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還是當年後知後覺忽然明白她的母親再也不會回來時。
長這麼大,總共就這麼兩回,次次在她身旁的人都是同一個。這讓她有些尷尬,卻又暗暗有幾分釋然。
她面有赧色地撐著身坐起來:“我睡著了……”
沙啞的嗓音將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急忙抿唇噤聲,兩頰緋色更重。
“想睡就睡,還沒到呢,”賀徵攬過她,方便她將腦袋放在自己肩上,“好些了麼?”
沐青霜咬住唇角,沒有答話。
錯已鑄成,痛哭一場並沒有解決或彌補任何事情。她依然惶恐無措,依然沒有回家的勇氣。
她很清楚,家中每一個人都不會忍心責怪她,他們甚至會替她找出無數種理由予她寬慰,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
可她也清楚,自己明明就錯了。
做錯了事,連累了全家,卻不會受到任何懲罰,甚至都不會有人對她大聲呵斥一句——
這更讓她覺得自己混蛋了。
賀徵並不追著她要肯定的答案,反而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將話頭轉開了去:“既你不睡了,那,我請你看月亮吧?”
說著,他傾身撩起旁側的車窗小簾,將它打著卷束了起來。
方方正正的車窗,框出如黛夜色。遠山的輪廓在夜色中影影綽綽,道旁的村莊房舍靜謐掠過。
唯有清暉溫柔的月牙跟著車窗走,彎彎的,像個笑模樣。
“這是出鎬京北門的路,”沐青霜吸了吸鼻子,啞聲喃喃,“春日裡來時便走的這條路,我認得。”
走完這條小路,就上了京畿道。再往出走,就可以路過瀅江,路過上陽邑,路過欽州……
最後,就是通往利州的方向。
“你是要帶我回去嗎?回循化?”
沐青霜倏地抬起臉,惶惶然看著賀徵,眼睫不住輕顫。她連鎬京的家都不敢回,哪有臉回循化?
那裡是沐家的根基與來處,那裡有更多被她連累到命運大改的家人,還有沐家祖祖輩輩的英靈。
不能回去,不敢回去啊。
“不回循化,”賀徵輕笑著以掌虛虛覆住她的雙眼,“你眼睛腫了。”
聽他說不是回循化,沐青霜才鬆下緊繃的心絃。
默然片刻後,她鼓了鼓雙頰,佯怒著使勁眨眼,彷彿打算用自己的睫毛戳穿他的掌心:“你的意思是說,我這會兒很醜?你故意遮著我的眼睛,是醜到你看不下去了是嗎?”
這種時候,或許也只有這種胡攪蠻纏的渾鬧,才能讓她稍稍自在些。
“是看不下去,卻不是因為醜,”賀徵放開手,低頭親了親她腫起來的眼瞼,“是因為會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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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有如練月華照著沿途風景。
車廂內的坐榻上,賀徵呈半躺之姿,沐青霜則單手抱膝坐在他身旁,兩人是十指緊扣的。
眼皮腫得繃繃的,不用照鏡子沐青霜都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狽。不過賀徵方才已見過她哭得最沒形沒狀的醜模樣,她心頭最初那陣尷尬過去後,已漸漸自暴自棄般地忽略了這件事。
“……若不是我當年莽撞,家中就不會是如今這般光景。”
雖賀徵已寬慰勸解了一路,鑽進牛角尖的沐青霜還是有些不能釋懷。
這個突然得知的因果,如一把鈍刀緊緊抵在沐青霜的心上,磨得她胸腔生疼。
只要一想起當年種種,她真是慚愧又汗顏,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去幾巴掌抽醒那個惹是生非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既皇后早就有心針對,若無你那樁事,她也會想別的招。人家在暗處算計多年,當初咱們誰也沒留神這個,自然是防不勝防的,”賀徵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耐心安撫,“當年你不過也是為了保護同窗們,若你沒有那樣做,你想想,林秋霞還會是如今的林秋霞嗎?在那時的情形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那年也不過才十五歲的年紀,沒經歷過真正的場面、陣仗,哪裡能在片刻瞬間就將所有事都考慮周全。
不怪她的。
“道理是那個道理,”沐青霜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哭到沙啞的嗓音裡滿是自責與失落,“但到底還是因為我錯……”
這些話兩人已車軲轆似地來回說了好幾遍,眼見著她又要回到原點了。賀徵趕忙“嘖”了一聲,打斷她即將捲土重來的自責,抬眸狀似專注地打量著她低垂的臉龐。
“看什麼看?”被他古怪的目光打擾了沉重心緒,沐青霜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委屈巴巴地抬起空著的那手揉眼睛。
卻被賀徵抓了去,兩手都落入他掌心。
“我瞧著你臉不大啊,”賀徵的語氣是做作的疑惑,“人家明明是衝著沐伯父和沐家取得,你不過就是個順帶的小小由頭而已。你倒挺好意思,什麼都想攬到自己頭上。”
對於鑽進牛角尖的人來說,這種不三不四的調侃寬慰,倒比先前正經說的那些道理有用多了。
沐青霜認真地歪著臉沉思片刻,眨眨眼,不自知地嘟囔:“好像……是哦?”
她忽然回過神來,輕蹙眉心垂眸瞪人,啞聲低惱:“你在罵我臉大?!”
說著就想掙出雙手去打他。
賀徵悶聲笑著,手上不自覺地使力一扯。恰在此時車輪碾上一塊小石,頓起顛簸,這讓沐青霜失了平衡跌將下去,頃刻間便與他半身交疊相貼。
“賀徵!你……很煩人啊。好端端說著話呢,做什麼突然扯我,”她氣呼呼地橫了他一眼,順勢整個人覆到他的身上,故意將全身的重量全往他身上沉去,“看我不壓扁你。”
她那點重量對賀徵來說並不算什麼,只是這般兩軀交疊的姿勢實在太……
這姑娘腦子怕是有點糊塗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現在多危險。賀徵輕咳了一聲,耳尖微紅:“我瞧著你想打人才使力的,不是故意扯你。”
“懶得理你。”沐青霜將下巴杵在他的鎖骨附近,保持著這個姿勢,繼續思索著他方才說的那個道理。
片刻後,某種異樣的變化使她倏地瞪大了眼,紅著臉滾了下來,刺蝟似地火速蜷縮到一旁的角落裡。
滿面通紅的賀徵默默側身背對她:“不、不是故意的……”
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兒郎,未婚妻就這麼整副嬌軀正正貼在他身上……
完,不能想!
賀徵猛地捂住了鼻子,滿心狼狽、悲苦、甜蜜、酸澀交織,那叫一個百味雜陳。
他花了將近兩個時辰的功夫,終於把瀕臨失控的小姑娘給安撫得差不多了,結果……輪到他瀕臨失控了。
他可真慘。
第93章
因著兩人婚期臨近,向筠本著“長嫂為母”的苦心,前幾日趁著沐青霜在家閒著無事,便鄭重而不失尷尬地避著人塞了