩子脾氣。”
過了一會兒,靳尚端著湯走來,我伸手要去接,卻被他躲開了,“我來餵你。”
我笑了一笑,道:“我又不是弱到連碗都端不起來了,再說,我還沒見過你做的湯是什麼樣子呢,你不會是放了什麼奇怪噁心的東西怕我看見吧?”
“是啊,”靳尚也是一笑,“這湯賣相實在難看,你看了定會不想喝的,再說了,我餵你喝有什麼不好?你今日體弱,又不能做什麼,連親一親都不行嗎?”
說罷,還當真露出一副很受委屈的表情,然後將一碗湯一口口哺給我,湯盡時還在我唇間輾轉了片刻,表現得好似十分捨不得的樣子,我確是越吻越心酸。
從上一次喝下這湯開始,我便常常裝出一副記不清,想不起的樣子,我不止一次告訴他我最怕的事便是忘記你,可到了這一天,他還是給我下了第二服藥。
碗應聲落地,靳尚似是不能自禁般地舔著我口中的每一寸,舌卷著舌,唇含著唇,唇齒間處處都是酸楚,越吻到深處越是想要落淚
終於靳尚放開我,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拇指輕輕在臉上擦拭著,柔聲道:“哭什麼呢?我會一直陪著你,你在難過什麼呢?”
“靳尚,”我再不能抑制地痛哭出聲,哭得心臟都在顫慄,我死死拽著他的衣袖,一遍遍喊著“靳尚,”直到靈力耗盡。
第二服藥是第二日清晨逼出去的,存了一夜,想必也會滲進一些進入體內的,何況是月晦之夜,本就沒什麼抵抗之力的。怕是當真會起些作用呢,就是不知這點藥性要模糊的究竟是那些好的記憶還是那些不好的。
如果您喜歡本作品,請記得點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發表評論,這是對作者最好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