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你便只於心裡記著,千萬莫要主動去招惹了那些人。那些人,說到底,跟我們不同,原就不是我們能說得上話的。”
頓時,阿愁心頭一跳——這話,聽著太耳熟了!
“師傅放心,以後就算看到他們,我也躲著他們。”
她看著莫娘子一彎眼。且不說那個救了她的二十七郎,看她的眼神裡全然一片鄙夷,就那二十六郎,她也不過只是好奇著他是不是那個差點叫她掉下屋頂的淘氣小子罷了。雖然她承了那位廿七郎的救命之恩,可總的來說,她一點兒也不認為,王府裡那兩個小郎君就都是什麼好人。
*·*·*
當阿愁於心裡給李穆兄弟頭上各劃了個大大的叉時,李穆的馬車上,那二十六郎李程正一臉不滿地抱怨著李穆:“可真是的,這麼好的機會,竟白叫你給拆穿了!”
李穆橫他一眼,道:“你不過是沒能忽悠住瓏珠,就想著去那女孩家裡看個熱鬧罷了。可你也該替人家想想,以你這樣的身份過去,只怕要嚇著人家的……”
話說到這裡,他忽地一頓,心頭竟對這樣一個會替別人著想的自己,升起一股陌生感來。然後他才意識到,之前當他對宜嘉夫人表現出關心之意時,他的心頭也曾掠過同樣的陌生感覺來著。就好像,他之前並不怎麼懂得去表現對別人的關心一樣。
而,事實上,他自小就被人誇作“善解人意”的……
忽然,李程拿肩一撞他,“那丫頭居然真叫阿醜,難怪她長得那麼醜了。”
被打擾了思路的李穆立時不高興地一擰眉,道:“她叫什麼關你什麼事?反正是一個以後再也見不著的人。”
“這可未必。”李程笑道,“我覺得那丫頭挺有意思的。”
“我可一點兒都沒覺得。”李穆不感興趣地扭開頭去。
第三十七章·秦川
大概是莫娘子那句“跟我們不同”,叫阿愁想起前世時她奶奶的那些話,於是當晚,她在夢裡大哭了一場。
直到她被莫娘子推醒,阿愁於半夢半醒之間打了個嗝,她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怎麼了?可是做惡夢了?”莫娘子的手垂下床沿,輕輕撫過阿愁的頭頂。
那溫柔的觸碰,立時驅散了夢境裡幾乎要滿溢位來的悲傷。阿愁伸手抹了一把臉,振作起精神,抬頭衝著莫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道:“吵醒你了。”
莫娘子搖了搖頭,藉著窗外的天光細看看阿愁的眼,嘆道:“看來昨天到底還是嚇著你了。”又道,“你莫要想太多,貴人雖然難纏,不過也不都是些不講理的。何況,昨天那位小郎也親口說了,這不過是無妄之災。便是有什麼事,也還有師傅我在呢。”
阿愁一愣,抬頭看看莫娘子,心頭忽地就是一熱。
剛才她於夢中,又夢到了她奶奶去世後,那清清冷冷且渾渾噩噩的幾年。那幾年裡,她不跟任何人有任何過於親密的交往,也對別人主動表現出來的友善視若無睹。她把自己包裹在安全的孤寂裡,卻誤以為,這就是“歲月靜好”……
隔了一世,如今以阿愁的身份去重新審視秋陽,阿愁才發現,前世時的秋陽其實十分擅長自欺欺人。如果不是那個沒有風度的同事拆穿了她那自以為的“歲月靜好”,她大概都沒有意識到她的自我封閉。
而,如果那天秦川沒有突然出現的話,阿愁想,以秋陽的性格,她也許會置之死地而後生,從此自過去的情傷裡幡然醒悟,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可惜的是,造化弄人,偏偏秦川在她最脆弱的這個要命時刻裡又冒了出來……
剛嫁給秦川時,秋陽有好一陣子都沒能回得過神來。雖然有大紅結婚證書證明著她和秦川已經是夫妻的事實,雖然她的手指上套著秦川送她的碩大結婚戒指,可她心裡其實一直懷著一種不踏實感,以至於她都不敢去問秦川,問他為什麼這麼多年他都沒來找他,以及,為什麼現在又突然出現,而且還突然地向她求了婚……
也幸虧秦川沒等她鼓起勇氣來問,就主動告訴了她,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麼。
直到這時,秋陽才吃驚地知道,原來在她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秦川曾打電話去家裡問過她的成績。因為秋陽不在家,電話是秋陽奶奶接的。已經幾年沒怎麼跟秦川說過話的秋陽奶奶,一改往日的冷淡,不僅告訴了秦川,秋陽考中的學校和專業,還主動問了秦川的近況。在得知他將要出國留學後,秋陽奶奶嘆了口氣,道:“到此為止吧,以後別再來找我家陽陽了……”
秦川的出現,於處於崩潰邊緣的秋陽來說,等於是溺水之人的一根救命稻草。不想放手的二人,就這麼冒冒失失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那時候的秋陽和秦川,誰都沒有想到,哪怕他們自己覺得時間於他們是靜止的,可十年的時間裡,一點一滴的積累,到底還是改變了很多事。婚後,習慣了自我封閉的秋陽,一直沒能找到渠道釋放自己;而位高權重的秦川則愈發地霸道獨斷,又總自以為是地掐斷秋陽那想要重新振作起來的苗頭,以至於到最後,一個越來越封閉自我,而另一個,卻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問題的所在,還自以為他們的婚姻極是美滿……
……
窗外,傳來五更兩點的梆子聲。
阿愁驀地一挺脊背,回手拿過枕頭連拍了三下,又翻過一面重新擺好,然後伸手推開被褥坐起身,抬頭對床上的莫娘子笑道:“該起了。”又以快活的語調問著莫娘子,“昨兒拆燒雞的時候,我特意把雞骨頭留了下來。我們拿雞骨頭熬湯吧,然後下雞湯麵當早飯。可好?”
莫娘子抬眼看看她。阿愁此時說話的語氣,全然不像是一個晚輩對長輩。不過,莫娘子倒並沒有因此覺得受到了冒犯,只無奈地搖頭笑了笑,道:“你先把火升起來再說吧。”
來莫娘子家裡已經有小半個月了,阿愁依舊沒能學會怎麼一下子就升起一把好火。於是她衝著莫娘子彎眼笑道:“今兒我肯定一把就能點著。”說著,披了莫娘子的一件舊棉衣,拿著銅鬥去外面的走廊上升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果然已經掌握了升火的訣竅,居然這一回真的叫她一把就點著了柴火。看著銅鬥裡漸漸燃起的火苗,阿愁不禁微笑了起來。雖然她此刻不是站在川上,看著那帶著未燃盡的閃爍,被熱風吹過屋簷的炭灰,她仍是想到了那句著名的“子曰”——逝者如斯夫。
前世的事,已經是過眼雲煙,哪怕她心裡再怎麼放不下,也只能是一種未能圓滿的遺憾了。逝者如斯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