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0
那天我哭了許久之後倦極入睡,醒來時頭痛得如同要裂開一般。
我看了一下放在床頭矮几上的手機,上午十點十二分。我穿著昨晚的衣服躺在床上,不思不想地看了半個小時天花板,終於強迫自己起來洗澡。
洗澡時,我把水開得很大,蓮蓬頭下的散射水柱強有力地衝刷過我的脊背,是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我專心致志地清洗自己,把面板洗到發紅發痛才作罷。洗完澡,我開啟洗衣機清洗幾天的衣物,又把被子拿到陽臺去曬,然後用拖把狠狠拖了一遍家裡所有的角落。把衣服曬好以後,我倒在沙發上長吁一口氣。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心情低落時最好的解脫之道就是體力勞動。
家裡看不出韶華回來過的跡象,手機上也沒有來自她的聯絡。唯一的一條簡訊是晴朗發來的,對我說凡事需要仔細思量。我回了一句我知道,甚至沒有力氣對她表示一下謝意。我感到鋪天蓋地的疲倦,從心底蔓延至每一寸面板表面。我靠在沙發上看著陽光裡細微的塵埃顆粒,心裡閃過亂紛紛的千頭萬緒。
韶華,你怎麼可以對我這樣?
隨即我在心裡笑自己,你不是早就知道,沒有什麼是可以真正相信的嗎?儘管清楚太過投入就免不了受到傷害,卻還是再一次陷入這種狀況。
我覺得我真的是一個很沒有戀愛運的女人。
如此坐在沙發上發呆的時間裡,我猶豫了不下十次是否要給韶華打電話。我想念她,儘管我現在的境遇如同一個棄婦。她一整夜都在做什麼呢?或許是和瑤在一起吧,我冷冰冰地想到,但這仍然無法驅散我心頭的惦念。
最終我仍是沒有打電話給她。無論如何,現在不應該由我來打電話。該做出解釋的人,是她而不是我。我覺得她應該給我一個交待,無論結局究竟怎樣。
至於我自己,我已經無法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怎樣。離開一個人一種生活並非那麼難以做到,我又不是初次遭此類重創。可是我真的十分疲倦。我想象不出自己究竟該怎樣面對。我只是等待,等待她對我說這一切不過是誤會,或者真的從此離我而去。也許真的是誤會吧,我甚至在心裡悲悲切切地替她辯解道。
可我無法忘卻,在夜色中看到的她的曖昧。
一個人在家裡等待,實在是過於煎熬的一種體驗。於是我出門去May的花店,我知道在那裡我的心情能夠多少恢復寧靜。
我沒有乘車,慢慢走路過去。秋天的天氣適合步行,我走了許久,兀自想著心事,只有腳步無意識地向前挪動。這樣的狀態,或許就叫做行屍走肉。不覺中,我已經走到May的花店門口。花店沒有營業。玻璃門鎖著,門上和昨天一樣掛著“休息中”的牌子。我不由得有些意外,我記得May的店通常每天十點開始營業,而現在已經將近一點半。
我站在May的花店門口,隔著玻璃看了一會兒那些美麗得不像是真的花卉,然後撥打May的手機。
您撥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一個女聲在我耳邊沒有表情地說道。
我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莫名地有種無依無靠的淒涼。我現在不想回家。而韶華一直沒有來電。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該做什麼。
我不知道換了別人此時會做如何打算。我只是不想一個人繼續幾近瘋狂的想念和恨意,晴朗說過我可以給她打電話,她隨時都會給我以援助。我知道她會那樣做,就如同跳舞時她扶住我身體的雙手,總是堅定溫柔可以讓人依靠。可我現在不想見到她,因為見到她就會讓我重回昨晚的不堪記憶。
我打電話給廖。也許這樣做又是一種錯誤,但此刻除了他我無人可以藉助。
廖的手機居然關機。電話裡傳來的機械空洞的男聲。sorry,thesubscriberyoudialedispoweroff。我聽了兩遍,掛上電話。心裡面一片空茫。按理來說我該就此放棄,回到家裡去繼續面對我的千頭萬緒,可我實在很需要廖的存在,我當然不會對他傾訴,我只是莫名其妙地相信,如果能夠面對他一向冷靜自若的面容,我也許會多少理出些頭緒。
於是我撥通廖家裡的電話。電話號碼他早就給過我,一直存在我的手機裡,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打這個電話。我從來也不曾想到,會在這樣落魄的時候如此迫切地想要見到這個男人。
電話響了五聲。我幾乎放棄了,正準備結束通話,耳旁傳來聽筒被人拿起的聲響。我在心裡隱約鬆了一口氣,卻聽到電話那一端是個女人的聲音。喂,她柔聲說道。
我一怔,頓時說不出一個字來。
喂。她又說了一遍。我發現這是我認識的聲音。
是May的聲音沒有錯。那麼低柔溫和,語波不興。對此我沒有半點不確定。我應該對她說,請問廖在不在?我甚至可以順便對她說嗨,問她今天怎麼沒有開店。可是我什麼也沒有來得及說,我慌忙結束通話了電話。
我覺得自己很傻,May是廖的親戚,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親戚間互相走動天經地義,何況又是在這樣一個明媚的週日。她接廖的電話也正常不過,說不定廖正好在廚房或者浴室。我完全可以重新打一個電話過去。
可是我沒有這麼做。也許是我現在的神經有些太過敏感多刺,我隱約感到這兩個人的電話同時關機有著若干的不對勁。可是我又說不出那種讓人不安的感覺究竟來自何處。
最後我只好長嘆一聲,攔了一部計程車返回家去。我現在已經一步也走不動。這真是一個諸事不順的秋日。
我重又坐在家中的紅色沙發上獨自凝視光線裡的浮塵遊動,並強自按捺住心底的焦慮等待韶華回家或者打來電話。時間移動得異常緩慢,我覺得自己幾乎在這樣磨人的等待里老了五六歲。太陽開始偏離窗戶的方向,房間暗了下來,我終於無法繼續忍耐,抓起電話機放在膝上,開始撥韶華的手機。
電話響了許久也無人接聽,只有空曠的長音響徹我的耳膜。我結束通話電話,按下重撥鍵。手指無法控制地開始顫抖。
韶華。我在心裡低喊。
打到第四遍,電話接通了。
嗨。韶華在某處低聲說。她的聲音聽起來有種模糊的慵懶,彷彿剛剛睡醒。聽到她聲音的一瞬間,我頓時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我發現自己原來如此強烈地思念著她。
你在哪裡?我問她。
在公司。她沒有語氣地說道,我昨晚過來加班,後來睡著了,剛剛聽到電話響才醒。
我不覺有些愕然,伴隨著一點無名的惱怒。韶華想用這樣的淡漠證明或者抗拒什麼呢?為什麼她可以這樣冷靜?難道她不知道,我的整個世界,已經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儘管心裡閃過這些亂紛紛的疑問,我卻無法將其訴諸於口。我只是說,工作做完了嗎,回家吧。
哦。她說。
晚飯想吃什麼?我又說,我現在去買菜。
不用了。我不想吃東西。她答道。隔著電話我也能感覺到那背後無形的冷漠,如同看不見的牆一樣,隔斷在我們中間。我在心裡輕嘆一聲,和她說再見,隨即掛上電話。
無論如何,我終於可以面對韶華。正如晴朗所說,我需要和她好好談一談,凡事需要仔細思量。我走到廚房去開啟冰箱看了看,冰箱裡只有兩個無精打采的西紅柿,幾個雞蛋以及一根黃瓜。我又開啟冷凍室,所幸裡面還有一盒小排。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力氣出門買菜,雖然韶華說不想吃飯,但我還是想做些食物來排遣心緒。我這才想到,自己也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我做了一個番茄蛋湯,黃瓜去掉皮和瓤切成薄片用大火飛快翻炒一遍,又把排骨解凍,放在油鍋裡炸成金黃色,加入醬油,鹽,糖,醋,黃酒,澱粉汁,蓋上鍋蓋燜了一會兒。糖醋排骨的香味在整個廚房瀰漫開來,我頓時覺得飢腸轆轆。把飯菜在沙發前的茶几上擺放好以後,我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鐘,給韶華打電話是在半個小時以前,她應該快要到家了。
結果又等了半個多小時韶華才回到家。聽見她開門的聲音,我有種跳起來跑到門口去迎她的衝動,以前每次她下班回家,我都會這麼做。可是某種情緒制止了我,我只是繼續坐在原地,聽見她開門,關門,換拖鞋,然後慢慢走進來。她走到房間門口時停下了腳步,過了一秒,我抬起臉看她。
韶華站在房間門口,靠著門框。她的臉上滿是疲倦。我們相對注視片刻,我沒有微笑,她也沒有。這樣的對視讓人倍感疲倦,我垂下眼睛,說,吃飯吧。
她嗯了一聲,走過來在我身旁坐下。我們並肩坐在沙發上開始吃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韶華拿起遙控器,開啟電視。房間裡開始充斥著電視的聲音,我們看電視,吃飯,如同任何一個尋常的夜晚一樣。只有凝滯的空氣與過去的任何一個夜晚都不一樣,我忽然吃不出食物的味道,只是儘可能平靜地細嚼慢嚥。
韶華吃得很快,似乎是餓了的緣故。她吃完後把碗放在桌上,對我說,謝謝你的晚餐。
我笑一下,想必笑得無比淒厲。我說,不用客氣。
吃過飯我站起身收拾碗筷,韶華說,不用了,我來。我停下手,看著她乾淨利落地收拾完桌子。她洗碗的時候,我坐在沙發上兀自呆呆對著電視機,電視上在放一個港產電視劇,千篇一律的配音莫名其妙地讓我感到心煩意亂。但是我連拿起遙控器換臺的力氣也沒有,只好繼續看下去。
韶華洗過碗走回房間,坐在我身旁開始吸菸。她點第三支菸的時候,我伸手將煙從她唇中拿掉。
給我。韶華冷冷地說。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這樣的神情,居然讓我有隱約的害怕。我把煙遞還給她,注視了一會兒她的側臉。即便在這樣的時候,我依然覺得她的面容有著牽動人心的美。她眉宇間的神色在我心裡激起一陣怪異的難受,我想伸出手撫平她臉上的憂鬱,卻終於沒有這樣做。我已經無法再擁抱眼前的這個女人了,我在心裡平靜地想道,這大約就是緣分已盡。
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韶華掐滅吸到一半的煙,問我。
我愣了半秒,說,沒有。
你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我在心裡對韶華說。然而她的側臉沒有一絲解凍的跡象,那上面寫滿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累了。睡吧。韶華最後如此說道。
在她身旁躺下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如同躺進一個墓穴。
僵局一直持續到週二晚上。
星期二,我們仍是在寡淡無言的氛圍裡吃罷晚飯,韶華走到書房裡去對著電腦,我靠在床上看一本書。我驚訝於自己在這種時候居然能夠專注於小說的情節,也許是因為現在的狀態依然冰冷卻逐漸恢復現實的溫度,從她的眼神和姿態,以及看電視時我們就新聞節目談論的簡短几句話,我可以看到舊日時光的影子在一點點回來,儘管,這種迴歸顯得緩慢而曲折。
八點左右,我的手機輕響一聲。是來自晴朗的簡訊。你們和好了嗎?她問我。
沒有。我苦笑著輸入道,冷戰中。
她的回覆很快就來了。也許你應該先開口,不要忘了,她當時一定對你和我有所誤會。晴朗說。
可是我覺得她似乎並不想聽我解釋。我答道。
你說過你們都是天蠍座,死硬的脾氣還真是相似。晴朗在簡訊裡絮絮寫道,不管怎樣,總要有人開這個頭吧。如果你真的覺得她對你來說很重要,就應該好好對她進行解釋。
我看著手機螢幕,在心裡回味晴朗所說的話,也許她是對的,我只顧著自憐創痛,卻忘了顧及韶華的感受。但是我不知道對於韶華來說,究竟是什麼使得她如此泱泱不快,是由於當晚看到我和晴朗,還是因為被我看到她和瑤。我無從判斷。現在我已經不再能夠體察她的情緒所在,自從認識她以來,我從來不曾這般沒有把握。
這時韶華走進來拿東西,我低著頭看手機,冷不防她忽然走到我身旁坐下,我嚇一跳,抬頭看她。
韶華抿著嘴,冷冷說道,你在和誰發簡訊?
我立即被這句話以及她的語氣刺痛了。我說,不用你管。
好,我不管。她站起來說,就是因為我不管,你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以為你是個純良的女孩子,卻沒有想到你會揹著我玩這些名堂。我真是看錯人了。
那麼你呢?你又為什麼和瑤在那個酒吧?我忍住眼淚反駁道,同時發現自己的聲音聽來竟然尖利得近乎陌生。
韶華冷笑一聲,轉回來站在我跟前,抱著手看我。我抬起臉迎著她的目光,心裡忍不住想,這種情形真是醜陋。
在和齊越最為焦頭爛額的日子裡,我也不曾和他吵過架。因為父母離異前目睹過太多的爭執,我素來憎惡這種場面,總是寧可自己默默流淚也不願意兩人面對面一觸即發,沒想到今天卻終於無法避免。
你以為是我約的她嗎?而且我們不是兩個人去的,還有一個她的朋友。韶華如此說道。
那你完全可以告訴我一聲,不用在電話裡說謊。我剛說完這句話,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我又何嘗不是對她說了謊?
果然,韶華飛快地說道,你呢?你對我說的又是實話嗎?你身邊那個T,你有沒有對我提到過她的存在?
她是我的朋友。我辯解說,而且她不是T。
韶華笑了起來,她笑得幾近瘋狂,全身顫抖地倒在沙發上。我維持著靠在床頭的姿勢,靜靜注視著她,等她從這種歇斯底里的狀態中平息下來。
這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她不是T?那麼難道你是?
我有種難言的怒氣,覺得她真是不可理喻。我說,這不是重點,我沒有告訴你我去那裡,是我不對。我也是第一次去。因為看見你和瑤,我才叫她陪我跳舞。我當時被你氣壞了。
好一個氣壞了。韶華隨手點了一支菸,淡然說道。她這兩天吸菸相當過量,我沒有干預她,只是看著她一下子消瘦掉。照鏡子時我看見自己的臉,同樣是憔悴又鋒利的神氣,下巴尖銳得不成樣。我想起父母沒日沒夜吵架的那些日子,母親往日的恬靜完全消散,我只看到一個形容哀怨的女人,對我也完全不復母性的關愛。她在那時開始變得陌生,最終完全離我而去。一年後她再婚,我那時已經來到上海的寄宿學校,她給我寄來過照片,不是和新婚丈夫的合影,而是一個人在新家的獨照。照片上的她透出中年女子少有的清婉,臉型也恢復到往日的模樣,她的背後是裝修光鮮的陌生房間,那是她的家,不過與我無關。我看罷照片,連同信一起扔到抽屜角落,後來大概在畢業前全部被當作垃圾清理掉。
我不想重走母親的舊路,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我曾在心裡暗自決定,如果這次和韶華真的無望繼續,我將會返回一個人的生活。男人也罷女人也罷,我都沒有力氣再去陷入複雜的局面。愛情,對我來說已經成為無法承受的重量。
這是因為我愛她至深,深到我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直到現在痛徹心肺,我才驚覺,原來對於我,割捨她如同割捨生命。
儘管如此,面對韶華含著怒意的冷臉,我完全無法流露出半點讓步。該死的星座八卦,全都說天蠍座的個性太過決絕剛烈。
韶華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對我說,你生氣,難道我就不生氣嗎?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看到你靠在那個人懷裡,我心裡是什麼感覺?對我來說,整個世界都在那個時候碎掉了。我那天真想喝到爛醉,可是瑤和她的朋友都在,我只好強作鎮定。
我心裡有略微的鬆動,卻仍負氣說道,你甚至沒有出來追我,就為了敷衍她們。
我沒有嗎?她慘笑一聲,說,我出來找你的時候,看見你和那個人坐在酒吧門口。我還看見了什麼,你要我說出來嗎?
我心裡咯噔一下,想起那天我靠在晴朗肩頭的情景。
韶華繼續說道,我本來打算慢慢忘記那天的事,我想給我們一點時間,好讓你考慮清楚。可是現在看起來,我好像一個傻瓜一樣。你剛才是在和她發簡訊對吧?你可以不用那麼麻煩,你完全可以和她通電話,出去見她,或者把她請來這裡見你。我不會妨礙你們的,我可以出去。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心裡如同堵了一塊石頭,悶而且痛。過了好幾分鐘,我才有力氣緩緩說道——
我說過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反正我問心無愧。
到了現在,你還在騙我!韶華猛然間站起來說道,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像信任你這樣信任過一個人,因為你一直對我太好,連瑤也沒有這麼真誠地對待過我。可是偏偏是你這樣騙我……讓我簡直懷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也從床上跳了下來,站在離她一米開外的地方。我感到自己的手腳都在無法控制地輕顫,只有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我?我哀婉地低聲地說,你說是我誤會了你和瑤,我就信了。可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相信我所看見的。她冷然說道。
那麼我無話可說了。我飛快地回道。我眼底湧過滾燙的淚意,但心底的冰冷立即驅散了眼淚。我說,分手吧。既然你不相信我,這樣過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韶華沉默片刻,說,Ok。她說這句話時的乾脆,讓我有忍無可忍的悲慟。這就是那個在初次見面時對著我眼波流轉的女人嗎,她曾用可愛的聲音說,方心,誰能得到你的芳心?
所有的回憶和愛意,都在這個瞬間破裂成千萬片。
週三吃晚飯時,韶華說,她會在這幾天裡找房子搬出去住。
我停下筷子,澀澀地說,你不用搬出去住。
她輕笑一聲,說道,那麼我們算什麼?Roommate嗎?
我沒有回答,繼續默默吞嚥食物。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搬出這間屋子,那麼那個人將會是我。我在心裡如此暗自決定。不管怎麼說,我沒有勇氣做那個留在充滿回憶的房間裡的人。我知道她也沒有這樣的勇氣。
儘管這樣想,第二天下午,實際坐在電腦面前瀏覽密密麻麻的租房資料時,我只覺得渾身無力。事情怎麼會發展到現在這般地步了呢?我並非沒有悔意。讓無聊的自尊和驕傲都見鬼去吧,我只希望那個愛我的韶華能夠回來,讓我們能夠回到從前,那甚至不是太久以前,從上個星期六到現在,不過是五天的距離。而我的整個生活,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從雲端墜落到無盡的深淵。
我靠著電腦椅嘆了口氣,然後關掉電腦,開始清掃房間。這兩天我不厭其煩地細細打掃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連廚房的煤氣灶也拆開來全部洗過。簡直和強迫症無異,但又找不到更好的宣洩方式。打掃完屋子,我出門到附近超市去採購用品和食物,冰箱已經空了,一如我們冰冷匱乏的家。如果把冰箱填滿,大約多少能讓我感到安慰。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推著購物車在超市裡轉悠了半天,買了零零碎碎一大堆東西,付賬出門後,才醒悟自己又在不覺中做了過量的採購,這些東西我一個人根本就拿不動。
扶著購物車站在超市門口等計程車的時候,我不由得想起曾經無數次在這個地方看見韶華含笑佇立的身影。她常來這裡接我回家,因為太熟悉我每每購物過多的癖性。而現在已經不再會有這樣的體貼了。一想到此,我不由得泫然欲泣。
就在我恍惚發呆的時候,一個人走到我身旁站定。喂。那人對我說道。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驚懼地轉過臉去,才發現那居然是韶華。
她的臉上依舊是這兩天我看慣了的冷淡神情。你怎麼又買這麼多東西?她說。
哦,不知不覺就買多了。我說,你這麼早下班?
小姐,還早嗎?天都快黑了。
我怔忡地說了聲哦。這時一輛計程車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韶華利落地拿出購物車裡的東西放進後備箱,我幫她遞過幾樣東西,等司機合上後備箱蓋,隨即上車。我和以往一樣習慣性地坐在後座內側,但韶華沒有跟進來,她替我關上車門,自顧開啟前門落座。從我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小半個側臉,那上面凝固著無聲的冷漠,看到她來接我時心底生出的溫熱感覺,在這時逐漸變涼,終歸沉寂。
我真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坐在出租車上時我反覆地想著到家後該如何打破這樣的僵局,但直到車停下,腦子裡仍然只是一片亂紛紛的空白。
到家後,我們把買來的食物分門別類放進冰箱,冰箱裡頓時充斥著色彩和形狀,形成某種滿滿當當的安全感。韶華關上冰箱門,笑了一聲,說,我真是佩服你,每次可以買這麼多東西。
謝謝你今天來接我。我把預備做晚飯的青魚放在水龍頭下清洗,一邊說。
你不用做飯了,我來做。韶華走到水槽前,挽起袖子說道。
我應了一聲,並沒有走開,只是默默在一旁幫她打下手,洗菜,刮姜,修蔥。很久沒有這樣兩個人一起在廚房裡忙碌了,空氣裡隨著飯菜的熱氣和溫度,逐漸漾出某種溫熙的氛圍。我們沒有交談,卻能感覺到彼此之間橫亙的冰山在一點點融化變小。我在心裡略微鬆了口氣。
晚飯時這種比較緩和的氣氛仍在繼續,幾天以來堆積的鬱悶似乎也因此而沖淡不少。吃過晚飯,我走到廚房去洗碗,遠遠地聽到韶華的手機響起。她接起電話,我繼續洗碗,水龍頭嘩嘩作響,韶華的語聲在房間裡模糊地傳來,聽不真切,但似乎不是十分愉快。
我洗罷碗回到房間時,看見韶華坐在沙發上,手裡是已經半截成灰的香菸。我走到她身旁,俯身拿過她的香菸,將菸灰小心地彈落在菸灰缸裡,然後把煙擰滅。她似乎是受驚嚇般抬起臉來看我,眼睛裡滿是不安的神情。我從未見過韶華這麼無助的樣子,於是輕聲問她怎麼了。
我爸住院了。家裡人叫我回去。她說。
那應該回去。我在她身旁坐下說,是什麼病?
糖尿病。她聲音乾澀地答道,具體情形我還不知道,好像很嚴重。剛才我媽在電話裡都快哭出來了,說我姐姐沒法回來,家裡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說著,她靠在沙發上閉上雙眼,眼瞼不住輕微跳動,我幾乎可以感覺到她心底在反覆猶豫。
別多想了。明天飛回去吧,現在不是旅遊季節,票應該不難買到。我說,你早點休息吧,行李明天再理也不遲。
就算我回去,我爸也不會願意見我。韶華低聲說道。
我從未聽韶華說過為什麼和她父親僵持不和,但仍然試著安慰她道,現在的情況不同,他現在需要你在身邊,而且,人是會變的,說不定你父親的態度已經改變了呢。
韶華哼了一聲,說,你不知道,他的脾氣倔得不可理喻。
我嘆息,說,我當然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的脾氣不也是這樣嗎?
聽到這句話,韶華睜開眼睛,偏轉頭看著我。我們對視許久,最後,她別轉頭去,用虛弱的聲音說,我知道了,我會回去。其實這樣也好,你可以一個人好好清靜一下。
我看著她的側臉,滿腹堆積的話語仍然無從出口。我知道自己再次失去了和解的機會,而韶華將要南下。我甚至無法確定她是否會回到這裡。想到這裡,我心裡閃過莫名的恐懼,但我什麼也沒有說。
第二天中午,韶華離開了這個城市。我執意去機場送她,她走的時候對我說再見,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注視她走進檢票口的背影。而韶華正如我預想的那樣,倔強地沒有回頭。
送走韶華後,我乘車返回家中。房間裡多少盪漾出空無的氣息,儘管看起來和平時她去上班時並無不同。我在房間裡徘徊了十來分鐘,終於還是忍不住出門離開。一個人留在這樣的房間裡,對我來說未免太過冰冷了。
我走在街上,並沒有特定的方向,只是兀自移動腳步。風裡開始帶有深秋的涼意,天空湛藍,交錯著兩道淡淡的飛機留下的白線。也許其中有一架是韶華乘坐的飛機,我沒有來由地如此想到。
不知不覺中,我又走到May的花店附近。老遠就可以看見門上貼著一張白紙,我走近前去,發現那是一紙通告,說本店暫時停止營業,望各位客人見諒。花店裡的花不知何時被清理一空,只剩下形狀顏色各異的器皿如之前般錯落擺放。撤離了花朵的花店,看起來竟然同廢墟無異。目睹這樣淒涼光景的我,心情不免愈加低落。我在花店的玻璃門前站了片刻,本想打May的手機問問她為什麼關店,但一想起上次打電話的尷尬,轉念放棄了這個打算,尋思接下來該往哪裡去。
我記起這附近有一家咖啡館。寫照咖啡館,是上次我和晴朗約定見面的地點。那地方還算幽靜,況且又離這裡不遠,於是我慢慢朝咖啡館的方向走去。
因為不是休息日,咖啡館裡人不多。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普通咖啡,隨意翻看從店裡書架上拿來的影集。這家咖啡館的主人似乎鍾情於攝影,書架上除了各種攝影雜誌,還有厚厚一摞攝影本子。照片的風格相當雜亂,顯然並非出自同一個作者之手。我一張一張仔細翻看那些或鮮明或怪誕的照片,遇到喜歡的就停下來細細觀看。攝影者觀看世界的角度時常讓人感到驚訝,都市司空見慣的場景在他們的鏡頭前被重新詮釋,打上屬於個人的烙印。老人,孩子,路燈,白鴿,女孩子輕揚的裙角,母親抱著嬰兒在陽光下的笑臉。比起印象派或者金屬風格的前衛作品,我更喜歡那些溫情脈脈而平實的照片。雖然是凝固成影像的別人的生活,卻讓我感覺到些微的安慰。我在觀望的瞬間裡,得以暫時忘記我所面對的現實的冷寂,以及韶華離開後突然變得荒涼的這個城市。
翻看照片喝味道平常的咖啡的時候,我分明感覺到來自咖啡館一角的視線,灼灼落在我的肩背,但是我沒有轉過臉去,直到一個人走到我跟前說了聲你好。那是個低沉而略微沙啞的男聲。我抬起臉看來人,發現有些眼熟,然後想起他是這家咖啡館的老闆。
你好。我遲疑著開口說道。
抱歉打擾你。男人說道。他剃著極短的發,臉容消瘦,並沒有刻意微笑。他手裡拿著一本影集,放在我的桌上。
我是這裡的老闆。他接著說,你大概已經注意到了,我也玩點攝影。
嗯。我說。
我注意你很久了,從剛才。他緩慢地說道,我想確認一下,這個人是不是你?
說著,他翻開手裡的影集,陸續翻了幾頁,我看見幾個人的背影一閃而過。似乎這是一本背影的集子。這裡的每一本影集都有一個共通的主題,例如西藏,或者街頭人物,還有山水景色。男人手裡的集子收錄的是背影,而且全部是黑白照片。我總覺得黑白照片有著某種強烈而內在的東西,如同靈魂悄然映於其中。當然這純粹可能只是我的個人偏好所至。
他翻過幾頁,終於找到他要找的那一頁,然後將影集轉一個方向放到我面前。我看一眼那張照片,心臟立即感覺到無聲的震撼。
那是兩個女子的背影。她們雙手交握徜徉於帶有歐陸風情的馬路上,彼時似乎是冬季,短捲髮的女子穿著挺拔的西裝外套和牛仔褲,長髮女子裹著風衣,和她並肩前行。她們的十指相扣,整張照片在泛白的底色上凸現出兩個深色的人影,其中漾出莫名的氣氛,那感覺分明是愛情無誤。無論誰來看,都能看出這兩個人深深相愛。儘管只是兩個背影,儘管只是雙手相握。
那是我們。韶華和我。我同時認出,那是我以前公司附近的街道。那應該是韶華來接我下班的某一天,我們走過外灘近旁的舊街,卻在無意中被某人的鏡頭捕捉到。
此時此刻,看到這樣的一幕,我的心底湧出無法言喻的苦澀,伴隨著隱隱疼痛。我想起韶華走進機場關卡的決絕背影,那其中蘊含著生硬如刀的冷淡。而這一切,我甚至無法對人傾訴。
我抬眼凝視站在我桌前的男人,他的臉上並未流露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客氣地問我,照片上的人是你沒錯吧?
我點點頭。
他抽出那張照片,放在我手邊,說,送給你。還有,祝你們幸福。你和你的朋友。
他拿起影集,走回吧檯後面的座位。我的手指輕輕移過照片光滑表面上韶華的背影,一滴眼淚失控地濺落在照片上,我小心地擦去那個水滴,把照片放在我的揹包裡面。
準備付賬離開咖啡館的時候,我終於接到韶華的簡訊。
已到家。簡訊只有這樣簡單的三個字。
嗯。我回答道,保重身體。
除此以外,我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週五和週六平靜而不留痕跡地滑過,除了思念不時齧咬我的情緒之外,一切都顯得日常而公式化。這兩天裡,我一個人看完了堆在家裡未曾看過的幾張影碟,買了一叢金黃色的跳舞蘭放在房間一角,每日做飯打掃,花很長時間泡澡,夜裡,我對著電腦螢幕寫公司的文案,在堆砌充滿誘惑力的詞句的過程中排遣思緒。夜很長,我發現孤枕真的讓人難以入眠。我睡在韶華的位置上,枕著她的枕頭,這才勉強能夠睡著。
晴朗照例在每天早上發一條簡訊問候我。我每次都淡淡回一個早安。沒有多餘的對話。而她也知趣地不多打擾我。於是,只留我一個人繼續在這個荒涼的世界,城市的喧囂也無法接近我四周的死寂,我開著電視,從早上到深夜,不是為了傾聽,只是為了周圍能有現實的聲音。人們在電視裡談話,咒罵,哭泣,歡笑,而這一切都與我擦肩而過。
韶華不曾主動聯絡過我。每天近十二點,我上床睡覺,儘管睡不著,第二天也沒有早起的必要,我仍然儘可能有規律地作息。臨睡前,我總是給她發一條簡訊道晚安,而她也總是立即回我一句晚安。沒有多餘的話,只有兩個字的簡訊得以讓我確認韶華的存在。我不知道她是否想念過我,一如我每時每刻對她的想念。
這就是我和外界的全部聯絡。早上和晴朗說早安,晚上對韶華道晚安。除此以外,就是一天一次於傍晚在小區裡散步。我看見帶著狗的老人或者孩子經過,並且由衷地羨慕他們,如果當初自己也養一隻寵物,也許會多少感到安慰。這個想法在我腦海裡也只是一閃即逝,照料一隻動物需要大量的愛心和忍耐,而我大約並不具備。說到底,我所能夠堅持的,唯有儘可能好地過每一日,並努力學會遠離思慮。
這樣的日子不過持續了兩日,就已經讓我感覺到心力交瘁。週日早上起床的時候,我決定給廖打一個電話,問他我是否可以去公司上班。我想,如果回到人群之中,一定能對我有所幫助。洗漱好自己並清掃完房間以後,是上午十一點多,我坐在床沿,用座機打廖的行動電話。
這一次他沒有關機,電話響了兩聲後,我聽到接通的聲響,廖低低地喂了一聲。
你好。我是方心。我說。
嗯。他說,你有什麼事?
我的心裡掠過輕微的涼意。當一個人開口就問你有什麼事,就意味著理由晦澀的疏遠表現。我記得一次給齊越打電話,甫接通他就禮貌地問我有什麼事。那是在午夜時分,我立即明白他身旁應該有一名親密女性。那種感覺不僅沉痛而且辱人自尊,所以我當時只是說了句抱歉打擾就掛上電話。
但是廖與我何干呢?他不過是我的上司。我無須計較他的態度變化,再說我只是為了談事。
我簡短地和廖說明我的願望。他沒有過多的猶豫,爽快地一口答應下來。
十點上班。你明天直接過來和人事報道就行。廖說道。
我有點意外上班時間的寬裕,並立即想到,上班晚下班也就晚,這不過是一種經營策略,但可以不用一大早起來奔忙,倒也不錯。我謝過廖,正打算掛電話,廖發出一個含糊的聲音,說,你等一下。
我聽見他捂上話筒的輕微聲響。過了片刻,他放開話筒,說,你今天有沒有空?能不能來我家一下?
嗯?我遲疑道。
是這樣的。May想見你。
我哦了一聲,說,那好,我一個小時以後到。不介意的話,我帶吃的來,一起吃午飯吧。
廖說了聲謝謝,掛上電話。我坐在床沿略微發了一會兒呆,隨即開始找外出的衣服。我猜May住在廖的家中,儘管並無足夠的根據。不知為何,我並未感到意外。
我選了一件白色鏤空毛衣套在同色的襯衫外,現在的天氣,穿單衫已然有些不夠。思索片刻後,我又套上一條質感光滑的墨綠色長裙,穿上淺灰色半透明長襪和舒適的小羊皮中跟黑色鞋子。搭配衣服的時候,我的心情是這兩天以來少有的愉快。這多少是因為將要看到May的緣故。我想念她安靜的眼神和笑容,至於她為什麼在廖的家裡,我決定對此緘口不問。
我買了小紹興的白斬雞和雞粥帶到廖的家。按響門鈴後不久,廖前來開門。他的樣子和之前沒有太大變化,在淺灰色襯衫外面套著黑色的V領毛衣,溫和而不失幹練。看見是我,他臉上浮現出一個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笑容來,讓我進門。
May在書房裡等你。廖簡短地說。我把散發食物香味的塑膠袋遞給他,換上拖鞋走了進去。書房的門虛掩著,我推開門,一眼就看到了May。
她靠坐在書房裡的單人床上,裹著一襲看起來質地相當優良的玫瑰色披肩,半個背對著我,低頭在看一本書。May的肩部線條在明亮的光線裡凸現出沉靜的意味,她素來單薄,此時更讓我覺得那身影彷彿一觸即碎般纖細。May似乎沒有聽到我開門的動靜,我走到她身後,輕輕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這才一驚,向我揚起臉來。而我也在這時發現了她身體的異樣,May的玫紅披肩和白色針織衫下,是微微隆起的小腹。我不由得略微一怔。
May對著我微笑,說,你來了。
我帶了雞粥,還是熱的呢。我說,要不要一起吃點?
好。她點頭說,你這麼一說,我還真饞了呢。好久沒有吃過雞粥了。
她下床,我們一起到廚房旁邊的餐桌前。餐桌上和我記憶中一樣,白色磨砂花瓶裡插著香水百合的花束,散發出潮溼強烈的香氣。廖已經把雞粥盛在一個豆青色日本瓷海碗裡,在同樣款式的盤子裡鋪好白斬雞,又在每個人面前放下一套精緻的碗碟和蘸料。廖和May都對我道謝,我說不用客氣,三個人當下開始喝粥吃雞肉。粥確實非常之香。我想起韶華不愛吃江南風味的白斬雞,但因為我喜歡,總是陪我去,自己點一份雞湯麵,看我獨自把半斤雞肉吃得乾乾淨淨。那時我總覺得自己是個被肆意嬌縱的孩子,心頭是滿滿的快樂,如雞粥般濃香滾燙。
想起這些,我心裡不由得隱約發酸。我暗自咬牙道,喝粥吧,不要老是東想西想,無端煩惱。
May吃得很慢很仔細,廖為她挾一筷最嫩的雞肉,我第一次見到這兩人同時出現,總覺得他們之間有種說不清的親密。他們的眼神和細微動作都透出熟稔,那感覺竟然同夫婦無異。
吃過飯,我和May坐在客廳沙發上邊看電視邊聊天。廖在廚房裡收拾洗漱。以任何一種標準來看,他都是個優秀的男人,以前我會在心裡輕嘆和他沒有緣分,而今天,我很清楚地看到我們確是沒有緣分。不論May和他的關係實質怎樣,我看得出他很在乎May。說真的,我倒覺得他們是相當合適的一對。
你的店要關到什麼時候?我問May,目光無法控制地掠過她的腹部。
等孩子出世之後,如果,他可以順利出世的話。May把手放在小腹上說。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默不作聲片刻。
你是不是想要問我,孩子是廖的嗎?May溫和自若地說道。
我轉頭看她的眼睛,她的眼裡一派清澈,讓我幾乎有些汗顏。我說,那麼,是他的嗎?
不是。May搖頭說。但我愛的人,確實是廖。
說這話時,她的眼睛裡透出我從未見過的光芒,短暫地照亮了她一向沉靜的面容。我的心微微一顫。內斂如May,有時卻透出強烈逼人的情緒。我想起她說過,她最喜歡紅玫瑰。和韶華一樣。那是最為熾烈的花朵。但我也隱約記起,May說過這樣一句話,紅玫瑰意味著純粹熱烈,沒有歸宿的愛。
我端起面前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是白水。廖還記得我對於飲料的固執。他剛才已經洗罷碗,然後自顧進了書房,大約是不想打擾我們。對我來說這正合我意,單獨和May在一起,我才能感覺到放鬆沒有壓力。
我隨口問May,你們以前告訴我是親戚,那是騙我的對不對?
我們確實是親戚。May答道,很抱歉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我也姓廖,廖遠是我哥哥。
我的腦子頓時有點混亂。試圖理清思緒的同時,我問她道,你們是……堂兄妹?
不。是親兄妹。May說。她的語氣很平靜。我知道自己應該表示出同樣的自若,但很可惜我做不到。我真的非常驚訝。
心,我不是說過嗎?你比我幸福得多。May溫柔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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