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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房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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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是我的第一個房客。男性。

當時我剛接手這家公寓,簡單翻新了一遍,開張時就在門口貼了張紙,寫著「開業」兩個大字。第二天傍晚,B提著一個小行李箱,有些侷促進了門,並選了502那間房。

既然是小公寓,自然每間房的佈局擺設都有些許差異。B從二樓逛到五樓,如同挑選愛人一般挑選房子。當然不是每個角落都仔仔細細看一遍,而是開門第一眼,就做出了決定。他看房時的表情認真,有些許嚴肅,在與我說話時倒微微垂著眼,似乎有些羞澀。畢竟是第一位房客,我自然畢恭畢敬,帶路開門,盡心盡力,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滿。直到502,B在門前頓了頓,說:「就是這間了。」

「這間?」我也探進身子看了看,單人床、電視、書桌、小陽臺、衛生間,和其他幾間並沒什麼大不同。「決定了?還有一間房沒看。」

B顯然對502很滿意,眼神裡是掩飾不住的喜愛,又道:「就是這間了。」

我不再羅嗦,聳聳肩下樓,留下他一人與自己的新房間相處。

B定了一年的租期,對此我自然很高興,第一位房客就如此好相與並大方得體,對一位房東來說的確是件好事情——

B是一位樣貌清秀身材消瘦的青年,性格有些靦腆,但並不讓人感覺懦弱生厭。笑時會露出小虎牙,又為他增添了俏皮可愛的元素──總而言之,這是個挺不錯的青年。在後來每日並不多的相處中,我得知B是一位公司白領,朝九晚五,不遲到早退。從夜生活來看,青年人不泡吧不性|交,應當是單身無疑。

我大概是有觀察癖好,一旦對一件事產生興趣,便會沈浸於這件事的每一點滴。當然,如果物件是人,我的觀察自然是在合法範圍內,僅僅是在每日相見時的觀察,並不會影響對方生活。而B作為我的第一位房客,我卻對其沒產生什麼興趣。在B住進來之後,陸續住進來幾位房客,酒吧男妓、偷情的中年教師、異裝癖、富家少爺、頭上長角的鹿男,諸如此類令人感興趣的身份,不勝列舉。因此,我對B的觀察除了第一日他的入住,並沒有再多加觀察。

然而一個月後,我連續多日清晨意外在B脖頸上發現了吻痕──你要知道,獨居並潔身自好從不帶人過夜的青年B,傍晚七點下班後與房東打招呼上樓,第二天清晨下樓上班卻一副掩飾不住的情|色氣息──作為本公寓的業主,我保證本店不提供任何外賣服務。至於左右鄰居501和503,我想,戀人不至於分開住吧。說到翻窗爬牆,本公寓的安全係數是相當高的──街道派出所可以證明。

吻痕讓我突然發覺青年B是個值得探究的人,在仔細剖析他的脖頸長度之後,我得出「B不可能自己給自己在脖子上吸出個吻痕」的結論。至於他那個從不出現的愛人究竟是誰,著實讓我有些好奇。

B在入住時便拒絕了公寓提供的定期清掃服務,保潔人員以及作為房東本人的我都沒再進入502。我實在無法想象看似親和的白領青年B其實是一個匿藏性伴侶的控制狂綁架犯,甚至那個可憐的男性或女性早已在我的公寓內發生不測。溫和的人往往更有殺傷力──這可是黃金道理的。

在腦補無數個慘烈血腥的兇殺重口味惡劣刑事案件之後,我在傍晚時叫住了下班回房的B。

「那個……」B耳垂微紅,雙手抓緊提包帶,結結巴巴道,「抱歉……我,我不需要……」

「最近天氣轉涼,換個暖氣肯定更好,不過是十幾分鍾的事情,趁您上班時就可以搞定,不耽誤時間。您真不需要?」

「不……」他有些慌張搖頭,態度倒是很堅定,「我真的不需要……我不想改變現狀房間的樣子……現狀就很好了,真的!」

我搔搔頭,只得說:「您喜歡就好。」

第二天早晨上班時間,B紅著臉敲了敲櫃檯。我從電影裡抬起目光,正對上他侷促的目光,目光往下游,脖頸依然有塊紅色痕跡,即便豎著領子也遮擋不住。B說:「房東先生,房間我很愛惜,您不用擔心我會損壞。」這孩子倒也不算笨,思索一晚上也不是沒明白別人話中有話,只是──

「呃,不是這個問題。」我咳了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B的臉猛地漲紅,連忙扯自己的領子。

「戀愛了?」我倒覺得他這樣子很有意思,完全沒有變態狂的潛質嘛。

聞言,他的情緒卻低落下來,隨後又道:「沒有的……」

「哦?」我來了興致,掃了眼那吻痕,「這可不像啊。」

人是高階動物,這從戀愛行為就可以窺得二三。熱戀的情侶都是發情的野獸,喜歡在戀人身上留下抓痕咬痕,恨不得一口吃進肚子才罷休。

「不是戀愛……」B垂下眼睛,低聲說了句「再見」就快步離開了——

嘖,無效的對話。

沒有得到任何那位情人的有用資訊。好在我的好奇心並不至於強到殺死貓的地步,既然沒在公寓生出事端,就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但在我沒再對B好奇之後,青年B卻和我熟絡了起來。

從一開始的見面說「您好」「再見」點頭一笑,到之後不長不短的幾句對話,後來B偶爾在下班後也和我一同坐在櫃檯後,看電影,抽菸,或者一同叫外賣。好在隨著慢慢熟識,B的羞澀要好很多。

我不是話多的人,青年B也不是。從每日數的過來的對話中,我漸漸得知B是家中次子,因為某些他不便說的原因而遠離家庭,獨自來到這裡工作生活。

「我經常會戀愛。」說著話的B和我一人披一個毛毯,二人面對面坐著,中間是個電磁爐小火鍋,弄得整個前廳都是麻醬味。B拿筷子夾羊肉起羊肉,「涮羊肉只要三秒就好,那樣味道是最好的。」他把羊肉放進湯鍋,頓了三秒鍾,提起筷子把羊肉放進盛著蒜泥醬的底料碗,小心翼翼沾了沾,最後放進嘴裡。

「那不很好?戀愛這種東西,越多說明你越有魅力嘛。」我學著他的樣子也涮了次羊肉,有點膩,我還是喜歡把東西都泡爛了再吃。

「只是我單方面戀愛而已。」B說,「對方對我,是沒有感情的。」

「情聖麼……」我挑挑眉。「這樣還經常戀愛。」

「或許吧。」B笑了笑,「這種事情,控制不住的。」

「也是。」我表示同意,「人一輩子都在戀愛。從少年到七十歲的老年人,都想去愛,想被愛。這是天性,無法控制。」

「是啊……不然也太孤獨了麼。」B低聲說。

「敬孤獨。」我舉起啤酒。

「敬孤獨。」B也笑——

B的吻痕隔三差五總會出現,後來再面對我時也不再遮掩。就如同普通戀人一般,B的情緒也隨著戀愛變化,高漲低落。可關於那位戀人,他依舊閉口不談。

後來我想,他似乎確實需要一個朋友。連唯一解除孤獨病的愛人都不能隨口而提,這種人生就像是沈溺在深海中一般,真可憐。

青年B搬來的時候是初秋,入冬時有了吻痕開始戀愛,一個冬天過去後,B的感情似乎出現了問題。

先是情緒不好,一同吃烤肉也不露愉悅的表情。一陣子心不在焉之後,工作似乎也不甚順利,總是被留在公司里加班到很晚,一次晚上還是淋著大雨回來。

「喂,B,總這樣可不行啊。」我拿了罐啤酒給他,同他在樓頂坐著。初春的夜晚還是很寒冷,粗心的男人忘記帶來禦寒毛毯,只得鼻涕橫流進行心靈對話。

B一聲不吭,連喝了好幾罐之後,才說:「我又失戀了。」

我很不厚道說:「既然是又失戀,就說明不只一次。難道還沒習慣麼?」

B又開了罐啤酒,灌了一大口嗆得直咳嗽。

等他咳完,我說:「越挫越勇,才是堅強的人嘛。」

「那不一樣……」失戀者B抹了抹眼睛。

失戀的人聽不進勸告。我嘆氣。最終二人在春寒料峭的夜晚喝到凌晨,第二天雙雙感冒。

這種季節感冒最為可怕,沒有及時吃藥導致我回家昏昏沈沈躺了一星期,第二週神清氣爽回到公寓時,臨時代班房東保潔女士才告訴我,502的客人提前退租,已經按照合同把預付的錢返還了。

的確。失戀的人是該換個環境。

隨後我終於去了一次闊別已久的502,仔細勘察一邊後,發現裡面並沒有什麼變動,連牆壁都沒髒,更沒出現我腦補的殺人案件第一現場遺留痕跡。很好。

只是第一位房客就這麼離開,多少有些可惜。不拖欠房款不毀壞工務,連帶著省去保潔費,還和房東一同搞定一個人無法完成的火鍋和烤肉,定「滿兩份免費配送」的外賣,B青年是個很不錯的青年——

B搬走之後,502的房間陸陸續續出了一些問題。水龍頭漏水,空調故障,電視跳臺,熱水壺有時也不制熱──總之,在其他客人入住時,總會出一些問題──不管是男人、女人、中年人、老年人。

在第四次客人投訴後,我不得不暫停了502的出租。全面排查之後,卻依舊沒發現什麼大問題。雖說一間房租不租並沒什麼,只是這樣著實讓我為難。

「喂,502先生。」

我坐在地毯上,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至於「先生」這個稱呼,是我透過B每天早晨走路姿勢來斷定的。「作為一間公寓房,住一千一萬個客人都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您不願意接待客人,這會讓我很為難──是拆了你好,還是直接關門大吉──這樣您就再也見不到您的房客B先生了。」

雖然知道和一間房子交流很傻逼,但作為一個和藹的房東,我認為我應該和兩房都做好交涉。

不過作為一個現代人,我還是相當相信鬼怪之說──況且,在社會的角落,有太多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譬如後來入住的吸血鬼等人物,都在我的公寓入住的很好,還在團購網上給了好評。

「我很好奇,在我之前,您是如何接待其他客人的?」我有腦補出一幅畫面,很是惡劣道,「若您是人類,肯定不再有除夜了。唔,那為何還要守貞?」

「哦,我想起來了。」興奮點奇怪的惡劣房東來了興致,非要對502房間調戲一番,「B離開這裡是因為失戀,可是他每晚相伴的戀人我卻一直沒能見到。後來我想,抑或本來那個戀人就不是人?或者是房仙也說不定。」

「傳聞中的房仙是惡靈,但您應該不是。不然B就不會戀愛了。在B走之後,您也沒有做出各種血腥暴力的事情。好吧……」我揉了揉腦袋,頓感乏力,「所以您是個冷漠攻。真無趣。」

「那為什麼會分手呢?」我想了想,「B應該是個能看到鬼神的人類……跨種族、人鬼戀,咳,夠重口的。」

「原來你們鬼神談戀愛也這麼麻煩。從一而終不就得了,分分合合最傷感情了。」感情這種東西,真麻煩。

「算了,就當502先生您也是因為失戀情緒不好,拒絕接客吧。」

談判失敗。我揉了揉已經半麻的腿,起身關門。

反正失戀的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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