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和怒意都消散得差不多之後,張梓桐開車先把送蘇園回學校,然後才載著清溪回家。深夜裡,一切總顯得靜謐低沉,連同張梓桐的聲音,“你不是我,你可以拒絕那杯酒的,那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要是你醉了怎麼辦?你知不知道啊?”
“知道。”
張梓桐把包和鑰匙隨手扔到了沙發上,眼裡一片濃墨,她看著清溪,而清溪卻好似沒有感覺到那道目光,輕輕呼吸了一口氣。酒意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她走過去,重複著每一天都要熟悉一遍的動作,條理清晰地收拾好,每一件物品都回到了它應該在的位置上。
“知道你還喝?我不想你因為我而遇到危險,懂嗎?”
張梓桐一直以來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想要什麼,卻在遇上趙清溪之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所謂的人生應該怎樣來安排與善待,從連愛都不懂到徹頭徹尾地成為愛情的俘虜,時間短得讓她沒有機會好好計劃過她們的未來,總以為愛就愛,簡單到不需要任何超出自然而然以外的步驟,簡單到只需要真心和實意就足夠。
然而今晚的無可奈何,今晚的忍氣吞聲,張梓桐才徹底明白過來,愛情並不那麼簡單,生活在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隻有她和清溪兩個人。到今天才清楚地感知到,她愛的是一個女人,和她同樣身體,同樣性別,同樣身為女人的趙清溪。
愛上一個女人和愛上一個男人的區別在於,她不能在別人面前將內心洶湧的感情統統傾瀉出來,更不能正大光明地對別人說:“這是我愛的人。”
除了一份只能躲藏在角落的愛情和點點微不足道的疼惜,她再不能給清溪更多,更美好的東西,其中甚至包括一個女人所渴望擁有的孩子和家庭。
她可以不要那份人間溫暖,她可以只守著清溪所給予她的溫情,可是清溪呢?她可以自私地要求清溪犧牲掉一切來陪她面對來自親人朋友同事以及整個社會的流言蜚語和橫眉冷眼嗎?她能保護得了清溪嗎?下一次在遇見像今晚一樣的情況,她是不是仍然只能眼睜睜看著清溪因為自己身處險境,被亂七八糟的人欺辱逼迫?是不是還能像今晚一樣可以幸運的把清溪安全帶回這個只有她們兩個人的家。
彷彿已經習慣了沉默蔓延,張梓桐只耐心等待著,等待清溪給她紛亂複雜到盲目不堪的心一個或是解脫或是超脫的出口。
等到張梓桐已經被清溪充滿安撫意味的平和情緒所感染,才要開口說話,卻聽到了清溪輕柔不變的聲音。
“我只知道,你不會讓我有危險。”
清溪總是在紛紛擾擾的世界裡尋扎一個囊括一切的重點,而那一刻,她所明瞭的重點就是那麼簡單,她只是知道,她不會讓她涉身危險,即使是到了最後一步,她也會把她從危險中拉開,無論有過多少次或者將會有多少次,張梓桐都能像今晚一樣,給她最妥帖的庇護。
是太久沒有被這樣的話所打動嗎?張梓桐突然感到渾身無力,恍若向命運投降。
深愛一個人和殘害一個人有異曲同工之妙,既然清溪願意把自己的安危交給她,那她也不想再為清溪考慮太多,如果這份感情註定會傷清溪至深,那她就做那個親手推清溪入深淵的人。愛她,害她,這些與她有關的事,都應該只屬於她一人。
新買的刺繡掛鐘響起若有似無的滴答聲,錯覺或是事實,無法深究,清溪看了看轉動的長針,輕輕靠在沙發上,安靜地陪著怒意消弭的張梓桐,任她在翻滾的心潮裡取出她等待的答案。
付出感情太容易,而讓人難捨難分糾纏不斷的往往不是喜歡不喜歡,愛不愛的問題,而是中和了情思與生活的責任,無論多強大的人都不能對自己許下百分之百,何況是要對另一個人負起貫穿所有與一生的千鈞重責。
有人不敢,有人不願,而張梓桐卻在面對趙清溪溫和沉靜的眼神時做出了對一個人來說是自私,對兩個人來說大概恰如其分的決定——無論我能不能給你想要的未來,我都要擁有你的未來。無論我能不能承擔起你的人生,我都要把你的人生放在我的世界。
“明天下午沒有事吧?”
張梓桐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突然這樣問道,連向來淡然如水的清溪都是一陣疑惑,沉靜的眼眸有些瀲灩輕波,有些嫵媚的感覺,雖然這樣的形容並不適合清溪,但是張梓桐卻產生了類似欣喜的情緒。
女人骨子裡就自帶三分魅惑,即使是淡然澄澈如清溪也一樣。她湊上去,嘴唇輕輕觸碰了一下清溪的嘴角,蔥白的手指徐徐撫過清溪閃爍著點點星辰的雙眼。
“我上午去公司,下午帶你出去……”斟酌了兩秒,張梓桐淺笑著說,“散步。”
明天是週末,清溪不用上班,這大概也是當初清溪會選擇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在一個幾乎沒有雙休日的時代,她可以擁有這樣讓人欣羨不已的清閒時光,可以在週末的時候四處走一走,或是呆在家裡安靜地作畫,其他的,也就失去了計較的價值。
只是這樣的閒暇在換了新工作之後,大概是不會再有了,有些東西,選擇了就要付出選擇它的代價。
張梓桐是知道她的習慣的,所以她問她“沒有事吧”。模糊地“嗯”了一聲,清溪淡淡地看著張梓桐。
是有所決定了嗎?所以上一刻還是愁腸百轉,而此時卻能笑得秀眉如黛,姿態肆意。
“你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兒散步嗎?”彷彿要逗弄她一番才肯罷休,張梓桐彎著眉眼問道。
清溪卻不受影響,從善如流地問:“那你準備帶我去哪裡散步啊?”
“嗯……”張梓桐嘴角上揚,低聲沉吟,然後狡黠一笑,“不告訴你!”
幼稚得讓人想笑,張梓桐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從遇見清溪,她就變得不那麼精明瞭,依舊精緻的妝容在燈光下襯得她更加明豔,清溪轉開眼眸,相框裡只有一張空蕩蕩的風景照,也許,可以把她的照片放進去。
“又在想什麼?”張梓桐對清溪隨時隨地放任思緒飄遠的狀態很是無奈,這麼搶眼的一個大活人居然不能讓她聚精會神,張梓桐好笑又哀怨。
“沒什麼。”
“沒什麼是什麼?”張梓桐挑挑眉,“我說不告訴你,你就沒有一點反應嗎?”
“嗯。”清溪點點頭,“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這樣嗎?“然後呢?”
“什麼然後?”
清溪的樣子太過認真,張梓桐只能無奈地看著她,“沒事了,去洗澡睡覺吧”
看著清溪往臥室走去的背影,張梓桐揉了揉額頭,她怎麼就會期待清溪會像一般戀愛中的小女生一樣撒撒嬌呢,看來自己的確是變傻了,連這個都能想。
不過既然已經遇見了這樣的趙清溪了,那還用得著她像其他人一樣嗎?笑一笑,張梓桐也起身去洗澡了。
當清溪穿著睡衣出來的時候,張梓桐已經端著一杯水站在自己的臥室門口了,斜斜地靠在門邊,在熱水蒸騰出的霧氣中顯得越發秀妍清雋。
“已經溫了,不燙。”把水遞給清溪,張梓桐順手拿過清溪手中毛巾,輕輕為她擦拭,站著來做這樣的動作有一點彆扭,好在身高差能夠調節一部分,不算太高難。
柔軟的毛巾在清溪烏黑的長髮上輕輕的揉拭,張梓桐一陣一陣的酸甜感往外湧,她已經愛上了為清溪擦拭頭髮的感覺,恬淡而親密。
“清溪,晚上和我一起睡,好嗎?”脫口而出的話語,張梓桐手上的動作呆滯住,這句話就這麼說了出來,在這麼平靜的時候。
還好清溪是背對著她的,看不見她一臉的尷尬,張梓桐動動嘴,想要說些補救的話,卻被清溪細微卻明顯的點頭和輕輕的一聲“嗯”所堵住,再也開不了口。
從第一次之後,這是她們第二次同寢而臥,窗外的月色被輕紗隔絕,張梓桐的心卻無比明亮,什麼都不做,只是簡單的並肩同榻,也會令她感動得不能自已。
從這一天開始,清溪獨自儲存了二十餘年的脆弱夜晚也被張梓桐不疾不徐地帶入了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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